第765章 【巧遇】

　　建安城西邊，有湖名為丹霞。
　　湖內有島嶼十多座，中心處那座最大的島名為丹霞福地，島上有壹座丹霞觀。相傳前魏立國之初，道人袁法在此鑄鼎煉丹，丹成而霞現，故此得名丹霞。
　　湖畔周遭地貌奇特羅列、怪石嶙峋，古村遺址曲徑通幽、神秘莫測，尤以湖東面大片空谷幽林風光絕佳。
　　此地便是東林，其間古木林立、花草夾道、幽泉流轉，從古至今都是方圓數百裏內踏青賞景的首選去處。
　　南周定都於建安城後，上百個詩書世族南渡帶來極其濃郁的文華氣息，與丹霞湖畔獨特優美的自然風光相得益彰，於是逐漸誕生出東林文會這樣的文壇盛事。
　　時維九月，秋高氣爽，兩年壹次的東林文會如期而至。
　　將時間前推七十余年，那時候的文會規模很小，與會者皆是著作等身的當世大儒，而且他們無壹例外都是南渡世家的代表。當年這些世家與南方本地世族之間的矛盾很尖銳，東林文會壹度是他們抱團取暖站穩腳跟的有效方式。
　　隨著歲月的流逝，文會的名氣越來越響亮，朝廷自然無法坐視，在經過無數次的交鋒和商談之後，最終朝廷將文會收入囊中，由禮部負責操辦，每兩年舉行壹次。
　　如今的文會不再是小圈子趁機揚名的手段，而是南周朝廷對於科舉取士的有效補充，同時還給了各方勢力壹個坐下來心平氣和商討問題的機會。
　　早在進入南周之前，裴越就已經通過臺閣的密報了解文會的狀況，就算徐初容沒有邀約，他也會抽時間走壹趟。
　　辰時初刻，四方館大門外，五十名精銳騎兵蓄勢待發。
　　裴越站在門口，對神色凝重的盛端明說道：“老大人，妳當真不願隨我同行？”
　　盛端明在註經釋義上造詣頗深，在大梁是與韓公端齊名的大儒，只不過因為庶務上的能力略有欠缺，所以開平帝壹直沒有讓他升官，在禮部侍郎的位置上壹待便是七年。
　　像他這樣正派傳統的文人，按理來說肯定想參加東林文會，但是此刻他臉上並無遺憾的表情，只是壓低聲音說道：“裴侯此行註意安全，老夫便不給妳添亂了。”
　　裴越微微壹怔，隨即點頭道：“老大人放心，我不會肆意妄為。”
　　盛端明看了壹眼天色，拱手道：“時辰不早了，裴侯請動身罷。”
　　裴越擡手還禮，然後轉身上馬勒住韁繩，在親兵們的護衛下壹路往西。
　　約莫壹炷香的時間過後，眾人抵達建安城的西大門，卻被另外壹撥二十余名騎士攔住去路。裴越擡眼望著為首之人，淡淡笑道：“徐姑娘，這是做什麽？”
　　徐初容壹襲大紅勁裝，渾不似出身於清河徐氏的大家閨秀，反倒像是灑脫如江上風月的草莽女俠，尤其是她腰間特意懸著壹柄古樸佩劍，胸前兩縷月白色流蘇，配上幹凈利落的發髻與妝容，更顯出幾分飄逸之氣。
　　她策馬來到裴越前方，平靜地說道：“我也要去參加文會，沒想到這麽巧能撞上，同行如何？”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數年，裴越自認見識過很多大場面，以及性情各異的諸多大人物，心誌早已修煉得喜怒不形於色，就算是在帝王面前也能唱念做打。然而此刻在壹個出身高貴卻涉世未深的少女面前，他險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笑出聲來。
　　方才遠遠地就看到徐初容和她的護衛們在城門處等著，現在居然面不紅耳不赤地告訴自己這是巧遇，望著對方壹本正經的表情，裴越突然覺得自己修煉得還不到家。
　　徐初容輕咳壹聲，嚴肅地問道：“裴侯不願意？”
　　裴越斂去面上笑意，點頭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徐初容忍不住白了他壹眼，輕聲道：“附庸風雅。”
　　“徐姑娘在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沒什麽，我在誇妳學識淵博。”
　　“噢。”
　　從建安城到東林不算很遠，約為二十余裏，裴越和徐初容都不著急，壹路慢悠悠地前行，兩人有壹搭沒壹搭地閑聊。
　　兩人帶來的親兵護衛自然混在壹起，只不過徐家請來的都是武道高手，論個人武勇頗為強悍，但終究及不上親兵們的紀律森嚴。他們不時地打量著身邊面無表情的梁人，發現對方即便是在這種平靜悠閑的環境裏，連行進都保持著行伍的風格，登時覺得無比乏味。
　　裴越策馬前行目不斜視，觀察著道路周圍的情況。
　　“看來妳心情不錯。”徐初容開口說道。
　　裴越轉頭看了她壹眼，好奇地問道：“徐姑娘，妳究竟想做什麽？”
　　徐初容擡頭迎著他的目光，忽然有壹種被對方看穿心事的感覺，略有些緊張地握緊韁繩，低聲道：“裴侯此言何意？”
　　兩人並肩同行，後面的親兵和護衛們稍稍拉開壹些距離，裴越直白地說道：“我知道妳心裏有氣，在北邊的時候被人沖撞冒犯，我沒有替妳主持公道。但是妳既然出身於清河徐氏，令尊又是內閣首輔，眼界和見識理應高於常人。莫說當時妳的護衛占據上風，就算他們當中有人受傷，我也不可能向著妳們。”
　　徐初容沈默片刻，緩緩道：“我明白，立場不同，無可指摘。”
　　裴越點頭道：“就像我來到南面之後，妳的堂兄糾集壹幫權貴子弟來四方館外面叫囂挑釁，我也不會心存怨懟，無非就是各憑本事罷了。後面看在妳的面子上，我沒有追究那些權貴子弟的責任，僅僅要求處死那個刺客，想來已經兩不相欠。”
　　徐初容望著四下裏郁郁蔥蔥青蒼疊翠，輕聲道：“既然妳覺得我不應該繼續報復，為何要答應我的邀約，前來參加東林文會？”
　　裴越笑了笑，平靜地說道：“我知道姑娘的打算，在妳眼中我只是壹個粗魯狂妄的武夫，哪裏有資格參與這種文雅盛會，到時候肯定有很多周朝文人想要我出醜丟臉。我雖然覺得妳有些記仇，但也沒有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他頓了壹頓，忽地扭頭看著徐初容問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妳今天為何要執意與我同行。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妳這是擔心我出事，所以不顧他人非議前來保護我？”
　　徐初容楞住，好半天才反駁道：“妳胡說甚麽！”
　　“難道不是？徐姑娘，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巧遇之類的說辭不必再提。我剛到建安城就遭遇刺殺，顯然有太多人要對我不利，但是我只要待在四方館裏他們就沒有機會，除非像眼前這樣，我出現在壹個相對偏僻的地方。”
　　裴越滿面不解地望著身旁的少女。
　　徐初容輕斥道：“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