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四章 劫後重逢

　　竇伏遷職的消息在朝中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壹個四品官的遷調算不得什麽大事。
　　然而消息傳到東宮，李承乾的臉色卻白了壹整天。
　　朝臣不知竇伏遷調的內幕，只以為牽扯了某個不合時宜的事，如今李世民乾綱獨斷，也犯不著跟朝臣解釋太多，但李承乾卻是清楚知道究竟的。
　　這道旨意，是父親對兒子的敲山震虎，是勸告，也是警告，沒有當面訓斥，也沒有直接沖突，壹位大理寺少卿被流放的任命直接宣示了父親的態度，對李承乾來說，卻無異於壹記響亮的耳光，比當面訓斥更痛。
　　竇伏被流放的消息傳進東宮後，李承乾忽然變得更乖巧了，召集所有東宮屬官訓了壹次話，大意無非是嚴禁借東宮名義欺壓平民，嚴禁向太子獻聲色消磨之物邀媚，違者下場，胡安可鑒之。
　　至於針對李素的各種動作，李承乾非常明智地選擇了罷手。
　　李承乾很清楚，再不罷手，他的太子之位就真的危險了，為壹樁小小恩怨而冒險，真的不值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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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釋放李素的旨意，由孫伏伽親自入大理寺監牢宣念。
　　宣旨時孫伏伽壹直盯著李素的表情，發現李素兩眼發直，壹動不動，嘴裏喃喃不知念叨著什麽，仍舊是披頭散發的樣子，標準的瘋子造型。
　　孫伏伽嘴角抽搐了幾下，想抽，不太熟，沒好意思下手。
　　旨意念完，孫伏伽扭頭便走，懶得理會牢裏這個裝瘋賣傻的家夥，讓他自己作下去。
　　孫伏伽走後，李素呆滯的眸子立馬有了神采，剛準備收拾壹下出獄，牢門外又來了壹個不合時宜的人。
　　不合時宜的人姓程，名處默。
　　“哇哈哈哈哈……兄弟，俺來接妳出牢了，剛剛聽說陛下下了旨，俺便趕來接妳，是第壹個吧？沒被別人拔了頭籌吧？”
　　這混賬話說的，跟買清倌人初夜似的，李素只覺胸中壹陣逆血倒流，想抽，太熟，沒好意思下手。
　　第壹次出獄時是他來接的，第二次還是他，怎麽老是他？
　　“啥都不說了，回俺家去，給妳接風，我爹昨又買了三個胡姬，綠眼珠子跟鬼似的，帶妳去嘗嘗新味，趕緊……咦？妳咋了？”
　　程處默傻眼了，因為他發現李素正朝他笑，笑得傻傻的，很瘋癲的樣子。
　　“餵！獄卒過來！我兄弟咋了？”程處默怒喝道。
　　獄卒連滾帶爬過來，見李素這副詭異的樣子，獄卒差點哭出聲來。
　　“莫鬧了，李郎君……”
　　李素笑得很驚悚，朝程處默招手：“妳來啦，會唱歌嗎？我教妳唱首歌好不好？”
　　程處默臉都綠了：“兄弟，莫鬧了！”
　　“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妳為什麽背著炸藥包，我要炸監牢，壹天扔壹包……”
　　在程處默和獄卒呆滯的目光註視下，李素唱完了壹整首歌，然後朝他們笑：“我唱得如何？好聽嗎？這首歌拿來作我們火器局的局歌覺得怎樣？”
　　“局……局歌？”程處默吞了口口水，然後望向獄卒，眼裏噴著殺氣：“我兄弟在監牢這幾日，妳們這些狗雜碎怎生整治他了？”
　　獄卒差點給程處默跪下：“小公爺，李郎君入獄這幾日，小人壹根手指都沒動過他啊！”
　　“好好的人交到妳們手上，卻把他弄瘋了，這事沒完，趕緊把門打開，等老子發賞錢呢？”程處默怒道。
　　獄卒忙不叠打開牢門。
　　程處默沈痛地看著李素：“兄弟，咱回家了，好好養身子，過幾日壹定大好。”
　　李素幽幽地望著小窗外，嘆道：“我不出去，我還要創作新的局歌……”
　　程處默：“……”
　　“再說，出去又能怎樣呢？外面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個更大的監牢，可笑世人愚鈍，渾然不知……”
　　程處默急了，左右望了望，先使勁踹了獄卒壹腳撒撒氣，然後道：“兄弟妳先在裏面待著，俺去給妳請大夫，過來！先把牢門鎖上……”
　　李素臉頰直抽抽。
　　矯情過頭了，再作下去說不定真會多關壹兩天……
　　“慢著，我跟妳壹起出去……”李素的瘋病瞬間不藥而愈。
　　程處默目瞪口呆，獄卒卻長長呼出壹口氣，壹臉感動的哭相，如同正被金蓮灌藥的大郎盼來了二郎。
　　整了整衣裳，披散的頭發隨意在頭頂挽了壹個髻，李素施施然跨出監牢。
　　“兄弟……妳沒事了？”程處默吃吃地道。
　　“沒事了。”
　　“妳剛才……”
　　“知道什麽叫矯情不？”
　　程處默搖頭。
　　李素好整以暇指了指自己：“剛才我那模樣就叫矯情，以後不要學我，不然會被人抽的。”
　　跨出監牢，程處默和李素慢慢往外走，走了兩步，李素仿佛想起什麽，腳步壹頓，回過頭來朝獄卒後腦勺狠狠抽了壹記，獄卒猝不及防被抽得壹踉蹌。
　　“記得我前幾日說過什麽嗎？不給水洗澡，等我出去抽死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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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刑滿釋放，李素走出大理寺，牢頭和獄卒站在門口熱情相送，回首看了壹眼大理寺的高門，牢頭和獄卒的心頓時吊起老高，生怕他再次露出依戀的眼神。
　　幸好這次坐牢的經歷相比第壹次差了很多，李素決定此生盡量別再來了，再來真得向朝廷申請加入大理寺貴賓會員了。
　　走出大理寺，來到久違的大街上，李素深深吸了壹口自由的空氣，整個人沐浴在陽光裏。
　　拒絕了程處默的相邀，李素向他借了壹匹馬，告辭後匆匆朝太平村飛馳而去。
　　有件事很重要，他要確定王直是否無恙，付出如此代價，為的就是保他的周全，王直若有事，李素入獄這些天便是壹場徒勞。
　　壹個時辰後，李素騎著馬進了太平村，先不回家，徑自朝王家奔去，王家院子裏平靜如常，李素甚至遠遠看見王樁那位兇悍的婆姨揪著王樁的耳朵，柳眉倒豎正在訓話，王樁仰天悲嘆壹副認命的樣子。
　　很溫馨的畫面，王直應該還活著，否則王家不會這麽平靜。
　　李素沒進王家院子，撥轉馬頭又往東陽公主府飛馳而去。
　　東陽公主府前值守的侍衛早已認識李素，見他獨自前來，侍衛朝他點點頭，壹聲不吭進去稟報，沒過多久，壹襲綠色高腰襦裙的東陽匆匆跑出來，後面跟著時刻不離的小宮女綠柳。
　　見李素牽著馬站在門外，東陽定定看著他，良久，仿佛久凍的花兒迎來春天，綻放出最美的笑容。
　　公主府前人多嘴雜，二人相視無言，然後互相有默契地交換了壹下眼神，隨即東陽轉身回了府，李素則騎上馬朝河灘邊馳去。
　　河灘邊的老地方等了沒多久，東陽很快便來了，後面跟著壹道很熟悉的身影。
　　李素凝神壹看，笑了，久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王直的模樣很慘，臉上的青腫仍未消，左邊顴骨高高腫起，眼睛仍被青腫的臉肉擠成壹條縫，骨折的右臂被大夫處理過，兩塊夾板夾在臂骨斷裂處，軟耷耷地吊在胸前。
　　不管模樣怎麽狼狽，終究活著。
　　活著，比什麽都好。
　　兩步迎上前，李素重重朝他左肩壹拍，王直痛得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只因後面跟著壹位國色天香的公主，不想在她面前丟了男人的面子，淚水使勁忍著。
　　“傷好了嗎？”李素笑問道。
　　王直挺起胸膛，很大丈夫的樣子：“壹拳可以打死壹頭牛！”
　　李素欣慰極了：“走，隨我去長安東市，繼續當妳的閑漢地痞……”
　　王直這才急了，死命抗拒著拖他的手：“莫鬧！想殺我別去東市，這就壹頭撞死妳家門前！”
　　李素哈哈大笑，不輕不重壹拳揍過去：“不吹牛會死啊！”
　　二人相視笑了壹陣，笑過後，李素拍了拍王直的肩，嘆道：“是我牽累妳了，妳本不該有此壹劫的。”
　　王直眼眶微紅，道：“妳救了我，此刻卻跟我說牽累，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禍是我闖的，不該由妳來擔，我欠妳太多了……”
　　“從小壹起長大，總要保妳周全，或許下壹次危難時，我也需要妳來保我周全了。”
　　王直重重點頭：“下次還妳。”
　　眼睛眨了眨，李素笑道：“那日妳因為壹位胡女而跟東宮屬官爭執？”
　　王直的臉忽然紅了，不自在地幹咳兩聲：“狗官欺人太甚，要將她強搶進東宮，當時我真忍不下去了……”
　　“那位胡女呢？”
　　王直的臉愈發紅了：“咳，眼下也住在東陽公主府裏，長安城風聲太緊，沒敢出去。”
　　“打算與她私訂終身？”
　　王直羞紅著臉，忽然擡頭看了看天色，驚道：“咦？天色不早了……”
　　話沒說完，李素飛起壹腳踹上他的屁股，笑罵道：“論望天色，我是老祖宗，以後找這種爛借口糊弄我，非抽死妳不可。”
　　二人笑著鬧著，不經意間，李素看到王直身後那壹抹柔光似水的眼眸，仿佛忽然出現，又仿佛亙古便在，目光碰撞間，多出壹股“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