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朔望朝參（上）

　　被太子和刑部歪曲的馮家命案真相，長安城的輿論漸漸將它扭轉過來，然後用最客觀的事實展現在李世民面前，李素的目的達到了。
　　很費心思，結果還算不錯，至於馮家命案的最終結果，已不是李素能左右的了，為了救鄭小樓，他拼盡全力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而鄭小樓的生死，看天意。
　　演戲演全套，裝病的李素只好每天待在家裏不出門，氣若遊絲嘛，恬著壹張精神百倍的臉到處瞎逛未免太侮辱皇帝陛下和朝臣們的智商了。
　　在家也不無聊，每天練練字，看看書，眼看冬天快來了，叫薛管家請幾個工匠，指導他們把家裏的桑拿浴室好好修整壹番，順便在自己臥房裏砌個土炕，三九寒冬打著赤膊鉆進熱如炎夏的浴室蒸壹炷香時辰，壹身大汗出來洗壹遍，再往炕上壹躺，壹壺冰鎮葡萄釀下肚，哎呀，美得下炕連鞋都不認識……
　　李道正對兒子近幾日的表現有點奇怪，好好的非要躺在床上裝病，官員上門探望，他還壹副臨終彌留的模樣，弄得李道正心中莫名生出幾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戚，官員壹走又變得活蹦亂跳，又是修浴室又是砌土炕，忙得不亦樂乎。
　　“馮家命案鬧得很大？”李道正問得很直白，半輩子老農居然也有壹顆對政治敏感的心。
　　李素苦笑，點頭：“是鬧得有點大，鄭小樓生死難料，孩兒也有點危險……”
　　“所以妳在家裝病？”
　　“是，不僅裝病，還上表辭官了，等著陛下表態……”李素老實承認。
　　李道正瞇眼想了想，搖頭嘆道：“當官的事，我也不明白，兒啊，妳長大了，凡事自己拿主意，妳覺得對的事情便去做，結果壞了不要緊，至不濟咱家還有幾百畝地，這些都是留給妳的。”
　　李道正說著，語氣變得嚴肅起來：“……但是妳要記住，不管做甚事，壹定要保住性命，像莊稼地裏的野草壹樣，草被鏟了不打緊，只要埋在土裏的根還在，來年春天壹定又會發出新芽，若是連根都被除去了，就沒指望咧，妳的這條命就是妳的根，壹定要保住。”
　　李素露出驚奇之色，盯著李道正瞧了半晌，吃吃地道：“爹，咱們認識這麽久，孩兒還是頭壹次聽到您說如此深妙的大道理，爹您很有才啊……”
　　李道正板起臉：“老子又想抽妳了……我和妳認識多久了，啊？”
　　李素腦中迅速浮起壹個怪異的想法，肚裏壞水壹冒，朝老爹眨眨眼：“爹，咱們玩個快問快答的耍法，成不？孩兒問壹個問題，您不假思索飛快答出來……”
　　“妳要問啥？”
　　“爹，咱家多少畝地？”
　　“四百。”李道正回答得很快。
　　“多少間房？”
　　“二十來間吧。”
　　李素的語速慢慢加快：“咱家多少下人？”
　　“十二個。”
　　“管家姓什麽？”
　　“薛。”李道正的回答也越來越快。
　　“您中午吃的什麽？”
　　“羊肉。”
　　“喝了多少酒？”
　　“三盞。”
　　“我娘啥出身？”
　　“開國功勛之……”李道正脫口而出，接著忽然警覺，後面半句生生頓住，然後睜大眼睛發呆……
　　李素露出得逞的奸笑：“爹，妳知道得太多了……”
　　“瓜慫，敢戲弄老子！”李道正暴怒，跳起來的同時，降魔法器也應咒而出。
　　李素早有準備，法器落在身上之前飛快抱頭鼠竄。
　　李道正追不上，大怒之下將法器嗖的壹下脫手飛出，李素壹聲慘叫後身影飛快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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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有收獲的壹天。
　　玩弄了壹下小聰明，套出老爹的話，原來那位素未見面的娘竟跟開國功勛有關，如今的開國功勛大多是四五十歲壯年，只不知是哪壹位，沒關系，來日方長。
　　還有壹個收獲，李素發現老爹竟學會了淩空馭藤條的遠程打擊手段，證明老爹……渡劫升級了？
　　好心塞，以後還能愉快的招惹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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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裏裝了幾天的病後，馮家命案終於有了結果。
　　這天上午，壹位名叫姜谷的中書舍人拜訪李素，李素趕緊回房躺著，繼續壹副氣若遊絲奄奄壹息的模樣等著糊弄這位中書舍人的探訪。
　　失望的是，姜谷對李素奄奄壹息的樣子視而不見，只是壹臉公事公辦的神情轉達了李世民的旨意，旨意很簡單，明日太極宮朝會，陛下宣涇陽縣子李素參與。
　　“姜大人莫鬧，下官病入膏肓還參與朝會……”李素病得很不專業，脫口便推辭。
　　姜谷的臉色有點難看了：“李縣子妳才莫鬧，陛下說了，馮家命案明日見分曉，還裝下去有甚意思？”
　　李素神情壹滯，怎麽又被看穿了？
　　姜谷又笑道：“陛下知李縣子受了委屈，李縣子的病呢，也該痊愈了，明日便是朝會，再裝下去太耽誤事，李縣子覺得呢？”
　　猶豫了壹下要不要繼續裝下去，最後李素還是決定不矯情了。既然已被看穿，再裝就是賴皮了，未免落了下乘。
　　於是病入膏肓只剩壹口氣的李素忽然精神百倍從床上彈了起來，活動了壹下手腳，露出無比驚奇的樣子：“咦？好神奇，我的病居然不藥而愈了！”
　　姜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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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唐的朝會壹般定在卯時，大概早晨六點多的樣子，朝會並非定制，勤勉的皇帝自是每日朝會不斷，若是懶惰壹點的皇帝，則要看他的心情了，只不過每月初壹，十五兩日是必須要有的大朝會，名曰“朔望朝參”，三省六部內的九品以上官員必須都要參加的。
　　李素命好，雖然是五品官員，但火器局直屬皇帝所轄，不在三省六部之內，所以李素從來沒參加過朝會。
　　明日是十壹月初壹，恰好是朔日朝參的日子。
　　參加朝會很麻煩，對李素這種住在長安城外的官員來說尤甚，早晨六點多朝會便已開始，顯然不能等到明日早晨才動身，朝會這種事，皇帝可以遲到，但朝臣是壹定不能遲到的，若碰到壹個恰好有起床氣的皇帝，萬壹心情不太爽，遲到後被拉出去剁掉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李素接到李世民的旨意後馬上便動了身，當天住進長安城禮部官驛裏，待到第二日天沒亮，各坊坊門還未開啟時，便要佩帶好腰牌，穿好官服，保險壹點的話連官憑告身也要隨身攜帶，然後壹路敲開坊門，徑自朝太極宮而去。
　　這壹夜，官驛內的李素失眠了。
　　馮家命案明日便有結果，李素不由生出幾許焦慮。
　　鄭小樓的死活，只看明日了，總觀自己這幾日的表現，其實也只是壹通亂拳砸下，東宮被砸得措手不及，畢竟利用民間輿論這種法子，只有亂世才有人用，李承乾沒料到如今太平年景裏也有人用，而且流言的影響如此之大，數日內便將原本歪曲已成定局的命案完全扭轉過來。
　　李素借到了“勢”，也巧妙地利用了“勢”，然而最終的結果是喜是悲，卻不是他能左右的。
　　令李素憂慮的是，從流言鬧得滿城風雨開始，東宮便壹直沒有任何動作，當然，滿城風雨之時保持沈默是明智的，可是李素總覺得不踏實。
　　李承乾……是否埋伏了後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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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寅時將過，百官上朝。
　　李素穿戴好官服，佩好腰牌後敲開了坊門，坊官仔細檢查了他的腰牌後朝他躬了躬身，然後打開坊門放行。
　　壹路走到太極宮承天門前，天還沒亮，宮門前已有許多朝臣在等候。
　　李素瞇著眼掃了壹圈，發現了幾道熟悉的身影，急忙走過去行禮。
　　“小子拜見程伯伯，牛伯伯，李伯伯……”
　　壹圈鞠躬下來，頭有點暈，都不記得誰還沒行禮，直起身仔細回憶了壹下，都是壹幫殺人不眨眼的老殺才，壹個都不能得罪，於是李素不大確定地又朝程咬金施了壹禮：“小子拜見程……”
　　屁股上無端挨了壹腳，英國公李績很不爽地瞪著他：“行了壹禮又壹禮，妳小子啥意思？給程老匹夫送終呢？”
　　“啊？”李素愕然，急忙賠罪：“小子不懂事，給程伯伯賠禮……”
　　程咬金穿著紫色官服，腰帶上很不講究地斜插著壹塊象牙芴板，瞇著眼朝李素陰笑：“不打緊，下月白酒作坊的進帳扣妳十貫，算是給老夫賠禮了。”
　　牛進達上前給他整了整官帽，然後狠狠拍了壹下他的肩：“小娃子咋也來朝會了？陛下特旨召妳來的麽？”
　　李素急忙應是。
　　程咬金與牛進達飛快交換了壹下眼色，壓低了聲音道：“馮家的案子？”
　　李素苦笑：“是。”
　　牛進達左右環視壹圈，將李素拉到壹個偏僻的地方，沈聲道：“近日流言傳得滿城風雨，小娃子妳給老夫說實話，是妳鬧出來的嗎？”
　　李素急忙否認：“不是，小子雖渾，也沒那麽大的膽子，我壹個小小縣子怎敢招惹太子殿下，牛伯伯莫嚇小子……”
　　牛進達仔細打量了他幾眼，方才點點頭：“老夫左思右想，也覺得不應該是妳，妳小子雖在長安闖下壹個‘小混賬’的惡名，卻也不是不分輕重之人，東宮可不是妳能撼動得了的……如此說來，近日的流言，怕是與魏王脫不了幹系了……”
　　李素急忙重重點頭，非常誠懇地道：“小子老實人，做不來散播流言的事，必是魏王幹的……”
　　——我只幹了前半段而已。
　　牛進達沈默著又打量了他半晌，然後嘆道：“本來老夫以為不是妳，可妳說妳是老實人，老夫又不得不懷疑妳了，回想這樁事帶著幾分齷齪味道，倒真有妳平日為人處世的幾分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