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夜盡天未明（下）

　　……
　　7月15日。
　　我忘不了那天。
　　我永遠永遠也無法忘記那壹天。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醒來的，或許是我被自己的噩夢所驚醒，又或許是雪綺離開時的關門聲吵醒了我。
　　當我睜開眼時，房間裏壹片黑暗。
　　窗外的天空也依舊是壹片黑暗。
　　天，還沒亮。
　　我喘著粗氣醒來，坐在床頭，滿頭是汗，我已經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麽樣的噩夢了，但是，心裏的那種恐懼感，還是揮之不去。
　　我擦了壹把汗，然後拿過床頭的手機看了壹下時間。
　　還不到淩晨3點半。
　　天，還沒有亮。
　　我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在這個時候驚醒，但是我的心裏產生了濃濃的不安。我的壹生中從來沒有這麽的不安過，這麽多年來，我遇到過無數次的危機和險境，但是，也沒有像那壹次那麽強烈的恐懼感。
　　雪綺。
　　這個名字在我的腦海裏壹閃而過。
　　我忽然感覺到雪綺出事了。
　　我真的有預感。在那天之前，我從來都不相信人有什麽預知能力，我認為那只是迷信，但是那時候，我真的非常的不安和惶恐。
　　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莫名其妙地擔心起了雪綺來，那時候我打開了房間的燈，然後連鞋都沒有穿就跑到了隔壁的雪綺房間裏。
　　房間的門沒有關。
　　當然，這可以理解。
　　因為雪綺的門已經被我撞壞了。
　　但是當我推門進去時，我卻再也無法呼吸，也無法思考了。
　　房間裏空無壹人。
　　雪綺不在房間裏。
　　抽屜已經整理地整整齊齊，被子也已經疊地整整齊齊，床單也是整理地平平整整。
　　就像從來沒有人來過壹樣。
　　那壹剎，恐懼像是壹把巨大的鉗子，死死地抓住了我的心。
　　“綺綺……”
　　看到空無壹人的房間，我才漸漸回想起了我在睡夢時朦朦朧朧中聽到的那壹陣關門聲。
　　我不知道那陣關門聲距離我驚醒過來已經過了多久，但是我知道，雪綺定然是離家出走了。
　　雪綺走了。
　　她居然以離家出走來回答我。
　　我的大腦徹底清醒了過來，我匆匆忙忙地跑回了房間，用最快的速度穿上了外套和長褲，套上了鞋子，然後抓過了鑰匙壹路跑下了樓梯。
　　恐懼感如同潮水壹般朝我湧來，我抓著扶手樓梯跌跌撞撞地下樓，踉踉蹌蹌地跑出了別墅，又慌慌張張地沖出了別墅的大門。
　　打開門的那壹剎，強勁的冷風吹的我睜不開眼。
　　外面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就像夜本身的顏色。
　　“綺綺！妳在嗎？！”我大喊著，快跑了幾步。我不知道雪綺有沒有走遠，我也不知道她走了多久，我只是那麽在黑暗中叫喊著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夠在某個不知道的角落能夠聽見。
　　可是，我叫了很多聲，也沒有看到雪綺的身影再次出現。
　　我拿出手機，給雪綺打電話。
　　但是這就像我按下撥通鍵時的預感壹樣……雪綺的手機，是關機的。
　　到了這壹步，我已經確定了。雪綺真的離家出走了。
　　而且這壹次，恐怕比她初中的那壹次還要嚴重的多。
　　我真的害怕了，我跑回別墅裏，拿了車鑰匙，又跑進了車庫倒車出來，然後，發車出門，尋找雪綺。
　　就像5年前壹樣。
　　黑夜，出走，苦苦的尋找。
　　壹切都是那麽的相似。
　　時間，仿佛又回到了5年前。
　　可是這壹次，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沒有再找到雪綺。
　　學校、同學家、雪綺常去的服裝店、飾品店、美食店，甚至城市裏所有叫的出名字的旅館……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我都尋了個遍。
　　可是，我還是找不到雪綺。
　　我真的快瘋了。
　　雪綺去哪了？
　　半夜三更，她能去哪裏？
　　她會不會遇到危險？
　　她會不會做出傻事？
　　她會不會出事？
　　明明知道我已經深深地傷害了她，可是，我還是滿世界地尋找她。
　　明明知道我和她之間已經難以挽回，可是，此刻我還是難以抑制地擔心她。
　　從城市的東區跑到了西區，再從西區跑到了南區，最後……又回到了家。
　　可是，我還是沒能找到雪綺。
　　我打遍了所有我認識的人的電話，姑父姑媽、馬伊可、雨慧，我的同事，雪綺的老師，雪綺的同學的電話……可是，我都沒有找到雪綺。
　　想到雪綺在5年前離家出走時去過車站，於是，我找遍了所有的車站，可是，依舊沒有找到她。
　　我打了電話給廣告公司的人，可是，也沒有雪綺的消息。
　　雪綺就像人間蒸發了壹般，無論我多麽拼命，也都找不到她。
　　她就像從來不存在於我的世界中壹樣，無論我怎麽找，我也找不到她。
　　壹個又壹個的站點，壹個又壹個的人，我試圖找到任何壹點關於雪綺的線索，可是，依舊找不到她。
　　當我暫時放棄了對雪綺的尋找，回到家時，已經是將近正午了，整座城市都車水馬龍，人們忙碌著新的壹天，太陽當空高懸，整個世界都在壹片光明之下。
　　可是我卻絲毫感覺不到光明帶給我的喜悅。
　　當我回到家查看雪綺的房間時，我才發現，雪綺的手機、壹些服裝，她自己的銀行卡，她的日記本……所有對來來說是最珍貴的東西，居然都消失了。
　　那時候我真的明白了，雪綺是打算好了離開我，離開這個家。
　　這和幾年前她因為沖動離開完全不同。
　　這壹次，她是認真的。
　　我忽然感到壹陣頭暈目眩，好像整個宇宙都在破滅，世間所有的光亮都在消失。我想嘔吐，卻吐不出來，我勉強用手撐在桌子上，才沒有摔倒。
　　我知道，還不到時候，我還不能放棄。我必須找到雪綺，雪綺離開家還不久，她肯定還在這座城市，我壹定要找到她。
　　我在桌上重重地敲了壹拳，然後咬著牙再壹次跑出了家。
　　這壹次，我去了雪綺拍過廣告的公司，費了很大的心血，我才從公司的人員那裏要到了馬白龍的電話，他是雪綺的初戀，我隱隱意識到，雪綺可能會去他那裏。
　　可是，當我打電話給馬白龍時，得到的，卻是和雪綺壹樣的關機提示。
　　當我找到了廣告公司的高層，也就是馬白龍的叔叔詢問馬白龍的聯系方式時，馬白龍的叔叔卻是這樣回答我：
　　“妳找白龍？妳是哪裏的，找我侄子有事？”
　　我說我是三鑫公司的董事長，想要和他見壹面。
　　可是馬白龍的叔叔卻是告訴我說：
　　“白龍去了外地讀研，他人不在這座城市。”
　　這是我得到的答案，我愕然。
　　我失落地掛下了電話，空手而歸。
　　之後，壹個又壹個的電話打來，有馬伊可的，有月子的，有雨慧的，也有雪綺的老師的，更有姑父他們的。
　　“小東，還沒找到綺綺嗎？她沒有來我們這裏啊。我再等等吧，說不定她會過來。”這是馬伊可給我的答復。
　　“她沒來。”這是雨慧給我的答復。“我幫妳找。”雨慧最後又補了壹句。
　　“哥，妳竟然對綺綺做出了這種事，真是不敢相信……妳再找找看，我幫妳查壹下城市地圖，可能有找到她的辦法。”這是月子給我的回答。
　　“誒，綺綺離家出走了？她……我們沒見過她啊，她也不知道我們家在哪裏……東東，妳說妳整個人到底有沒有數的？！妳到底對綺綺做了什麽事她會離家出走？要不……找民警吧？”這是姑媽他們的答復。
　　“啊？綺綺離家出走了？她沒來學校啊。嘖嘖嘖，這到底是什麽情況？綺綺她……哎……居然會這樣。”這是雪綺的班主任老師給我的答復。
　　壹個個的回答，壹個比壹個讓我絕望。我實在無法相信，雪綺居然就這麽離開了。
　　而且，居然怎麽找也找不到她。
　　她真的就像是壹開始就不存在壹樣，我動用了我所有的力量，可是，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她。
　　雪綺離家出走的第二天，我連關於她的壹點消息都沒有。
　　真的壹點都沒有。
　　我找了她整整壹天。
　　可是，就是沒有找到她。
　　只有到了那壹刻，我才感覺到了自己的罪孽，也只有到了那壹刻，我才知道自己所犯下的巨大錯誤。
　　那墮落的時光，那靡亂的生活，那罪惡的欲火，那瘋狂的邪念，已經把我和雪綺摧殘地千瘡百孔，我已經越來越迷失了自己，我越來越把雪綺當作壹件工具。
　　直到此刻她離開了，我才發現，原來她在我心中所占據的比例，居然這麽的大。
　　那壹天，我開車滿城地奔跑，我轉過了壹道又壹道的彎道，每壹道彎道的路標，每壹座熟悉的店面，都會勾起我和她之間的回憶。
　　19年來的回憶。
　　壹幅幅鮮艷的畫面在我的腦海裏閃過。當我經過兒童服裝店時，我想起了雪綺蹣跚走路的場景。
　　當我經過小學門口時，我想起了背著書包蹦蹦跳跳上學的雪綺。當經過醫院的大門時，我想起了雪綺12歲那年，我背著她走遍千山萬水的壯舉。當我經過冷飲店時，我想起了雪綺喝著奶茶憨笑的可愛場景。壹家家我閉著眼睛都能找到的店面，那些我和雪綺壹起有過的記憶畫面，此刻卻變得那麽陌生。
　　因為雪綺不見了。
　　綺綺，妳到底怎哪裏？！
　　太陽漸漸西沈，從白天到黃昏，我整整找了壹天壹夜。
　　可是，雪綺卻依舊不見蹤影。
　　她連壹封告別信都沒有給我留下，就這樣離開了。
　　直到那天傍晚6點多的時候，我無力地坐在家裏大廳沙發上休息時，我忽然接到了雪綺的電話。
　　當時看到雪綺的手機號碼，我的心瞬間燃了起來，我第壹時間就按下了接聽鍵。
　　“綺綺？！是妳對嗎？？”
　　手機的那頭，是雪綺帶著哭腔的聲音。
　　“爸爸……妳找了我壹天，對嗎？”
　　真的是雪綺的聲音，聽到雪綺的聲音，我的心又活了起來，忙碌了壹天已經疲憊不堪的身軀在這壹刻又重新煥發了活力。
　　“綺綺，妳去了哪裏？爸爸找了妳壹天妳宅邸嗎？快點回來！”
　　“爸爸！妳聽我說！”雪綺卻是哭著打斷了我的電話，我喘著氣，神智稍微清醒了幾分。
　　“怎麽了，綺綺？妳說，妳好好說，妳快點回來就行。”
　　聽到我的話，手機的那壹頭沈默了很久很久，雪綺沒有回復我，但是，我能夠聽到雪綺的抽泣聲。
　　“爸爸，我不回來了。”當雪綺終於打破了沈默，告訴我這句話時，我感覺自己的大腦仿佛被最冰冷無情的利劍給刺穿了。
　　“爸爸，求求妳別再來找我了。妳快點結婚吧。在妳結婚前，我……我都不會回來的。爸爸，求求妳別再找我了。”
　　“爸爸，我現在很好，在很安全地方。我能夠照顧自己，求求妳快點結婚吧。只要妳結婚了，我就回來。爸爸，妳別那樣對我了……我留下來，只會耽擱妳的婚姻……我自己也過不好日子……爸爸，我只有先走了，這是為了妳好，也是為了我好……”
　　“綺綺，妳在胡說八道什麽？妳快點回來！！妳現在在哪裏？我來接妳。告訴我，我這就過來接妳……”
　　“算了，爸爸！我現在真的很好，爸爸，妳找不到我的，妳結婚之前，妳都找不到我的！！”雪綺幾乎是哭著對我說出這番話的。
　　“爸爸，對不起……我知道妳很喜歡我，可是……那是不對的，妳是我爸爸，我是妳的女兒啊，我們是不能那樣的！求求妳，不要再那樣想了，妳已經那麽大年紀了，妳也該像正常的男人壹樣找個老婆了，爸爸，求求妳別再想我了，像個平常男人那樣過日子吧……爸爸，對不起。我只能這麽做了。”
　　“爸爸，對不起……爸爸……我只能這樣了……”
　　“我還是愛妳的，爸爸。”
　　然後，雪綺就那樣掛斷了電話。
　　那是雪綺給我的最後壹個電話。
　　在那之後，我就沒有再打通過雪綺電話，她，也沒有再打我電話過。
　　雪綺真的下了決心走了。
　　而且，她說，在我結婚之前，她都不會回來。
　　我心灰意冷地拿著手機，手機裏是陣陣忙音。
　　我試著撥通雪綺的電話，可是，卻提示信號不痛。
　　我剎那間明白了，雪綺丟掉了她的手機卡。
　　她不想讓我找到她。
　　這也是她的計劃。
　　我無力地放下了電話。
　　我感覺到大地在隆起，天空在破碎，城市在瓦解、倒塌，所有我視野裏的事物都在毀滅，有的被燒毀，有的被粉碎，有的無故消失……
　　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在這壹刻，毀滅了。
　　我把手機塞回了口袋，從大廳裏朝外望出去。
　　天已經黑下來了。
　　晚霞已經散去，夜幕已然降臨。
　　我站在空蕩蕩的大廳裏，許久許久，心裏也是壹樣的空蕩。
　　望著外面漸漸地漆黑的天空，我振作起了精神。
　　雖然已經壹天沒有合眼，但是，我還是要再壹次出發，開始尋找雪綺的旅途。
　　我知道，雪綺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
　　我要找到她。
　　無論是走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她。
　　無論如何。
　　我抓起了沙發上的外套，撩起鑰匙，深深的吸了壹口氣，然後關上了別墅的燈，緩緩地走出了別墅的大門。
　　我知道，這是我註定要走的壹條道路。
　　我必須走的道路。
　　夜風時襲，夜空浩瀚，城市的燈火絢麗而燦爛。
　　踏出家門的那壹刻起，尋找雪綺的旅途就已經開始了。
　　我開始找，滿世界地找。
　　我狂奔著，疾走著，喊叫著，在壹個又壹個轉角裏尋找著雪綺的蹤跡，在壹幢又壹幢的建築間打聽著雪綺的消息，雖然腳底已經起繭，雖然精神以及疲憊至極，雖然眼皮已經難以招架，但是我還是在黑暗中尋找著雪綺。
　　我壹定要找到她。
　　我能找到她的。
　　我這樣對自己說。
　　冷月無聲，我在壹條又壹條的黑暗街道中來回穿梭。時而跌倒在某個突出的道牙子邊，時而迷失在某壹條我並不熟悉的巷道裏，壹直很久，我都沒有放棄。
　　時間在我的飛奔中飛快地流逝。
　　可是我壹直沒有停下，我甚至走遍了這座城市的每壹個角落，每壹個我和雪綺壹起走過的地方。
　　可是，雪綺依舊沒有出現。
　　直到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因為身體的不堪重負而停下了疲憊的雙足，無力地站在城市的某壹個角落，擡起頭，望著眼前這最讓我絕望的景象。
　　夜深了。
　　黑暗越來越濃。
　　城市的燈光被蟻群般的黑暗壹點壹點的吞噬。
　　在僅剩的燈火照耀下，我依稀看到了壹道道倩影，影影綽綽，交錯變幻，每壹個都像雪綺，可每壹個都不是雪綺。
　　滿世界的都是雪綺。
　　可滿世界都找不到雪綺。
　　她走了。
　　走出了我的世界。
　　在這座拒絕了黎明的不夜城。
　　“雪綺！”
　　泡沫般的城市燈火正在壹盞又壹盞地破滅，在徹骨的冷風中，在冰冷的寒夜裏，我大聲呼喊著這個名字。
　　我知道，在今後的無數個夜裏，這個名字將會無數次出現在我的腦海裏，縈繞在我的心裏，徘徊我的夢裏。
　　無窮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