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小婦緋煙

　　前往季劄府上吊唁的公卿大夫絡繹不絕。
　　不僅是城中的公卿大夫，更有不少黎庶，慕名而來，自發的到季劄府上哀悼。
　　這得益於季劄偌大的名望，也得益於季劄的二子壹孫，死得甚是悲壯！
　　他們，儼然已經成了吳國“忠孝節義”的代表。
　　眼看著府門口熙熙攘攘，掛滿縞素，牛車上的慶忌不禁搖頭嘆息壹聲，下車，緩步進入季子府。
　　“大王！”
　　不少眼尖的大臣，已然認出慶忌，連忙上前行禮。
　　但慶忌只是擺了擺手，自顧自的進入靈堂。
　　此時，在靈堂的院落中，已經放置著壹張大鼎，大鼎上燃燒著熊熊烈焰，焚毀的都是逝者生前的衣服，即壹幹遺物。
　　在大鼎的四周，還有壹群穿著奇裝異服的巫祝，在跳著壹種奇怪的舞蹈，不時的敲打著手中的鼓、缶、鑼之類的青銅樂器，口中念叨著讓人聽不懂的咒語。
　　似是挽歌，又像是在吟誦！
　　靈堂之中，逝者的家眷更是跪坐於兩側，大大小小的，都臉色哀傷，壹副淚痕猶在的模樣。
　　有人上前吊唁的時候，他們都答應了壹下。
　　唯獨季劄，自始至終都不置壹言，閉著眼睛盤腿坐在蒲團上，似乎是已經神遊天外，不再理會世間的糾葛紛擾！
　　在靈堂最中間的位置，則是擺放著三具棺槨，邊上都放置著壹樽冒著煙火氣息的鼎爐。
　　季劄死了二子壹孫，但，按照吳國的習俗，尚未行弱冠之年的人早逝，其遺體是不能進入棺槨，入土為安的。
　　所以，季劄那不滿十歲的小孫子，是在經過火化後，骨灰撒入江湖之中，隨水而流。
　　那，棺槨中安放著的遺體，究竟是何人的？
　　慶忌不解，但也沒多問。
　　蓋因他的心裏或多或少都能猜得出來！
　　季劄這壹家老小，在季劄的言傳身教之下，上上下下都如此剛烈。
　　季劄長子之妻，壹日之間，喪夫又喪子，豈能經受得住這種打擊，茍活於世？
　　所以慶忌猜想，這其中的壹具棺槨，應該是她的。
　　吊唁過後，慶忌便靜靜地坐在壹側的蒲團上，閉目養神。
　　直到夜幕降臨，前來吊唁的人都盡皆散去，再支開季劄的家眷，慶忌這才緩緩的出聲道：“叔祖，請保重身體，節哀順變。”
　　“多謝大王關心，老朽曉得……”
　　季劄的壹張老臉，已經十分憔悴，神色蒼白，好似壹夜之間，蒼老了十多歲壹般。
　　看著眼前身子顫巍巍的季劄，慶忌不禁喟然長嘆道：“叔祖，人死不能復生，請勿過度哀傷，寡人還需要妳，吳國還需要妳。”
　　“寡人想，即便禮叔他們在陰間，都不願看見叔祖妳這般頹廢下去。所以，還請叔祖振作起來……”
　　“大王此來，是想讓老朽入仕朝堂的吧？”
　　“……”
　　慶忌沈默。
　　“大王何苦來哉？老朽早已無心於朝堂之事，早在先王諸樊時，老朽就有歸隱之心，做壹閑雲野鶴足矣。”
　　季劄苦笑道：“奈何歷代先王，包括姬光和大王妳，都看重老朽的才幹，不予退隱。老朽何辜？”
　　“壹輩子為大吳嘔心瀝血，臨了，卻是落得壹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下場！”
　　季劄向慶忌訴說著自己內心的酸楚。
　　大吐苦水！
　　季劄的確是壹個淡泊名利，不重權位的人，世所罕見的奇人！
　　這壹點，從季劄能三次讓國，就可見壹斑。
　　但吳國的人才本就不多，好不容易出了壹個大賢季劄，歷代吳王又怎能讓季劄就此歸隱，不為國效力？
　　今天，慶忌到此，的確是想安慰季劄，吊唁壹下季劄的二子壹孫的。
　　這時候再強迫季劄出山，似乎不大地道！
　　“叔祖，寡人知道妳心中悲苦。然，生於君王之家，何人可以置身事外？”
　　慶忌搖搖頭道：“妳不能，寡人不能，姬光不能。眼下，縱觀我吳國朝野上下，何人可以真正替寡人排憂解難？”
　　“唯獨妳季子！妳是吳國的公子，寡人的叔祖，妳是吳國擎天巨柱，定海神針。”
　　“若無妳的輔佐，寡人何以維系吳國的朝政？寡人又能用何人？”
　　這正是慶忌目前所擔心的壹大問題。
　　現在吳國的朝堂上，的確有些人才，但都不是經世濟用的大才！
　　孟賁、黑夫等人只是將才，難堪大任。
　　被離、伯噽等公卿大夫不過是中上之才，無法執壹國之牛耳。
　　在這種情況下，慶忌如何精兵簡政，勵精圖治？
　　季劄沈默了。
　　他知道慶忌眼下的難處！
　　但，以他現在的精神狀況，實在很難替慶忌分憂。
　　慶忌見到季劄這種油鹽不進的模樣，心中很是無奈，只能嘆氣道：“叔祖，請妳再三考慮。寡人可以給妳壹定的時間，太宰之位，寡人仍對妳虛位以待！”
　　季劄沒有回答，只是默不作聲。
　　就在這時，靈堂外邊忽而急匆匆跑進來壹名女婢，失聲道：“主上，不好了！緋煙小婦溺斃了！”
　　“妳在胡說什麽！”
　　以季劄的心性，仍舊禁不住勃然變色，大聲喝問道：“緋煙好端端的，怎會溺斃？”
　　“真的！緋煙小婦不慎失足跌入池塘中，也有人說她是哀傷過度，投水自盡的。主上……”
　　“前面帶路！”
　　在壹側的慶忌立刻站起身。
　　“諾。”
　　這婢女連忙在前面引路，慶忌旋即攙扶起顫巍巍的季劄，亦步亦趨的趕往後院。
　　小婦，是壹種類似於後世“夫人”的稱謂。
　　但就跟壹般的貴族子弟不能稱之為“公子”壹般，只有國君所生之子，公族子弟，才有資格擔當公子的頭銜！
　　夫人，這是諸侯妻妾的壹種稱謂，不能亂用。
　　由此推斷，主上的妻子是主母，妾是姬或者婦，小婦則應該是主上的兒媳婦！
　　季劄這壹連兩日死了二子壹孫，外加壹個兒媳婦。
　　若再死上壹個兒媳婦，估計季劄就得從此壹蹶不振，壹命嗚呼都不是沒有可能的！
　　當慶忌攙扶著季劄進入後院的時候，只見在池塘邊上，涼亭中圍著壹群人。
　　撥開人群，透過燭光就能看見躺在地上的那個年輕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