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霓裳帳暖 by 施黛
2024-1-16 19:48
在軍營住的這幾天裏,施霓被大梁人時時提防得緊,平時若與人迎面遇到,對方也是連句話也不敢隨意和她說的。
除此外,她的吃穿用度也樣樣被苛減,幸而出發前阿絳自備的足夠足,不然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城郊荒涼處,她們主仆二人恐怕是當真不好過活的。
原本,施霓以為大梁人只是要給她壹個下馬威,畢竟兩國剛剛劍拔弩張過,她初來乍到,還是西涼投誠所獻之女,受點怠慢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可是又經過後面這幾天,施霓才漸漸意識到,大梁婢子和女官們對她的排外程度,遠比她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嚴重得多。
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提前給了她們交代壹般,實在蹊蹺得很。
施霓對此想不通,便吩咐阿絳平日裏可多和幫廚的仆婦們去打交道,她們在營中地位偏低,上面的交代也多不至於傳到她們耳裏。
為了叫阿絳能和她們盡快打通關系,施霓便將自己平日裏穿戴的珠翠首飾,玉鐲釵環全都拿來提點人情,施霓倒是無所謂舍不舍得,可這卻把阿絳給心疼壞了。
“姑娘的這些首飾樣樣精巧無雙,還有好幾樣是雲娘娘專門找來匠人給姑娘量身而制的,如今說送人就送人了,以後恐怕不容易再要回來。”
“既是送出去的東西,自然沒有要回的道理,且這些都是身外之物,能解壹時之急便是發揮了它們最大的效用,妳只管拿去辦事就好。”施霓如此交代道。
釵環送走不見得就是壞事。那些雲娘娘給的賞賜之物,她既受不起,留在身邊也沒什麽益處,何況她平日裏最不缺的就是珠寶首飾,送走幾件,倒還不至於落魄。
果然,無論在哪,錢財銀箔都是行走關系最好的通行薄。
阿絳出手大方的名頭壹經傳出去,不僅是廚房的仆婦們開始暗中對她們頗有照拂,就連有些品級的女婢子們,也開始暗戳戳地意欲與阿絳結交。
阿絳自然來者不拒,軍營裏“朋友”認得多了,錢財自也沒少散,當然,最重要的是施霓交代她打聽的消息,她也終於在錢袋險些露底的時候,明裏暗裏地問清楚了。
“姑娘猜測的沒錯,那女官確實背後有貴人撐腰。她本名馮昭,深受大梁長公主信任,聽說兩人結交與民間,因其有壹雙巧手,擅制華衣,而被公主破例照進宮中,還被賜了尚衣官職,而且……”
有了這幾日的處境艱難,阿絳不再如剛來時那般毛躁,也知隔墻有耳的道理,於是話說到私密處,忙又轉身走到帳門口,待確認四下無人後,她這才壓低聲音重新開了口。
“而且聽說,長公主有意給馮大人和大梁太子牽線,太子又是長公主的壹母胞弟,本以為有公主做主,這事多半能成,可不成想大梁太子拒絕徹底,叫馮大人好生丟了面子。”
施霓聽阿絳繪聲繪色講述這些大梁宮中的私密事,是越聽越覺雲裏霧裏。
這些都與她毫無關聯,馮大人待她苛刻,難不成只是為了出口心頭悶氣?這實在牽強得緊。
似看出施霓的困惑,阿絳緊接又說:“可就是這時候,姑娘妳的畫像被我們西涼使臣送進了大梁皇宮,聽聞眾人在宴席上觀摩賞畫,太子適時贊了壹聲,‘美人,甚妙哉’,對姑娘的姿容體態更是頗為美贊,馮大人正是傷情之時卻聽個正著,因此便在心中對姑娘生了怨恨敵意,所以,大致如此,才有了今日對我們的薄待……”
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清楚,施霓心頭幾分無奈。
她在西涼皇宮待的時間也算久了,自然知道女人的嫉妒心壹旦發揮起來能有多可怕,尤其眼下,她與阿絳無依無靠,即便對方的敵意來得並無道理,她們也只能暫且忍下。
……
靠著之前阿絳結交的那些營中朋友,她們這兩天的日子過得還算愜意。
可是好景不長,馮昭敏銳,很快便察覺到了她們的小動作,於是對她們的看護更加嚴責苛刻,甚至不許別人過來理會,後面更是幾乎是將她們置於偏僻帳中,不問不管了。
見馮昭態度惡劣如此,那些婢子仆婦自是再不敢自作主張,於是她們的態度也從開始的熱絡關照,逐漸變成見風使陀,對她們避而不見了。
對此,施霓確實沒了應對的法子,說到底,這裏是大梁的地盤,她們這些異鄉人哪有抱委屈的份。
眼見物資供應越來越差,阿絳氣得罵了句:“怪不得太子不要她,這麽會遷怒別人,我看她根本就是個腦子不正常的瘋婆子!”
說完,又似想到什麽,忙嘆氣止了聲,接著垂頭泄氣地看向施霓道:“姑娘莫怪罪,我又口無遮攔了。”
施霓正抱著竹籃仔細挑揀裏面的木槿葉,聞言罕見地縱容道:“無妨,妳這樣說,我也解氣不少。”
阿絳意外了壹瞬,姑娘平日溫溫柔柔,總像個沒脾氣的,其實內裏卻是有些小腹黑,只是旁人很難明面看出來罷了。
阿絳笑笑湊近過去,看施霓繼續在籃子裏挑揀,便說道:“這些葉子我剛才都挑過壹遍了,姑娘要養發直接用就行了,保證香香的。”
施霓卻挑出壹個遞到她面前來,露出上面被害蟲咬食過的齒印,幾分抱怨:“整籃都是劣質品,再挑也挑不幹凈,這回馮大人許是真的動了氣,竟連這些也不給好的了。”
吃的喝的差些倒沒什麽,可叫施霓最無法忍受的,便是如今用水困難,不能好好養發,更不能每日泡奶浴潤膚了。
這十余年裏,她被養得實在身嬌,常年保持的養護習慣,哪那麽容易說改就改,可軍營駐紮的地方本就離河域遠,之前她們用水都是借了士兵的好處,如今沒人再幫她們,故而眼下她們連吃水都成了問題,更別說奢侈的泡奶浴了。
施霓忍了兩天,身子實在難受得緊,而這時,阿絳忽的帶來了好消息。
“姑娘,這裏的情況可算被我給摸清楚了。這幾日我偷偷摸摸觀察,就看有婢子提著桶常往林間小道裏鉆,原本我以為她們是去洗衣服,結果我小心跟去,就見樹林深處有條靜淌河湍,原來她們平日都是直接進溪池裏去梳洗的。既如此,那姑娘不就可趁傍晚放飯的功夫溜去,如此不會受驚擾,凈浴時間也足夠充足。”
聞言,施霓終於愁容漸展,她擡手點了下阿絳的鼻尖,隨即歡喜道:“阿絳,我就知道妳最是機靈。”
……
雍城防衛營。
演練場上,兩赤膊將官正蠻力撲搏在壹起,彼此戰力不分伯仲,壹拳壹式都引得周圍兵士高聲歡呼喝彩。
站在主將臺最高處上有壹年輕男子,身量八尺余,身姿挺拔偉岸,衣著著威厲儀衛鎧甲,腰際側別壹把黑金寒光寶劍,周身淩厲逼人。
恰場上呼聲又起,他凝神垂目而視,眸光定在演練場上那漸入劣勢的壹方。
這時,他身邊的副將十分肯定地開口道:“將軍,看方才幾輪過招,這壹場大概又是二營的弟兄們贏了。”
“未必。”霍厭平直開口,之後便覺無甚趣味地收回了視線。
今日是雍城的慶功宴,他是主帥必須到場,宴席吃過,武也比了,眼看時候不早,他從將臺走下,準備趁天亮趕回匯稽。
副將荊善趕緊跟上,只是才剛走幾步,就聽身後傳來壹陣躁響,荊善好奇回頭,就見方才還處於劣勢的壹營兄弟,眼下已經被眾人擁著舉接拋落起來,顯然是拔得了比武的頭籌。
他再次感嘆自己眼力不足,但將軍的天資和水平也不是人人都能輕易望其項背的。
出了演練場,兩人沒有驚動城主大張旗鼓來相送,只留了口信,遂騎馬返程。
這壹路順暢無阻,可在匯稽城外,霍厭卻忽覺暈漲,於是忙勒韁繩緊急停下。
這股邪勁來得很沖,他心頭跟著發熱,五臟六腑似都要燒起來,壹時渾身燥熱難紓,幹渴得緊。
副將荊善大驚,忙下馬詢問道:“將軍,可是那陰毒又犯了?”
除了霍厭的貼身副官,其余人皆不知曉,上月雍城大戰,霍厭實際是負了箭傷的,而且那箭上淬有奇毒,雖壹時不會要人性命,卻反復磨人得緊。
中箭到現在,這陰毒壹共發作過兩次,每每火氣空燥難消,只能暫靠冰水麻木。
期間,荊善也曾誠忠提議,若將軍實在難忍心熱,可在城中納壹美妾,卻被霍厭不屑拒絕。
之後,這陰毒暫被藥物壓制住,他們都以為不會再發,何況傷口已近痊愈,可不成想今日卻又……
“荊善,帶我回寒池,將水域附近的人全部清掉!”霍厭繃緊住臉色,額間漸漸冒起汗珠,咬牙切齒地吩咐道。
荊善忙領命:“是將軍,寒池是將軍的專屬浴池,旁人怎敢隨意進入。”
說完壹番猶豫,荊善欲言又止,可為了將軍的身體,他還是冒死進言,“將軍,今日毒勁來得太烈,當真……不需女子?”
霍厭臉色帶著灼燙的慍紅,可眼神卻極盡冰冷,他含著怒意警告:“……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