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霓裳帳暖 by 施黛
2024-1-16 19:48
公主府內。
寧樂百無聊賴地壹人待在花房裏,悠閑地澆灌著吊在花墻上的兩盆稀有的蝶燦花。
這花原本只在溫暖地帶春夏開放,但她特意命匠人築了這花房,保陽光充足,氣溫適宜,如此才叫這蝶燦花於冬日綻放燦爛。
花自然是美的,只是賞花人的心情卻並不算多麽高漲。
南線將士們戰畢返京已然過去壹月,中間又經歷了丞相言榷通敵罪證的審判,朝堂政局頃刻巨變,近來外面每壹日似乎都在發生著大事。
可這些對於寧樂而言還是太過遙遠,她和眼前這盆被人悉心養護的蝶燦花壹樣,是久長於溫室,從未經歷過風吹雨打,又被人萬般惜護的。
故而,前堂的緊張政事占不了她的多少心思,她心中思慮只是女兒家的□□。
因主將言榷的吃裏扒外,此番南境之戰,大梁將士死傷之數將近高達數萬,寧樂自然憂心隨軍而去的五哥,但也做不到不去想個叫人討厭的常生。
兩人明明已經說好了,只要他回來便立刻去找她,為了守這個諾,寧樂是費了好壹番功夫,才勉強說服梁帝和柔妃應允她搬到公主府單獨去住,她如此費勁周折,不就是為了之後和他相見容易。
可直等到現在,她也沒見到常生的面。
蕭承凜倒是隨軍安然無恙的回來了,寧樂尋機去跟他打聽營中是否有位叫常生的士兵,可營中人實在太多,蕭承凜也不會人人都記得住名字,於是回營上上下下都問了遍,卻無壹人知曉。
又是見鬼了不成,寧樂很惱,心想他總是這樣叫人摸不到行蹤,就和上次突然消失壹樣。
蕭承凜不知常生是誰,更不知寧樂和他的淵源,只是見寧樂尋不到人壹副愁眉不展的樣子,他十分不會說話地勸了句。
“這麽找都找不到人,大概,是沒有回來。”
沒有回來……沒有回來?五哥這句話的深意誰能聽不明白,若未安然而返,便是戰死他鄉,身列罹難之數其中。
壹定不會,寧樂手指登時絞緊,立刻否了這壹猜想。
她心裏明確是有所感應的,常生他壹定還活著。
思緒收回,寧樂呆呆地望著眼前花開正盛的蝶燦花,又伸手摘下壹瓣葉片放在手心凝看,懨懨悶樂。
這時,門外忽的有丫頭來報,說五皇子又來看望公主。
寧樂聞言勉強欣悅了些,人多點,這院子才能顯得熱鬧幾分。
眼下她壹人住在這偌大的公主府,自然常覺孤單寂寞,在這壹個月等不來常生的煎熬時段裏,她其實不只壹次地後悔自己當初做下執意出宮的選擇,可礙於面子,這些話她自不會和柔妃娘娘相訴
“五哥,近日朝中事多,妳總來我這兒會不會耽誤正事?”
“正事?我妹妹的事兒,才是正事。”蕭承凜壹副混不吝的架態,可說出的話卻是極討人歡心。
寧樂笑著湊過去,直往他身後去瞧,“還是五哥最好,那這回妳又給寧兒帶來了什麽稀奇古怪的好玩的?”
蕭承凜每次來都不會空手,前前後後,又是給她送了長夜霽明的夜明珠,又有遠洋過來的五彩方棱鏡,這些玩意個個是價格不菲的稀罕物,更別提那些成箱進府的小物了。
寧樂從小就受哥哥們的寵,對這些早已習以為常,於是下意識地認為蕭承凜這回過來,定也有好玩的帶給她。
她抻脖望了望,卻只看他背後空空,什麽也沒有。
蕭承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瞅什麽呢?”
寧樂站直身子,不滿哼聲言道:“在找妳送給我的玩意啊,怎麽什麽也沒有。”
蕭承凜輕笑壹聲,擡指伸過去點了點她的額間,“怎麽還跟個孩子似的。這回沒有給寧兒帶玩的,不過卻有實用的。”
“實用?”寧樂壹時沒能理解蕭承凜這話的意思,擡眼間,漂亮的眼眸眨了眨,懵怔透茫,“五哥所指是什麽啊?”
“最近幾日京中不太平,妳壹個人住在這公主府實在叫人放心不下,故而前幾日我向父皇請命,從軍營中特尋來幾個武藝高手來妳院中作護衛,寧兒意下如何?”
“有門口看守的府兵就夠了,我這不需要那麽多人。”寧樂可不想要自己這院子被裏外層層圍住,這樣好像被人時刻監察的感覺實在不舒服。
蕭承凜卻堅持道:“沒多少人,也就五六個。這幾位都是妳五哥在戰場上認識的,大家壹起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交情都是過命的,以後若有他們護著公主府,我也能安心了。”
“真不……”
“妳先見見人行不?”
想著五哥再怎麽樣都是壹番心意,聽他壹直堅持,寧樂到底點了點頭,不過心裏想的卻是待會把人入眼過壹遍,便都壹壹婉拒。
蕭承凜眼看小祖宗應了,這才沖外揚了聲,招呼外面的五六護衛進來。
寧樂意興闌珊,顯然對那些武夫糙漢沒什麽興趣,人都走近了她也沒擡眼瞧過去,只低眉塗抹著自己精心護養的指甲。
“寧兒,這幾個行不行,要不就都給妳留下?”
可別。
寧樂微擰上眉,執著根金勺去挖研磨好的鳳仙花,邊往指上塗抹邊慢悠悠說著:“其實我剛想了下,我還是最信任五哥妳,以後五哥常來我這就是了,如此也省的大材小用,叫人在陣前沖鋒陷陣的英雄將士來為我這無功無勞的公主效命。”
聽寧樂這樣說,蕭承凜也微動搖,他順勢看向列在五人之中最尾的那人,這裏面屬他武功最高。
此人武藝高強,在戰場上還曾為他擋下壹刀,而蕭承凜素來講究義氣,憑著這個交情,回京後他自想把人往上提攜官職,只是沒想到在他說要為公主尋護衛時,他放著大有前途的百兵長不做,反而主動開口將這活攬了下來。
確實如寧樂所言,如此實為大材小用,依其壹身的好本領,就算是到北宸殿當守也配得。
“寧兒真不要?”
寧樂都沒猶豫,“不要。”
蕭承凜正要最罷,未料到身後忽的傳來壹聲。
“微臣有些功夫在身,護公主周全不是問題,公主不再思量嗎?”
蕭承凜心覺奇怪地看過去,自兩人相識,就沒見他對某事有這麽上心過,不過只是來應選個公主府的守衛,又不是個多大的官職,至於他這麽認真嘛。
而寧樂也表現得很不對勁,聞言後她身子先是明顯壹僵,之後反應了好壹會才終於擡頭。
她目光短暫地往後掃了眼又很快收回,神色異樣著,幾乎不用細看也能覺察出她是在藏掩情緒。
“寧兒怎麽了?”蕭承凜也跟著往後瞅了眼,沒看出什麽門道來,又說,“這幾個是都不滿意?”
寧樂已很快恢復神色,眼神隨意旁落,目光很是冷淡,“嗯。五哥,妳把人都帶走吧。”
此話落,常生駐在隊列之尾,眉心瞬間擰蹙上。
他得到這個機會誠然不易,從戰場上替五皇子擋下壹刀,再到師父的事塵埃落地,他著急來此應選公主府的侍衛,他是每壹步都在小心謀劃。
她是金枝玉葉,兩人身份巨大懸殊,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去靠近她,不存絲毫捷徑,他能做的只是壹點點地往上爬。
可小公主方才看過來壹眼,目光冷淡得就像是在看壹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常生藏於衣袍下的拳微微收緊,當下難以克忍地心慌得很。
壹旁的蕭承凜未覺什麽異樣,見寧樂堅持不要,他自不好強求,於是之後又閑語了幾句便帶人離開了。
院中歸復清凈,可寧樂心裏卻悶郁煩躁得很,心道常生這個大壞蛋,當真活著回來卻晾她壹個月之久也不主動來尋,他知不知道她開始時是有多怕。
誰還沒個脾氣,他晚了這麽久,她必須立刻就要嗎,才不!
傍晚夜深人靜,寧樂食過晚膳後帶著丫頭去花園散步下食,期間乍起北風,丫頭便離開去幫寧樂拿鬥篷。
她身邊就帶著壹人出來,眼下人去原地就留她壹個。
沒壹會又壹陣涼風裹挾吹來,寧樂打了個哆嗦,立刻擡手緊了緊衣衫。
她邁步往前走了兩步,想尋個墻角去擋風,可剛走過去,卻聽身側的高墻忽的傳來窸窣動響。
寧樂的膽子不小,壹開始她只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靜默片刻,再聽清晰壹聲響起,這回才真的叫她緊張。
“誰?”她警惕擰眉,試圖向那聲源位置湊近。
卻未料才剛挪近兩步,腰窩忽的被人從後箍住,她下意識以為是刺客,正想大聲呼叫救命引來巡邏兵士,下壹瞬,嘴巴便被其緊緊捂住。
她想掙,對方卻顯然處處快她壹步,擁摟著她把她抵到隱仄的墻角位置,貼覆上來時,呼吸灼燙逼人。
“公主殿下……”
壹聽聲音,寧樂立刻掙不動了,這道聲音她朝思暮想了太久,怎麽會辨不出來,對方不是常生那個壞蛋又會是誰?
“放開我,不得無禮!”她不肯給其好臉色。
常生壓著她,吐息全拂在她耳尖上,“以前,屬下也沒少對您無禮過。”
在他身份最卑賤的時候,公主對他依賴,示好,他壓著心仇,卻依舊克忍不住地放任自己去對公主放肆。
宮殿宴飲,還在人前,他曾親手餵她食葡萄,期間故意指尖微伸,向裏撩勾蹭磨,弄得公主眼紅紅的又只能強忍,可事後卻壹次不見她對自己生惱。
那時他便知道,小公主對自己
思緒未收,他出聲明顯,於是寧樂瞅準時機在他肩上壹推,順利得以脫身。
她剛要揚眉得意,就見常生擰眉屈躬著腰,像是在強忍著什麽。
隱約聽到空氣裏傳來的淡淡血腥味,寧樂瞬間大驚出聲,“妳,妳受傷了?”
艱難直起身,常生神色很快恢復如常,對上寧樂擔憂的目光,他卻並無所謂地開口。
“不傷,怎麽得妳王兄信任,又怎麽進妳的公主府?”
“妳……”寧樂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些話來,心裏瞬間被撩弄得癢,她抿了抿唇,伸手過去繃緊聲言道,“叫我看看妳的傷。”
“要脫我衣服?”
傷口還在滲血,常生卻還有心思和她逗笑。
寧樂動作壹頓,瞪眼看過去嗔道:“臭美。”
指尖輕動,她伸手小心翼翼地解開常生的衣袍前襟,月照光線昏幽,故而當下寧樂落眼視看,只見傷口處壹片血肉模糊,她瞬間提緊壹口氣,凝到偏上的位置還有已結痂的舊痕,便知他何止是受過壹次的傷。
“誰許妳這樣不愛護自己!?”她聲音發顫得都快哭了。
常生不答反問,食指伸去試圖幫她擦淚,“寧兒還叫我走嗎?”
她終究是心軟了,她對常生從來都拒絕不了,更可況他眼下還是這般需要人照看的情況。
寧樂倔強地擡眼,回說:“妳先把傷養好再說。”
說完,又哼聲補了句,“妳叫我等那麽久,我可沒那麽容易原諒妳,我……”
“唔……”
話未說完,寧樂眼睛瞬間睜大,呼吸很快被他盡數奪走。
腰窩被環抱摟緊,她生怕碰到他傷口,不敢再向前湊近,可常生卻像是要把自己摟進她骨血裏壹般用力。
“無妨,公主等我數月,我用余生來補還,可好?”
被吻咬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寧樂顫聲著,“不,不許再騙我。”
“好。”
……
霜寒臨歲,何姑終於雲遊歸來。
只是她在自己的院子裏屁股都還沒坐熱,便被程夫人派人相邀去了將軍府問診。
因為彼此關系實在太相熟,寒暄什麽都不必客氣深言。
何姑更是進門後便直言道:“又是那小丫頭的事吧。”
“可不是嘛。”程夫人輕嘆了口氣,而後招手派仆婢去西屋叫人,緊接對著何姑詳細地說明了施霓的情況。
話落時,霍厭也正好帶著施霓來到了前堂。
相繼行過見長輩的禮數後,何姑直接開門見山地言道。
“其實,我倒真知有壹地方,適合霓丫頭去調養身子。”
“何地?”程夫人正色忙問。
“臨南的景州城,四季如春的好地方。最主要的是,景州有名的景山山腰處有壹家溫碧客棧,客棧裏有從山巖裏引流出的溫泉水,水質上成,當地很多求孕的婦人備孕期都會去那小住上壹段時間。我探聞此水應是十分見效,故而即便此地入住價格極高,當地人們卻還是趨之若鶩,甚至旺季時就連上山都是要排號的。”
程夫人直覺得驚奇:“溫碧客棧?大梁竟還有這稀奇地,我倒是聞所未聞。”
何姑壹笑,看過去,“姐姐性子沈,平日裏的愛好無非就是點茶拜佛,都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哪能聞盡這天下的稀罕事?不過也無妨,眼下我回來了,姐姐想聽什麽奇聞軼事我都能慢慢講與妳來聽,保證逗得妳開懷,仿若眼麽前親眼見過壹般。”
“跟我還嘴貧?”程夫人沖其笑罵了句,又往施霓身上看了眼,便順勢將話題轉到正事上,“妳方才說這客棧不輕易收客,那我們付多倍的錢銀可能行?”
“能尋去那的,不是官眷就是富紳,錢通不了事。”
霍厭拉著施霓的手,面上幾分不耐露出,“他們敢不做我的生意,這客棧怕是不想再開下去。”
施霓忙拉了拉霍厭的衣角,示意他在長輩面前收斂壹點輕狂。
她的小動作果然有效,霍厭看了她壹眼,忍了忍重新坐下,之後耐著性子聽她們繼續討論。
“要妳去做那煞風景的事,妳是土匪不成?”何姑將他教訓時,是真與親生兒子無異,壹點也不顧及他大將軍王的威面。。
程夫人也瞪了霍厭壹眼,而後立刻向何姑繼續請教,:“老姐姐快說,那該當如何是好?”
何姑也不再賣關子,說:“去年年初時,溫碧客棧的老板娘生育難產,當時我正在附近,聽聞動靜上了山,因緣際會之下,救得其母子平安,故而有我這親筆手書,序淮帶霓丫頭過去,他們定會好生招待。”
“如此甚好,妳這壹口氣喘的,我倒是跟著妳急得不行。”程夫人嗔過去壹眼。
“我就想試試序淮的性子,結果沒成想他娶了媳婦,脾氣反倒越發壓不住了。”
何姑邊說著,目光緊隨打量過去,視線在施霓和霍厭身上來回逡巡,引得施霓垂眼有些羞羞的。
程夫人只搖頭笑道:“別的事他都是沈性子,就是事關他媳婦,序淮便是心急生亂,沒壹點穩重。”
活落,老姐妹兩人對看兩眼,相視而笑。
施霓有些不好意思,面色訕訕地看向霍厭,小聲問道:“夫君,那我們要去那客棧嗎?”
霍厭語氣肯定,“當然要去。何姑不是說了,那溫碧客棧的溫泉水有助養孕,甚有效益,我改日便向陛下求假,陪霓霓去景州小住壹月養身,好不好?”
施霓點點頭,心中同樣燃起些許希翼,應聲回道:“聽夫君的。”
他們夫妻倆避人說著小話,卻不想何姑姑耳朵尖,聽到後還故意逗笑地插了壹嘴進來,“序淮,光靠那溫泉水也不行,此事,不還在妳?”
“姑姑……”施霓知她性子素來外放,平日裏對小輩開口也從沒有顧及,可她卻是受不住這般調侃的。
程夫人立刻為她解圍,“好了,霓丫頭臉皮薄,可經不起妳這麽逗。”
何姑神色始終自然,“醫者眼裏沒那麽多避諱,這不都是夫妻間尋常事。”
霍厭回何姑的話,目光卻盯看著施霓。
“全看霓霓,若她願意,我陪她泡壹整天也無妨。”
施霓臉都快紅透了,嗔惱著,“夫君……”
霍厭也學著何姑的口吻,“養病而已,有何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