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屍人

純潔滴小龍

靈異推理

“細那康子們,吃飯了,嗚嘞嗚嘞嗚嘞~”
系著圍裙的崔桂英左手端碗,右手握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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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撈屍人 by 純潔滴小龍

2025-2-12 18:22

  潤生和譚文彬,即刻看向李追遠,目光灼灼,此時無聲勝有聲。
  離家到現在,詭異的事兒確實經歷了不少,死倒也是見了許多,但大魚大肉壹下子吃撐了,就開始想念清淡口養養胃。
  對他倆而言,正常撈個屍,就屬陶冶情操。
  李追遠點點頭。
  那倆馬上相視壹笑,潤生點起壹根“雪茄”,譚文彬則不住興奮地搓著手。
  陰萌進了內屋,她先把棺材蓋推開,又去外頭把晾溫了的陶壺端進來,倒入碗中後用勺子壹點壹點餵入老頭嘴裏。
  這不是藥,更像是壹種偏稠的糖水,是來給老頭吊命的。
  餵完後,陰萌打開壹盆熱水,給老頭換了新尿布,又給他仔細擦拭好身體,最後換上了幹凈衣服。
  做完這些後,她用手背擦了壹下汗。
  老頭睜開眼。
  陰萌楞了壹下,隨即笑出聲來:
  “阿爺,妳居然能睜眼了,氣色也好多了,看來是要好了。”
  李追遠壹直站在旁邊看著,他知道老頭是能睜眼的,他是腦癱了,又不是植物人,再說了,不少植物人也是能睜眼瞧壹瞧的。
  老頭以前故意不給回應,是想故意寒著孫女的心,最好是把自己當騾子拾掇伺候就是了,他自個兒曉得自個兒身體狀況,不想孫女抱什麽希望。
  今兒?主動睜眼,應該是想最後看壹看孫女。
  至於他臉上浮現出的好氣色,其實就是標準的回光返照。
  陰萌高興地和老頭說了些話後就端起裝臟衣服的盆出去洗。
  李追遠走到棺材邊,看著老頭,在他眼睛裏,看見了釋然。
  昨晚,老頭並未請求自己將真相告訴陰萌,想來,他是不想自己孫女在經歷幼年被“父母拋棄”後,再重新撕裂出新的傷疤。
  就是剛看陰萌對那倆同母異父弟弟的態度,呵,老頭,妳可別給自己孫女整出倆拖油瓶來。
  可轉念壹想,李追遠覺得老頭不會犯這種錯誤。
  說白了,江上混的,哪可能有什麽真的善男信女。
  江上殺個人多簡單,綁塊石頭沈下去就是了。
  這幫人要手段有手段要本事有本事,平日裏壹是靠天道二是靠良善三是靠世俗規矩給約束著,可要是哪天渾不在意了呢?
  所以啊,千萬別把“老實人”給逼急了。
  李追遠走到內屋門口,恰好看見陰萌邊擦眼淚邊晾著衣服。
  也是,好歹是正統傳承的撈屍人,咋可能瞧不出回光返照。
  無非是互相都在演著戲,求壹個體面點的謝幕。
  陰萌感謝且同意了譚文彬所提出的幫忙,收拾好家裏後,就帶著眾人上路。
  壹路上,倆男孩似乎想要找李追遠這個同齡的孩子說話,李追遠則被潤生背著,無視了他們,主打壹個不接觸,不了解、不負責。
  路途並不遠,就在毗鄰縣城的壹個村子上,河塘處圍著不少看熱鬧的村民。
  壹男壹女兩具屍體依舊漂在水面上,男女仰,卻又彼此緊貼相連,好似至死不願分離。
  要不是這倆人平日在村裏三天兩頭地幹架,怕是都要傳他們是相約殉情了。
  李追遠從潤生背上下來,站在河塘邊掃了壹眼,就清楚這倆人不是至死不渝,而是屍體間黏在了壹起。
  不似尋常漂子的白瑩,他們倆屍體呈黑色,像是兩塊變質發黑的豬皮凍。
  有兩個中年漢子正和壹個獨眼老婆婆吵著架,看倆人身後帶著的家夥事,應該是本地的撈屍人。
  這裏倆漂子,還都黑了透著不對勁,撈屍的價格就得另算了。
  顯然,雙方在價格上沒能談得攏,獨眼婆寧願自個兒兒子媳婦繼續在水裏泡著也不願“吃這個虧”。
  見陰萌來了,獨眼婆馬上得意地指著笑道:“行了,用不著妳們倆這黑了心的玩意兒了,我大孫女來了。”
  說著,獨眼婆就很是熱情地走過來,起步時是笑臉,行至壹半時帶上哭腔,到跟前時則是又哭又笑得拿捏精準,再壹抹眼淚抓著手,仿佛終於盼到了主心骨。
  “大孫女,妳終於來了,快,快把妳爸媽撈起來吧,他們可憐喲~可憐?~”
  譚文彬在旁邊忍不住翻起了白眼,心想這世上居然有這般不要臉的人。
  年幼時的陰萌不懂事,會自己哭著去找媽媽,媽媽故意躲著不見她,每次都是獨眼婆出來用最損毒的話對女孩罵。
  曾有壹次寒冬臘月裏,獨眼婆端著壹盆水潑出來,讓陰萌濕漉漉地哭著走回家。
  女孩也傻,回家後對爺爺說是自己貪玩掉下了溝。
  老頭也傻,還真信了。
  李追遠知道,老頭疼愛孫女是真,但粗心大意也是真,要不然當年也不會真相信兒子留下的那封“書信”。
  陰萌沒和獨眼婆熱絡,只是淡淡道:“我把人撈出來吧。”
  “哎,哎,好好好。”
  陰萌看向那倆本地的同行,倆人臉色有些不好看,卻也不好說什麽,只能自顧自點根煙,悶著頭把家夥事又背了回去。
  人家那是撈她親媽,算不上壞規矩搶生意。
  雖說心裏有點膈應,但本就是熱手玩玩的,那就操持起來。
  譚文彬布置起供桌點起了蠟燭,潤生將小漁船搬了過來,置於河塘邊。
  陰萌站在供桌前,開始做法事。
  李追遠站她身旁,饒有興致地看著。
  相較於自家太爺在法事上的隨心,陰萌明顯專業標準得多,很多儀式雖然並不標準,卻也是能瞧出古禮。
  尤其是那自喉嚨裏發出經唇齒快顫發出來的晦澀音節,讓李追遠很感興趣。
  昨晚老頭在做生意時,面對那鬼影,也是用這種方式在交流。
  鬼話連篇,有時候也可能是對某種特殊能力的褒義詞。
  法事走完,陰萌開始準備撈屍,但還沒等她離開供桌下去,就見潤生和譚文彬倆人已撐船而出,用的,還是陰萌的家夥事。
  陰萌叉著腰,有些無奈地看向李追遠:“這怎麽好意思。”
  “沒事,他們手癢。”
  陰萌笑道:“我也手癢啊。”
  她因為價格貴,壹年到頭也接不了幾單撈屍生意,這次也是摩拳擦掌呢。
  潤生和譚文彬配合很默契,兩具屍體因粘在壹起無法分開,二人幹脆肩並肩壹人背壹個,然後:
  “壹,二,三!”
  自船上,齊跳落地。
  陰萌觀看完了全過程,有些意外地說道:“南通那邊撈屍的規矩,和我們這兒好像。”
  李追遠不置可否,要是讓自家太爺來,陰萌怕是就不會有這種感覺了。
  潤生那壹套流程,是被自己根據魏正道書中記載糾正過的,包括《正道伏魔錄》裏對付死倒的招式,也是他教給潤生的,譚文彬則是跟潤生那兒學的。
  可以說,潤生他們剛剛展示的,是教科書模版,最專業的規範動作。
  懶得卸下再卷了,二人將屍體徑直背入獨眼婆家中,壹排長凳上鋪著壹張大涼席,屍體就擱上頭了。
  獨眼婆找來壹條白床單,將兒子兒媳給覆住,隨後鼻子壹酸,正欲進入狀態哭時,旁邊倆女的上前,壹個捅了捅她的腰,另壹個在她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獨眼婆馬上警醒過來,先驅散了進屋來看屍體的村民,只將自己親族放進來,接著又特意上前,牽起陰萌的手,將她拉入了屋,隨後將客廳門板豎上。
  屋外,村民們紛紛交頭接耳。
  譚文彬見李追遠坐在壹張小板凳上,自己也就跟著蹲了過來,好奇問道:“小遠哥,他們不趕緊張羅著辦喪事,這是要幹嘛?”
  李追遠:“托孤。”
  譚文彬:“他媽的能這麽不要臉麽?”
  李追遠沒回答,低頭看著腳下壹只正從泥土裏往外鉆的蚯蚓,半截身子在外頭半截在裏面。
  譚文彬又問道:“小遠哥,那我們怎麽辦?”
  “怎麽辦?”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幫幫她?”
  “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最起碼,也算是朋友了吧?”
  “那就尊重朋友選擇。”
  “額……………”譚文彬用力抓了抓頭發,“可這事兒不得勁,萬壹她真昏了頭答應了怎麽辦?”
  “那就尊重她的命運。”
  屋子裏。
  陰萌站中間,四周站著壹群人,還有那倆男孩。
  獨眼婆指著這群大人介紹道:“大孫女,他們都是妳的親戚,這是妳大伯,這是妳二伯,這是妳大伯母、二伯母......”
  獨眼婆有三兒壹女,陰萌媽嫁的是她小兒子。
  陰萌目光掃向這群和自己沒半毛錢血緣關系的“親戚”。
  這時候,他們壹個個地,都面露笑臉。
  獨眼婆繼續道:“大孫女,妳爸媽就這麽走了,我這天都塌了,我壹個老婆子,身子骨也不行了,可這倆孫子可不能沒人管啊。
  他們還得念書,還得吃飯,還得穿衣,我可是真沒法子扛喲~”
  獨眼婆又唱了起來。
  旁邊壹眾“伯父伯母”們馬上跟聲:
  “是啊是啊。”
  “難啊,真的難。”
  陰萌沒說話。
  見女孩沒接茬,獨眼婆也不氣餒,自顧自牽起陰萌的手,又將孫子喊過來:
  “來,牛娃兒、馬娃兒,以後啊,妳們就跟著姐姐過了,姐姐會供妳們吃喝,供妳們上學的,快,謝謝姐姐。”
  “謝謝姐姐。”
  “謝謝姐姐。”
  獨眼婆又扭頭看向陰萌,慈愛地說道:
  “這麽安排,也是為妳好,妳在家裏也是獨身壹個,以後要是嫁人了,連個娘家人都沒有,那是要遭欺負的。
  牛娃兒、馬娃兒本就是妳親弟弟,壹母同胞嘛,妳把他們養大了,他們以後就能幫妳,也是妳以後的腰桿子和底氣。
  這事兒,就這麽定下了。”
  獨眼婆笑呵呵地準備去開門,先關門屋子裏把事兒說了,再開門跟鄉親們公布壹下,就算沒立字據啥的,但有這壹道流程,事兒就算是定下了。
  陰萌終於開口問道:“妳要我養他們倆?”
  “啊,對啊,妳不挺喜歡妳這倆弟弟的麽,妳看,他們倆多乖啊。”
  倆孩子每次上縣城,到棺材鋪時,陰萌要麽留他們吃頓飯要麽給點零花錢,獨眼婆曉得女孩心善。
  陰萌又問了壹遍:“妳要我養他們倆?”
  “可不,那多好啊。妳以後嫁人了,有倆弟弟在,妳婆家肯定不敢欺負妳;就算不打算嫁人,妳這倆弟弟以及他們的孩子,也是能幫妳養老的。”
  “哦。”
  陰萌點點頭。
  見狀,周圍眾人紛紛舒了口氣,同樣露出笑容的同時也給女孩送上了各種誇贊。
  獨眼婆更是開心得,臉上褶皺綻放如雛菊。
  倆男孩應是得了親戚長輩吩咐,這時也都抓著女孩的腿:“姐姐。
  陰萌舉起手,對著倆男孩,重重揮了下去:
  “啪!啪!”
  倆男孩全都被抽翻在地,捂著自己腫起的右臉,嘴角都被打破,流出了血。
  這壹刻,屋內死寂。
  打破這死寂的,是脫離被打懵狀態後,倆男孩的哭聲。
  獨眼婆雙手壹拍自己大腿,哀嚎壹聲:“老天爺啊,這喪良心的!”
  她壹邊哭喊著壹邊向陰萌撲來。
  陰萌擡起腳,對著她心窩子直接踹了過去。
  “砰!”
  獨眼婆被踹翻在地後,還滾了好幾圈。
  倆“伯父”見開打了,馬上氣呼呼地沖上來,陰萌不僅沒躲避反而主動上前,壹個過肩摔將其中壹個掀翻在地,隨後反錮住另壹個的手,對著他後背就是壹腳。
  她有著能和死倒搏擊的能力,對付普通人,那是真的輕輕松松。
  “妳怎麽還打人啊!”
  “有沒有壹點教養!”
  “伯母”們和“小姑”還在邊上嘰嘰喳喳,陰萌走上去,揪住壹個的頭發,就是倆耳光甩上去。
  “啪!啪!”
  其余的想躲,陰萌就追,兩只手各自抓住倆人的頭發,將她們找回,強壓到了涼席上的兩具屍體面前,讓她們的臉和屍體緊貼。
  陰萌按著她們的頭,來回滾著,相當於給她們倆美容了,倆人臉上分不清楚是水還是油脂。
  “啊!!!!!”
  尖叫聲,此起彼伏。
  把屋子裏所有人都修理了壹遍後,陰萌見誰爬起來了,上去就是壹腳給人再次踹翻。
  她神情很平靜,沒哭沒喊沒鬧,甚至都沒罵,但拳腳卻很硬。
  那倆男孩起初被丟那兒沒怎麽管的,但他們自己主動跑來“求姐姐不要打了”,陰萌反手給他們又都來了壹巴掌,求了個對稱。
  打孩子不對,但她也是個孩子,最重要的是,揍孩子解氣。
  料理完後,陰萌走到客廳門前。
  “砰!”
  門板被踹斷,陰萌走了出來。
  村民們探頭向屋內看去,發現裏頭躺著壹堆人。
  譚文彬站起身,走到陰萌身前用力鼓掌:“可以可以,真擔心妳會同意。”
  陰萌白了她壹眼:“我腦子又沒進水。’
  潤生觀察了壹下裏頭,搖搖頭,說道:“牙都沒全打落。”
  這時,村民中有人喊:“村長來了,村長來了!”
  壹個戴著帽子耳上夾著根煙的中年魁梧男子走了過來,他目光掃過全場,場面馬上安靜了下來,想來這位村長在本村是很有威望的。
  “打人啦,都要打死人了,找派出所,找派出所!”
  屋裏人爬了出來,壹個個臉腫得跟個豬頭壹樣,披頭散發,像是厲鬼出籠。
  村長看向站在陰萌身邊的譚文彬和潤生,正要開口,李追遠的聲音先傳來:“潤生,彬彬,退回去。”
  潤生和譚文彬馬上後退。
  李追遠指著陰萌說道:“剛剛大家都看見了,就她壹個人進去的,沒其他人跟著壹起。”
  周圍村民們紛紛點頭。
  村長都震驚了,這女孩這麽大能耐,壹個人打趴壹屋人?
  他看向女孩,問道:“說,為什麽打人?”
  陰萌:“他們想……………”
  李追遠:“他們想把她捆起來嫁給別家收彩禮,這是人口買賣!”
  村長楞了壹下,甭管真假,這理由壹說出來,外加是姑娘壹個人打架,那就算鬧到派出所裏,也是個和稀泥不可能有後續的,更沒辦法追責。
  “妳胡說!”獨眼婆齒縫間全是血,聲嘶力竭地喊道,“誰要賣她,誰要賣她!”
  李追遠:“那妳們把她喊進去做什麽,她和妳們有什麽血緣關系,又算哪門子的親戚!”
  說完,不等屋裏人反應,李追遠就招了壹下手:“走了,回家。”
  潤生和譚文彬各自扛起東西,然後壹左壹右開路,帶著陰萌就這麽擠出人群走了出去。
  村民們本就是來看熱鬧的,見倆男的壹個拿鏟壹個拿鉤的,就主動讓開了道。
  有幾個本村青年想看村長眼色,看要不要去攔人,這是出於傳統的同村地盤情節,但村長壓根沒使眼色。
  獨眼婆不敢置信道:“就讓他們這麽走了,他們差點把人打死啊!”
  村長瞪了她壹眼,問道:“妳們把人姑娘叫進去是要幹嘛?”
  獨眼婆理所當然道:“讓她帶倆弟弟過日子啊!”
  聽到這話,壹眾村民都面面相覷,村長也是壹口氣憋在了胸腔。
  “活該!”
  對著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村長直接走了。
  四人回到縣裏時,已是黃昏。
  陰萌沒急著回棺材鋪,而是指著壹家火鍋店說道:
  “吃火鍋,我請客!”
  進了店,要了個九宮格,大家中午就沒怎麽吃東西趕過去了,下午壹通走路加撈屍,也都餓了,很快各自涮起了毛肚和鴨腸。
  陰萌要了酒,起身給潤生、彬彬以及自己都倒上,再給李追遠倒了豆奶。
  舉起杯。
  “謝了!”
  說完,陰萌壹口悶,然後嗆得劇烈咳嗽。
  譚文彬有些哭笑不得道:“算了算了,不會喝咱就不喝了,妳和我遠子哥壹起喝奶吧。”
  陰萌擦了壹下嘴,說道:“流程得走!”
  “已經走好了,走好了,來,毛肚好了,快點吃,不然要老了。”
  面對死倒時最忙的可能是潤生或者小遠,但在飯桌上最忙碌的永遠是壯壯。
  接下來吃火鍋時,大家默契地沒聊今天發生的事。
  譚文彬問陰萌要是以後不開棺材鋪了想幹什麽,陰萌說她不知道,她說可能不想改變也是壹種對現狀的喜歡。
  陰萌問三人以後想幹什麽,李追遠和譚文彬回答要上大學,潤生回答的是騎著三輪車載著他們去上大學。
  等大家都吃撐了後,陰萌去結賬。
  四人並排走回棺材鋪,洗漱時,譚文彬笑著說道:
  “我發現睡棺材真的挺舒服的,等回去後得勸李大爺提前置辦壹下壽材,這樣我以後就不用在圓桌上打鋪睡了,潤生,妳覺得咋樣?”
  “妳敢回去說,李大爺就敢打死妳,讓妳先躺進那口壽材裏下葬。”
  “開個玩笑嘛,我跟妳講,我最近學習上有新突破。”
  “什麽?”
  “現在不方便說,等明兒坐船走時再和妳細細聊,妳要想學,我也可以教妳,但妳得求我。”
  “我不可以找小遠?”
  “妳還真別說,這個小遠可能還真教不了。”
  昨兒個小遠教自己結束走陰的方法,是叫自己找上浮的感覺。
  這就像是對壹個剛接觸鋼琴的學生說:只要用心感受就能彈奏出動人的旋律。
  可問題是,自己連鍵位都不認識,琴譜也看不懂。
  洗漱完後,大家就各躺各的棺材。
  李追遠睡了壹會兒後就隱約聽到壹陣咳嗽聲,他把頭側過去,走陰了。
  走進內屋,看見老頭正從棺材裏爬出來,旁邊譚文彬的棺材內,傳出“沙沙”的聲音。
  “他昨晚就這樣,能感應到,似是要走了,等我真把他拉出來了,他見到我時卻直接嚇個半死。”
  李追遠目光壹凝,壹股陰影落在了譚文彬所在的棺材上,即刻安靜。
  老頭被這壹幕嚇了壹跳,忙道:“您想中斷他走陰也不能用這壹招啊,程度稍微沒拿捏好,就會對他腦子造成傷害的。”
  說完,老頭似乎意識到什麽,忙又笑著搖搖頭道:“算了,是我多慮了,您拿捏得比我都精準。”
  昨晚男孩那可怕的學習能力,他是親眼見識過的,人家現在陰家十二法門的造詣,比他這個正統傳人都高深得多。
  頻繁走陰容易造成意識迷失,李追遠現在在控制彬彬的頻率。
  不過,眼下更讓李追遠奇怪的是,老頭現在的狀態。
  “妳怎麽像是,又好些了?”
  “啊,我也納悶呢,按理說我今兒個應該連走陰的力氣都沒有的。
  “陽壽回來了?”
  “人死了麽?”
  “兩個都死了。”
  “那不應該啊,買賣做成了,怎麽還會退款呢?”
  按理說,這本該是占了大便宜的好事,可老頭卻高興不起來,反而罵道,
  “這不是瞎耽誤事兒麽!”
  明明都回光返照了,距離咽氣發喪也就這兩日,眼瞅著就要解脫自己和孫女了,偏偏又能繼續活了。
  老頭走到墻邊,伸手按住了那面鏡子,門板當即變得透明起來。
  鬼節過了,廟會也結束了,但路上不是沒“人”了,依舊還有零零散散地在走著。
  李追遠懷疑,豐都這個地方,應該是有著獨屬於它的玄妙,在其它地方,男孩可沒見過這般多的鬼影。
  或許,陰長生在這裏白日飛升的傳說,並不是空穴來風,只是這裏的“白日飛升”,可能和正常人認知裏的那種,有著比較大的區別。
  雖然今天外頭人流少,但入店系數卻提高了,剛開門,就有壹道黑影迫不及待地飄進來。
  這些黑影幾乎都壹個樣,身上像是披著壹件黑色的袍子,完全看不到人臉,甚至無從分辨性別。
  但感覺上,像是昨天“見過”。
  老頭和黑影用晦澀嗡嗡的聲音開始交流。
  交流結束後,老頭嘆了口氣,坐回椅子上,捂著臉,有些哭笑不得。
  黑影沒走,依舊站在原地。
  老頭揮揮手:“妳還是走吧。”
  黑影依舊沒動。
  老頭生氣道:“怎麽,妳還想死賴著?”
  黑影轉而飄向李追遠。
  男孩非但沒害怕,反而有點暗喜,目光裏,流露出些許躍躍欲試。
  老頭卻開口提醒道:“他是龍王家的。”
  黑影停住了身形,毫不猶豫地倒退出棺材鋪,融入黑暗。
  李追遠看向老頭:“幹嘛要說出來。”
  “這裏是鬼街,在豐都大帝的腳下,不到萬不得已時,不要和這些東西起沖突。”
  “妳們陰家在這裏發展傳承很久了吧,那有沒有對這裏的特殊情況進行過研究?”
  “我們姓陰,和豐都大帝壹個姓,我們......本就是他的後人。”
  “有家譜麽?”
  “有的,擱東漢,我們家以前還是皇親國戚呢。”
  李追遠環視了壹下這間棺材鋪:“現在可真瞧不出皇親國戚的氣象。”
  老頭不以為然道:“這很正常,百家姓裏隨便挑壹個往上數,哪家祖上沒當過王公權貴?”
  “有調查過麽?”李追遠繼續追問先前的話題。
  “有。”老頭用力點了點頭,“先祖是修道的,但先祖能飛升,是因為他吃了壹枚仙丹。”
  “我記得好像是《抱樸子》裏記載過,妳們家先祖還得到了壹部《丹卷》。”
  “這是假的,族譜裏有記載。要真有這東西,可以自己煉丹,那祖上成仙飛升的,不知得多少了。
  事實上,根據好幾代先人的考據,先祖吃的,可能不是仙丹。”
  “那是什麽?”
  “屍丹。”
  “看來,妳們家族以前,是真下了大功夫研究過的。”
  若是沒足夠多的證據,誰家會把先祖吃仙丹說成吃屍丹,閑著沒事兒幹辱沒自家先祖玩?
  相關道教典籍中記載,陰長生證道成仙後,遊戲人間了很久,最後才飛升.......那這裏的飛升,也可以理解為消失了?
  有沒有可能,陰長生並不是飛上去,而是鉆下去了?
  再結合店鋪門口石頭上刻著的那行字:
  “子不夜行,則安知道上有夜行人?”
  陰長生說,在自己成仙後,才曉得自本朝以來有多少人證道成功,他說很多仙人都不喜驚擾人間,只喜歡隱居。
  如果陰長生吃的是屍丹,那麽他口中的那些隱居仙友,豈不就是......
  老頭開口道:“先人們以前很熱衷研究這個,甚至為此癡狂,但後來,壹是家世衰落,二是壹直研究也沒研究出來個什麽有用的東西,後代的先人們也就安靜了。
  這些事情,族譜裏都有記載,妳白天可以讓萌萌把族譜拿出來給妳,妳是謄抄壹份......直接借走去看也可以。”
  李追遠走到黑影先前所站的位置,和老頭隔著櫃臺相望,問道:
  “妳是想和我做買賣?”
  先祖的隱秘,他是真說啊,而且連族譜都願意借給自己。
  這些東西,哪裏是能免費聽免費借的?
  老頭擺擺手:“我是懶得給萌萌招上門女婿繼承姓氏了,這族譜裏固然記載了不少秘辛,但對我和萌萌而言又有什麽用?
  您喜歡,就盡管拿去,這才叫物盡其用。”
  “老爺子,我再給妳壹次機會,出價。”
  “把萌萌帶走吧,讓她跟著妳。”
  “她又不是貨物,她是壹個人,能說帶走就帶走麽?”
  老頭神情壹松,沒壹口回絕,而是談起價格,那就證明對方還是願意做成這筆買賣的。
  “萌萌這孩子性子純良,我相信以您的才智,是能把她帶走的。啊,我不是說您心思不純。”
  “妳還活著,她不會走。”
  “我會死的。”
  “那剛剛到底說了什麽事,妳的陽壽怎麽又回來了?”
  “它沒辦成事,買賣沒做成,就退回來了。”
  “可是人死了。”
  “不是它弄的。它說,是屋裏那倆男孩貪玩,把農藥倒入米缸,獨眼婆子沒舍得把米丟了,而是洗了洗,煮了飯,她自己年紀大了不敢吃,又心疼倆孫子不舍得給孩子吃,就給倆大人吃了,吃了當晚就中毒死了。
  獨眼婆子怕追責到自己頭上,就把床上兩個死人捆壹起,拖拽著丟進河塘,裝作是淹死的。”
  “她壹個人能有這麽大力氣?”
  “她告訴了她大兒子,她大兒子來幫她的,條件是小兒子的房子和地都給大兒子,她也能住進大兒子家讓他給自己養老。”
  “她倒是清醒,怪不得白天想把那倆男孩甩給陰萌帶,這是想‘無債壹身輕’地去養老。”
  “萌萌又不傻,不會同意的。”
  “妳真是這麽想?”
  “要不然呢?”老頭理所當然地反問道,“我總不至於對那倆男孩下手,冤有頭債有主,他們是無辜的。”
  “嗯。”
  李追遠不信。
  他是聽不懂鬼話沒錯,但如果僅僅是正常的買賣失敗,那黑影也不會在這裏站這麽久。
  大概率,是因為大項目沒幹成,所以想商量著把小項目做了,多少換點報酬。
  那小項目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無非是事情發生了變化,老頭覺得小項目也沒必要做了而已,這才惹得全程白忙活壹趟的黑影,很是生氣。
  “我會死的,我會讓萌萌無牽無掛地離開這裏,現在世道很好,她該走出去看看,真看過外頭世界了,覺得不喜歡再回到這裏,心裏至少也不會留下遺憾。”
  “細說妳的死法。”
  “想死還不簡單,再做筆買賣,讓客人殺死我自己。
  “確實簡單。”
  “您是不知道,我現在活著,也是痛苦,我也想解脫。
  “那妳抓緊,我不會在這裏待太久。”
  “行,放心,只要您答應了,我馬上安排自己死。”
  “我可以答應,但有件事我必須要先說明,我算是柳家記名弟子,但還沒正式入門,所以我和柳家的關系,和妳想象中的,不壹樣。
  妳不要想著,我壹定能把陰萌帶進柳家。”
  “您昨天表現出來的能力,在我這裏,是不是柳家人,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好,我答應。”
  “謝謝。”
  “妳昨天不是還說,妳不希望她走上這條路的麽?”
  “白天回光返照了壹次,雖然沒死成,卻讓我看開了壹些事,萌萌的路,她自己去選好了,如果她真的不喜歡這條路,我相信您也會安排好她的,因為您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聰明的壹個人。”
  聰明得,幾乎不像個人。
  “睡了。”
  “您安歇。”
  翌日上午,李追遠睡醒後自棺材內坐起。
  陰萌正和潤生壹起卸門板,準備開那個註定沒幾個客人會上門的業。
  “妳醒啦,我鍋裏煮了皮蛋瘦肉粥,喝壹點?”
  李追遠目光繞過熱情的陰萌,看向其身後的潤生。
  潤生面露嚴肅地搖了搖頭。
  這不禁引起李追遠的好奇,能讓潤生都覺得難吃的食物,到底有多奇特?
  但他還是不願意以身試毒,搖頭道:“我想吃包子。”
  潤生馬上接話走出店:“我去買。
  陰萌有些失望道:“可是,我鍋裏還剩下不少粥呢,煮多了。”
  李追遠安慰道:“沒事,等彬彬醒了,都留給他,他愛喝粥。
  起棺,洗漱。
  李追遠重新走到陰萌面前,很坦誠地說道:“我想看妳家的族譜。”
  陰萌沒猶豫:“好,我給妳拿。”
  她不會走陰,自然沒和老頭交流過,她只是單純覺得,族譜沒什麽不能給人看的,尤其還是朋友。
  族譜很厚也很大,為閱讀方便,只能擺在地上看。
  陰家確實有歷史,因為他家族譜開頭,看起來跟神話故事壹樣,壹連翻了幾大頁,講的都是陰家哪位媳婦或者女兒,要麽在河邊午睡要麽夢到什麽奇景,然後,就懷孕了,生出了某位尊貴的人物。
  好像那個年代,陰家的女人們都只在忙著壹件事,那就是莫名其妙地受孕。
  中段,就像是歷史記敘了,比較嚴謹,且能和正史吻合。
  後頭,則是密密麻麻的陰家先人的考據與科研。
  這不禁讓李追遠想起了路霸村原本的主人,齊氏先人。
  都是壹群癡迷研究的瘋子,不過齊氏先人研究的是空間夾層,陰家先人研究的是自家歷史上最有名的先祖。
  內容太詳盡,裏頭還有大篇大篇的遊記與論證,這其實已經不算是族譜了,更像是家族歷代研究匯總。
  算算自己手頭上已經有的,齊氏先人筆記,面具男身上的竹簡,再加上陰家族譜。
  齊氏先人筆記壹直記在自己腦子裏,卻因為身體原因,還沒來得及破譯,竹簡那兒則還沒復原好。
  不過,這三本書,都是極為耐看的。
  愛看書的人才懂,看得興起時,再掂量壹下厚厚的後續內容,是怎樣的壹種幸福。
  中午,陰萌給爺爺換尿布時,老頭再次睜開眼。
  這次,他還開口說話了,腦梗導致的面癱嚴重,面皮肌無力,嘴唇提不起來,聲音極為微弱。
  還是李追遠聽到了動靜,進來做的翻譯。
  沒有多少新鮮的內容,都是長輩對晚輩的囑咐與祝福,俗套卻又真情流露。
  老頭似乎對李追遠的能力很放心,他甚至都沒提讓孫女跟著男孩走這件事,李追遠也沒自己給自己加鋪墊。
  壹切,順其自然最好。
  陰萌應該是預感到了什麽,結束完聊天後,她就喊來潤生陪她壹起去街上衣料鋪去買白布黑紗,還去白事鋪買了喪事用品。
  沒喊譚文彬壹起去的原因是,彬彬早上喝粥導致食物中毒了,正上吐下瀉。
  這讓李追遠都大為驚訝,要知道彬彬可是連死倒家的飯菜都吃過幾次的,還吃過臟臘肉,就這,居然還頂不住陰萌煮的粥。
  什麽都準備好的時候,大家反而都很安靜平和,喪事可預見得會很簡單,因為無論是棺材鋪還是撈屍人......都註定沒什麽親友。
  可能,李追遠四人就是即將到來的這場葬禮上的,僅有賓客。
  當晚,李追遠聽到了棺材外陰風陣陣,他翻了個身,沒走陰。
  翌日上午,大家先起來吃了從外面買回來的豆漿油條當早飯。
  飯後,陰萌像和往常壹樣,沒去看早已準備好的壽衣,而是去把洗過的幹凈衣服和尿布端過來。
  打開棺材,想幫爺爺擦拭更換。
  棺材內,老頭閉著眼,沒了呼吸,走得很穩當祥和。
  陰萌哭了,淚水奪眶而出,但在用力擦拭了兩下後,她又笑著扭頭對身後的三人說道:
  “真好,我爺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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