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二十二章
撈屍人 by 純潔滴小龍
2025-2-12 18:22
石桌村村口有壹張大石桌,桌面刻有棋盤,下擺六個石墩。
相傳清道光年間,有兩位道人雲遊至此,忽發棋興,就削山巖為桌椅,邀四方小鬼同坐觀棋。
壹盤棋,足足下了三天三夜。
棋散後,兩位道人消失不見,四方小鬼也不再侵擾村民,此地遂得平安。
如今,石桌四個角均已缺裂,桌面紋路早已風蝕模糊,六個石墩只余下了倆,壹棵槐樹在原石桌旁長起,樹根越發粗大盤曲,將石桌頂得傾斜。
壹群老頭老太太正坐在槐樹下,有織衣服的,有納鞋底的,有抽著旱煙咳嗽的,偶爾搭幾句話,也聊不起興頭。
隔著老遠看去,妳竟有些看不清楚他們,因為老人的皮膚和老槐樹的樹皮,幾乎壹個色調。
就算走近了,不去仔細瞧,也會誤以為他們只是分叉出來的壹圈老樹根。
趙夢瑤穿著長袖、戴著帽子、裹著絲巾拖著行李箱從這裏走過。
槐樹下的老人們紛紛站起身,來人雖然上下都包著也不露個面,但光看穿著體形也能認出是哪家的妮子。
“趙家丫頭,回家啦?”
“怎不讓妳爺爺去接?”
“妳爺爺前日不是才出了村嘛,沒壹起回來?”
“可是吃過飯了?”
與其它村老年人對小輩所展現出的問候關懷不同的是,這裏的老人對趙夢瑤更是流露出了壹抹小心與諂媚。
石桌村只有壹戶姓趙,住村東頭。
時下,村裏掙到錢的人都迫不及待地蓋起二層乃至三層小洋樓,偏偏這老趙家不往上蓋反而往四周擴,壹圈加壹圈,曾經的磚瓦平房硬是加成了好幾進的大院子。
按說這般占地蓋房不合規矩,但老趙家壹來供養村中孤寡老人,二來收養鄰近遺棄兒童,真要擺官面上,那就是把養老院和育嬰堂開在了自己家,擴蓋個房子也是無可指摘。
槐樹下的這幫老人,再過個幾年,怕是也得厚著臉皮去老趙家求個壹日三餐。
老趙家人丁不旺,家裏往上數四輩,有個老祖宗,是現今村裏年紀最長者,當年招的上門婿,生了壹子,壹子再生獨女,再招婿上門,生下雙胞胎兄妹,其中壹個就是趙夢瑤。
如今趙家,就余那老祖宗,其子老趙頭,以及這對雙胞胎兄妹。
明明四代人,卻只剩下四個人。
老趙家有錢,相傳民國那會兒,趙家那位老祖宗就被某位大帥請去蔔卦算命,後來那大帥敗退去天津當寓公前,還特意安排人將那老祖宗給送回石桌村,壹同回來的還有幾箱子的金銀。
建國後,老趙家倒是吐出了些東西,但村裏都傳話說,真正的家底早就提前埋在地下,這不,風頭壹變,老趙家就又抖擺起來了。
但就算沒那金銀藏匿之說,趙家老祖宗和其子老趙頭,也是十裏八鄉有名的算命攤公攤婆,母子倆平日壓根不接平客,每隔個把月的,要麽有壹身江湖行頭的上門求拜要麽就有小汽車小吉普的徑直開進村裏,這收銀入賬,怎可能少得去?
趙夢瑤推開家門,在院中穿行,東廂房長廊下,坐著壹排老人,各個面色灰敗,不吵不鬧,就那麽安靜地待在那裏。
西廂房那兒,則是育嬰堂,有幾個明顯有智力缺陷口歪眼斜的孩童正在玩鬧,倒是給自己增添了些許動靜,不再是那般死氣沈沈。
東西廂房內都傳來了濃郁的煎藥味兒,要是此時走進裏頭,甭管是老人還是孩子,保準有不少是躺在床上正承受著病痛的煎熬。
老人年紀大了,生點病很正常,棄嬰裏頭不乏男嬰,很多都帶著先天的病,早夭的幾率就更大了。
所以,老趙家時常發喪,騰出位置,卻也沒怎麽引起外人懷疑,畢竟孤寡老人和棄嬰,也沒人真的會去在意。
趙夢瑤打小就不喜歡家裏的味道,那股子既臭烘烘又腐朽的味兒,常常把她折騰得要發瘋,恨不得點把火給那東西廂房都給燒了。
即使再大壹點,曉得了這幫人的用途,可心裏也依舊是嫌棄。
得幸曾祖母很是開明,不僅讓她念書,還準她考外地去,只希望她以後能帶回家壹個面相周正、福運深厚的男丁上門。
“夢瑤,妳怎麽回來了?”
問話的是她哥哥,二人明明是雙胞胎,前後腳出生,可哥哥趙溪路卻有壹種年近三十的滄桑。
此時,趙溪路正在煎藥,總計八個小火爐擺在面前,他雙手各持壹把扇子,正忙得不亦樂乎。
趙溪路後頭墻角處,有個渾身臟兮兮的女人,身上捆著鎖鏈,她是個瘋子,整天抱著個破布娃娃給它餵奶。
在外人看來,這是趙家人心善,收養了她。
可實際上,趙夢瑤清楚,在自己剛上高中時,這個女人就為自己哥哥趙溪路懷了兩次胎,分別誕下壹男壹女,可第壹個沒能過百日就夭了,第二個甚至都沒能過滿月。
女人瘋了,就被鎖在這兒了。
趙溪路早上起床時,會把她牽到院裏來曬太陽,晚上回屋時,會將她牽回屋內。
趙夢瑤不喜歡這個哥哥,雖然哥哥壹直以來都對自己不錯,但她就是覺得哥哥虛偽無情,不如自己直率善良。
明明家裏有請來幫忙的人,可他哥哥每日還要親力親為。
要是不知道那幫東西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就罷了,可偏偏她哥哥很清楚,而且下咒的天賦比自己高多了。
但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對著哥哥發出委屈的哭聲:
“哥,我被人下咒了。”
說著,趙夢瑤就摘下帽子,擼起袖子,露出那壹片正在潰膿的肌膚。
趙溪路見狀,嚇了壹跳,趕忙上前查看。
“妳這是怎麽弄的?”
“我被人下咒了。”
“阿爺呢,阿爺不是去找妳了麽?”
“阿爺沒回來麽?”
“沒有啊,妳沒見到阿爺?”
“見到了,但我以為阿爺讓我畫押好那兩份贍養協議就回家了。”
“妳這......”趙溪路皺眉,“夢瑤,妳且先進屋坐著。”
“曾祖母呢,我要見曾祖母。”
“曾祖母在見客,現在不得空。”
“我都這樣了,還有什麽客能比我更重要?”
“本家來人了。”
“本家?”
趙夢瑤楞住了,她是聽說過本家的事,家裏祠堂裏供奉分兩列,壹列空著,壹列也就是自己的父母和祖母,只能擺下方的犄角旮旯處。
正中央的空位是留給本家的,就算不能擺本家的牌位,卻也得把位置給他們留出來。
小時候趙夢瑤還不懂事地問過:“為什麽不能放本家的牌位啊?”
曾祖母陰沈沈地笑了笑,回答道:“因為本家嫌咱們晦氣。”
本家在九江,與石桌趙這種偏門小戶不同的是,本家九江趙是真正走江湖的主,清朝時出過壹位龍王。
只是按江湖規矩,就壹位族人走江成功或前後百年再無後繼者的話,這龍王家的牌匾,依舊是沒資格掛上去的。
因此,本家只自稱九江趙氏,卻不會自稱龍王趙。
有時候,家族底蘊實力不夠,強行擺那龍王牌匾,反而容易招惹禍事。
“那我.....那我怎麽辦......”
“夢瑤,我說了,妳且去我房間等著,我馬上就來。”
“好。”
趙夢瑤只得先行進院,過長廊,穿小門,來到後院自己哥哥的房間。
裏頭陳設很簡單,北面是書房,中間是客廳,南面是臥室。
臥室裏壹張老式木床下面,還擺著壹個窩,窩前放著壹個糧盆和壹個水盆。
沒多久,屋門再度被推開,趙溪路牽著那個女人進來了。
“夢瑤,妳把衣服脫去。”
趙夢瑤有些猶豫。
趙溪路深吸壹口氣:“那哥哥我就不管妳了。”
“別,哥,妳得幫我。”
趙夢瑤脫去了衣服,脫衣時嘴角不時抽搐,因為很多潰膿的位置和衣服都粘連在了壹起,脫衣如同撕下壹層皮。
“夢瑤,進我書房。
趙夢瑤走入哥哥書房。
書房裏,供桌香爐蠟燭已經布好。
趙溪路將壹根黑色的針在燭火中反復炙烤,再插入香爐灰中攪拌,最後取出,走到趙夢瑤面前,對著其額頭直接刺下。
“疼…….”
“忍著。”
針頭刺入後,趙溪路對著地上的女人招了招手。
女人爬了過來,來到趙夢瑤腳下,張開嘴,對著趙夢瑤腳踝處咬了下去。
“啊…….”
“忍著,妹妹。”
趙夢瑤低下頭,看著這個女人,眼裏流露出怨毒與痛恨。
女人正在吮吸著。
漸漸的,趙夢瑤身上潰膿處的位置開始收縮,死皮呈現,有了明顯的好轉,而女人身上,則出現了多處潰膿的區域。
趙夢瑤內心對自己這個哥哥更加厭惡了,他居然真的把給自己生過兩個孩子的女人,培育成了咒物容器。
這個容器的作用就是將施加於人身上的咒轉移到自己身上,除此之外,也能轉移毒素。
女人張開嘴,匍匐在地,大口喘息,嘴裏不停溢出鮮血。
趙溪路伸腳踹了壹下女人,罵道:“出去咳血,別弄臟了這裏。”
女人馬上爬了出去。
“夢瑤,妳好了沒有?”
“哥,我好多了。”
“嗯,妳現在在這兒休息會兒,我去幫妳看看曾祖母那裏好了沒有。”
趙溪路離開房間,來到後院正屋,正屋的門已經敞開,說明會客結束。
壹進正屋,趙溪路就看見壹個與自己年齡壹般大的陰郁青年坐在那裏,青年眉心處有壹道裂紋傷口,似是老傷,卻又像剛結了痂。
青年身後,壹個老者正與曾祖母喝茶。
曾祖母年歲很大了,可看起來,卻依舊精神抖擻,白發裏仍摻雜著不少黑發。
“溪路,來見過本家毅少爺,再見過本家田爺叔。”
“是,曾祖母。”
趙溪路先對那位陰郁青年行禮:“見過毅少爺。”
剛行完禮,趙溪路就瞧見對方緩緩挪過頭,將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陰郁青年眉心處的傷口,好似在蠕動。
青年嘴角露出壹抹譏諷的笑容:
“妳真是臟得純粹。”
趙溪路雖心生不悅,但面上絲毫不顯,轉而對那位老者行禮:“見過田爺叔。”
毅少爺肯定是姓趙,這位爺叔,應是本家的家生子。
老者笑著擺擺手,道:“好了,叨擾結束,我也該走了。”
“哪裏來的叨擾,壹家人,本就該多走動,我送您。”
“不,留步。既是要多走動,那就別繁文縟節上枷鎖。”
老者走到青年身邊,先用條布帶將青年額頭纏住,再彎下腰,將青年背起,走出正屋。
待他們離開後,趙溪路不由好奇問道:“曾祖母,本家怎麽忽然來人了?”
“那位毅少爺,得病了。眉心開天目,如同生死門開縫,不陰不陽,人鬼不分。本是胎死腹中之畸相,連娘胎都出不了的,卻硬生生生下來且活到了今天。
本家人這是想給他尋個法子,鎮住生死門,讓其徹底活絡過來,近年來倒是用過不少法子,可都效果不佳,這才想到了咱這落魄的分家親戚,想來尋求以咒術破局的法子。
“那曾祖母您有法子麽。
“法子自是有的,橫豎把門鎮住就行,又何必拘泥於用活氣還是死氣,只需下個替身枉死咒,用別人的命壓上去,那生死門不也就關上了麽?”
“這確實是個好法子。
“可他們不同意。
“為什麽?”
“說是不想用這種有傷人和的法子,怕以後脫不得幹系。”
“這有什麽好脫不得的,咱們家不就是有脫身的法子麽?”
“我瞧著,本家是打算讓那位毅少爺,點燈走江的。”
“走江?”
“既是走江,就沾染不得這些了,怕走江時出問題。哦,對了,妳來尋我做什麽?”
“夢瑤回來了,身上似是中了咒,我剛幫她解了。”
“妳阿爺沒有幫她解?”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阿爺沒跟著她壹起回來。”
“什麽?”曾祖母目露疑惑,“把夢瑤喊進來,我要細問。”
“我這就去。”
不壹會兒,趙夢瑤就被趙溪路帶了進來。
“曾祖母......”
趙夢瑤壹進屋就哭了起來,跪到曾祖母身下抱著她的腿。
她不喜歡曾祖母的味道,看起來不算很老,可身上壹股子腐肉味兒,尤其是近距離之下,破開了脂粉壓制,更是令人作嘔。
但她很清楚,她能在這個家裏開心生活,能任性帶走壹件人皮咒物去上大學,都是靠曾祖母的支持。
“妳且起來,與我好好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是,曾祖母。”
趙夢瑤把事情講述了壹遍。
她花了極大篇幅,在描述周雲雲如何欺負她與霸淩同學的,將自己對周雲雲下咒形容成忍無可忍之下的反擊。
曾祖母耐著性子聽完了前頭的廢話,等聽到最後時,曾祖母立刻目露兇光。
“啪!”
壹巴掌,狠狠抽在了趙夢瑤的臉上。
“曾祖母!”
趙夢瑤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老女人,嗓門也隨之提高。
“啪。”
再次壹巴掌,這次更狠,趙夢瑤摔倒在地。
“蠢貨,蠢貨,蠢貨!!!”
曾祖母連罵了三聲蠢貨:“妳阿爺既然沒回來,那必然是收到妳燒的血船,按照我們家人的性子,怕已是去做了結交代了。
可妳既然白天去醫院見了那個叫周雲雲的沒死,還好端端地在醫院病床上躺著康復,妳就該清楚,妳阿爺他出事了!
既然連妳阿爺都擋不住對方的出手,妳又有什麽資格能活下來?
這是什麽下咒?
人家就是在逗妳玩妳,等妳這個蠢貨把他們往家裏領啊!”
曾祖母馬上看向趙溪路:“快,去把妳田爺叔和毅少爺請回來!”
“是,曾祖母。”
趙溪路馬上跑了出去,沒多久,他就神情慌張地回來:“曾祖母,毅少爺和田爺叔已不見人影,怕是已出了村走遠了。”
曾祖母趙娟花聞言,斜靠在了太師椅上。
趙夢瑤仍捂著臉坐在地上,這還是記憶裏,曾祖母第壹次打了她,小時候甭管她再調皮惹事,曾祖母都很少對她說重話,對自己表現出了超越對哥哥的偏愛。
趙溪路安慰道:“曾祖母,阿爺也不見得真出事了,可能是因為其它事耽擱了,妳看,阿爺也是許久未曾出過遠門了,都說外頭變化很大,怕是阿爺也迷了眼。
就算是最壞情況,人真找上門來了,這裏是石桌村,咱家是石桌趙,怎麽著也不至於讓外人放肆了去。”
趙娟花左手捂著額頭,右手擺了擺:
“那被這蠢貨下咒的周雲雲是南通人,人家既給這蠢貨傳信南通撈屍李,說明人早就查出是這蠢貨幹的了。
人和這蠢貨約了時間見面要個說法,這蠢貨是沒去,可妳當人家真就是打算去的麽?
怕是人家早就看透了她是個蠢貨,就想著拿這蠢貨釣魚。
也是巧了,妳阿爺因這蠢貨擅用人皮咒物已動身去了,人就在旁邊,還真被釣上了。
釣了魚後,人還不過癮,繼續拿著這蠢貨牽線,還又標註了見面時間與地點。
呵,
壹而再再而三,行為舉措如此規範,真當是給這蠢貨看的麽?
人是每壹步都走得‘堂堂正正’,就是走給天道看的。
妳說說看,什麽樣的人,才會用這種‘走法?”
趙溪路無法接話。
“去擺酒備宴吧,人既然有底氣這般走來,那我......也就先姿態上跪壹跪。”
田老頭先背著自己少爺走出了老趙家,剛出趙家門,就開始狂奔。
跑出村子後,還故意不走主路,特意往田野溪邊跑。
壹直跑到身上開始出汗,這才放緩了速度,他倒是還能跑,但背上的少爺,快經不住顛了。
“少爺,您沒事吧?”
“我還好..”
“少爺,那地兒是臟,臭不可聞,也不怪您不喜歡那兒,我也不喜歡,覺得憋悶。”
“是臟,以活人煉咒物;靠贍養孤寡與收養孩童作媒介,轉移反噬。
這些道道,都被這分家給玩明白了。”
“所以,當年咱們本家,才把這壹支給分出來的嘛,這還是咱趙家龍王在的時候,親自下的決定,並且定下家訓,本家後人,不得習練咒術。
要不是為少爺您的身體問題想辦法,家主也不會讓我背著您尋到這兒來試試運氣。
只是也奇了怪了,這分家既已分出這麽多年了,原先得到石桌村這位置,還以為會是個趙家村來著,可誰知來了後才發現趙姓只此壹戶,人丁竟如此稀薄。”
趙毅:“那老嫗拿子孫血親借壽供養自己,人丁能不稀薄麽?”
“這.....”田老頭面露震驚之色,“她竟如此做!”
“田爺爺,這分家,不能再沾惹。”
“我明白,少爺放心,回去後,我就稟報家主,與此等分家若不斷絕關系,怕是日後也會成為少爺您走江時壹大隱弊。
為了您走江成功,說不得還得請家主….…”
“用不著了,先前我們進來時,就見過了那趙溪路,那趙溪路,和那老嫗倒是壹類的人,臟得徹徹底底,竟不留幾分白。
可第二次見到他時,他面相竟蒸騰起橫死之氣,那氣也隨之過渡到了那老嫗身上。
這分家,怕是大禍到了。”
“所以,少爺您才讓我趕緊跑出去?”
“嗯,不跑,難道留著幫他們擋災麽?”
“他們也配?呸!”
“只是我這病,怕是很難尋到合適的法子了,我也想為家裏走江,唉。”
“少爺莫要擔憂,要是往下尋不到方法,那家主自會去往上去尋,咱九江趙雖是江湖名門,可這江水滔滔,藏龍臥蛟。
實在不行,就尋去那正經龍王家,那種家族底蘊深厚,應有幫少爺您治病之法。”
“田爺爺,那種真正的龍王家,豈是那麽容易好攀扯的,再說了,人家又怎會拿出底蘊為我治病,好方便我以後走江麽?
我看過祖上那位龍王留下的筆記,走江之路,鎮壓的,可不僅僅是那些邪祟,有時候,鎮的人,不見得比邪祟少啊。”
“少爺,其它家龍王不會,但有壹家......不,是有兩家,倒是有可能。”
“哦?”
“那兩家聯姻後本勢焰如火,卻又猝然中斷,雖說如今地位依舊清高,可本質上,眼下也只是靠孤兒寡母撐著牌子不倒。
少爺您身上這是病,卻也是機緣資質,要是家主領您上門,求個幹親,甚至求個姻緣,哪怕入贅了此門。
依那老太太的性子,怕是會將底蘊押在少爺您身上,助您走江,飛黃騰達。”
“呵.....…呵呵......”
“少爺,您笑什麽?”
“吃絕戶,還是吃兩代龍王家的絕戶,妳們也真是敢想,不怕撐死。”
“少爺,事在人為,機遇,總是爭取出來的。”
“嗯,壹般找死的人,也是跑得壹頭的勁。”
“少爺,您這心態......”
“妳們真要這般打算,那就去打算吧,我看我也不用走江了,就待在家裏,吃喝玩樂,等著家裏滅門就是,也不枉白來這世上壹遭。”
“少爺.....”田老頭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前方升騰起了壹股煙,再細瞧,是有人在河邊生了火,正在野炊。
“田爺爺,我餓了,去買點吃的吧,我聞到了烤紅薯的香味。”
“紅薯烤好了。
李追遠拿著木棍,將紅薯撥出來。
潤生走過來,拿了幾個,就又蹲了回去。
林書友見狀,也是過來拿了幾個,同樣蹲了回去。
他們壹人壹個方位,各自蹲在壹處小坡上,用以觀察警戒四周。
譚文彬和陰萌已經進村,去摸查村裏那戶趙家了。
留下壹個嘴笨的,和壹個嘴巴沒把門的,在這裏陪著李追遠。
其實,每個人包裏,都有幹糧,像壓縮餅幹、脫水蔬菜這些,每次行動後,但凡有消耗,回來後都會第壹時間補齊。
主要是,這玩意兒是真不好吃。
再加上這會兒也確實沒啥事可做,就跟附近壹農戶買了些紅薯,烤著邊打牙祭邊消磨時間。
有些事,只適合夜黑風高時幹。
潤生:“來人了。”
李追遠輕吹著手裏的紅薯,站起身,朝那邊看去。
見壹老頭背著壹個青年,沿著田埂正向這邊走來。
那青年腦袋上纏著壹塊布,像是農村裏女人坐月子時的裝束。
李追遠目光下移,註視向老人的步伐。
昨夜這兒剛下過雨,自己先前尋幹柴也是費了些勁,地頭上自然也是有些泥濘,可那老頭身上背著壹個成年人的重量,腳上的布鞋每次落地時,竟未能踩出腳印。
這意味著對方練的,是正兒八經的內家功夫,而且有了火候。
潤生練的也是內家功夫,只不過潤生這是穿鑿出來的“內”。
李追遠咬了壹口紅薯,說道:“準備動手。”
既是上門尋仇的,又是對方地界,再碰到個練家子,也就是白天,大家隔著老遠彼此都看見了,要是夜裏,大概就直接先下手撂倒對方再分清身份。
潤生抄起黃河鏟,站到李追遠身前。
林書友拿起三叉戟,沒去和潤生搶身前位置,而是站到李追遠斜側。
對面,田老頭見狀,不由停下腳步,疑惑道:“哎喲,咋了,瞧著這是要動手?”
趙毅:“嗯。”
“至於麽,壹個烤紅薯。”
“田爺爺,下次妳走路,就別怕臟鞋了。”
田老頭聞言,面色微微泛紅。
“那人拿的是黃河鏟。”趙毅拍了拍田老頭的肩膀,“田爺爺,放我下來。”
“少爺,我覺得還是不接觸為好。”
“現在就算轉身走,也怕是不願意放咱們走的。”
“少爺,您好歹對我有點信心撒。”
“田爺爺,我對妳有信心,但妳沒看見麽,對面的那個年輕人,比我年紀還小得多。”
“嗯?”田老頭很是費解道,“這是個什麽意思?"
“行走江湖,年紀越小的,越不要輕易招惹。”
趙毅從田老頭身上下來,他的身體其實沒多大問題,但走路時欠缺平衡感,得靠人攙扶行進。
再拉近壹段距離後,趙毅輕輕推開田老頭,開始行禮。
只見他雙手各自拍向左右胸膛,緊接著兩個大拇指分別點向自己眉心,最後雙手交叉置於胸前:
“胸臨九江,膽照潯陽,氣蓋廬山,神臨鄱陽。九江趙氏,在此問候同行!”
壹套禮行完,壹套話說完,青年就壹陣頭暈目眩,身子壹陣搖晃,身後老頭見狀想扶又不敢扶,只能暗自焦急,好在青年搖晃壹圈後,又堪堪穩住身形。
姓趙?
潤生身上的衣服忽地鼓起,隨後吸附緊貼身體,緊接著再次鼓起,隱約間有風嘯之音。
林書友雙目瞪起,緩緩擡起頭,左手握拳,右手持三叉戟,喉嚨裏發出晦澀的聲響,正在預熱不開臉的前提下,強行起。
田老頭馬上繞至趙毅身前,雙臂向後壹甩,兩把匕首順出,被其反握在手。
其目光先在潤生身上逡巡,後又在林書友身上停留。
“這人.....…是要做什麽?”
“他在準備起乩神降,南方沿海壹帶的傳承派系,不知是八家將還是官將首。”
“少爺,既是請神法術,消磨壹下時間也就過去了,就是那個壯漢,氣息太渾厚,我年紀大了,氣血不足怕耗不過他。”
“田爺爺妳剛剛不是還叫我多給妳壹點自信麽?”
“我哪曉得出門遇到個河邊烤紅薯的,能碰上這倆怪胎?
少爺,真動起手來,唯壹的機會就是我繞行過去,將對方那少年挾持住,對方可能也會來抓您,然後咱們互相挾持逼迫換人。
這是唯壹的方法。”
趙毅嘆了口氣:“唯壹的方法,沒了。”
田老頭壹臉愕然,因為對面的少年,正在不停地後退,拉開了足夠長的安全距離,而且那準備神降的家夥,竟也跟著那少年在後退,隨護左右。
自己在判斷人家陣容的同時,人家也判斷出了自家的陣容,那就是壹個老頭帶壹個病秧子。
留壹個最能耗的來耗自己這個老頭,病秧子少爺連逃跑都跑不動。
“這.....”
趙毅:“田爺爺,下次不要這麽明擺擺地把計劃講出來了。”
“少爺,我已經很小聲了。’
“可是人家聽力好。”
“唉,這紅薯,真貴。”
趙毅舉起雙手,再次向前,繞過了田老頭,正欲開口說什麽,忽地腳下壹滑。
“吧唧!”
直接臉朝下,摔進了田裏。
林書友歪了歪頭,似是終於瞧到壹個比自己還蠢還滑稽的家夥,馬上抓緊機會說道:“呵,他在搞笑麽?”
身側,李追遠說道:“他是故意摔倒的,破壞凝重的氛圍。”
林書友默默閉上嘴,好吧,又被自己笨到了。
田老頭收起匕首,將滿身是泥濘的趙毅扶起來。
“少爺,早知道您這次出來真該從家裏多帶幾個人的。”
趙毅擦去臉上的爛泥,搖頭道:“有些時候是命,和帶多少人沒關系。”
重新站起身後,趙毅尷尬地笑了笑,說道:
“此趙非彼趙,尊駕不要誤會,我出自九江趙,與這裏的趙氏雖說祖上曾是壹家,但已分家兩百年了,壓根就不是壹路人。”
在聽聞自己介紹後,對方明顯更謹慎,同時要動手的意味更濃郁了,趙毅也就看出了壹些東西,當即繼續道:
“我家家主聽聞這裏趙氏行忤逆正道之舉,特命我二人來調查,現在調查清楚了,此處趙氏現有四口人。
壹老嫗曾祖母,其有壹子,下面還有倆雙胞胎曾孫曾孫女。
這壹家,不僅以活人煉咒物,以孤寡贍養孤兒收養為媒介轉移咒術反噬,這老嫗更是以血親借陽壽。
壹樁樁,壹件件,簡直罪大惡極,人神共憤,天下正道人士,當共討之!
我正欲歸去稟報家主,求家主下令鏟除這敗類壹門,以清我趙氏聲譽。
想來,朋友妳也是為正道而來的是吧?”
對方說得很誠懇,有理有據,而且把石桌趙的老底也揭開了,似是真的。
不過,李追遠並不需要去分辨對方說的真假,也沒必要去花費這種心思。
少年舉起手,指了指對面的青年,說道:
“妳壹個人過來這邊,我請妳吃紅薯。”
“少爺不可!”田老頭馬上勸說。
“田爺爺,誰叫妳只能對付壹個呢?”
“少爺,我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
“也要讓妳和我壹起,葬在這塊田野裏?”
田老頭:“….”
“沒事的,至多辛苦田爺爺,暫時幫忙做壹下別人的刀了。”
趙毅壹搖壹晃地向潤生走來。
潤生沒看他。
趙毅從潤生身側經過,又走了壹段距離,終於走到林書友面前。
然後,他終於維系不住身體平衡,“噗通”壹聲,跪在了地上。
這次不是裝的,他是真走不動了,每行壹步,在他眼裏都是頭暈目眩。
李追遠也就坐了下來,丟給他壹塊烤紅薯。
“嘿嘿,就饞這壹口了。”趙毅剝了皮,咬了壹口,“甜的,好吃。”
李追遠又丟了兩個烤紅薯給林書友:“給那老頭送去。”
遠處,田老頭見自家少爺已經進去作為人質了,他也幹脆不再和潤生對峙,自顧自地往田間壹蹲,生起了悶氣。
林書友拿著紅薯,搖頭。
他擔心這病秧子忽然暴起,對小遠哥不利。
李追遠知道他在擔心什麽,說道:“他生死門開裂,是個廢物。”
“噗......咳咳咳......咳咳咳!”
趙毅聞言,當即劇烈咳嗽起來,不停用手捶打著自己的胸口。
遠處已經蹲下的田老頭馬上站起,卻見自家少爺捶胸之際,還揚起右手,向下甩了甩,田老頭只得重新蹲下。
趙毅有些無奈道:“都說我這生死門開縫的,是天才之相,怎到妳這裏就是廢物?”
李追遠:“壹個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天才?”
趙毅糾正道:“那也是天才!”
李追遠:“天才,很值錢麽?”
趙毅皺了皺眉,又咬了壹口紅薯,說道:“總不能真認為自己是個殘廢吧,好歹這天才的稱呼,能讓我堅持活下去。”
李追遠點點頭:“有道理。”
林書友見小遠哥很篤定對方無害,就拿著紅薯離開,給那老頭去了。
“謝謝。”老頭接了紅薯道了謝,順便問道,“妳是八家將還是官將首?”
“官將首。”
回答完,林書友就又回去了。
潤生則走到老頭身邊,陪著老頭壹起蹲下。
他的任務,就是時刻陪著老頭,和他兌子。
老頭壹邊啃著紅薯壹邊問道:“妳內家功夫竟能修煉到這種地步,還這麽年輕真是不得了。”
潤生不像林書友嘴巴沒個把門的,沒接話,只是默默取出自己的雪茄盒。
田老頭繼續問道:“妳師承何處?”
潤生搖頭道:“我沒有師父。”
曾經有過但在走江途中,也就改了稱呼。
“我家少爺都在妳們手上了,說點真心話怎麽了,妳也可以問我啊。”
“我對妳不感興趣。”
“呵,好。”
潤生點燃了粗香,抽了壹大口,再緩緩吐出。
田老頭壹臉震驚道:“妳他媽是死.....”
潤生扭頭看向他。
田老頭馬上用紅薯塞滿自己的嘴。
潤生不再看他,繼續抽起了雪茄。
另壹頭,趙毅往李追遠身邊蹭了蹭,好奇道:“妳怎麽能壹眼瞧出我是生死門開縫的?”
“開裂。"
“開裂不好聽,我是眉心開縫,又不是下面開裂。”
“書上看到的。”
“什麽書,還能記載這個?”
“老家地下室裏放的廢書。”
趙毅訕訕壹笑,以為是自己試探對方身份的手段被對方發現了,對方才故意反唇相譏。
吃完手頭這根紅薯後,趙毅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坦誠問道:“尊駕有治療的方法麽?”
李追遠:“和治下面的方法壹樣。”
“啊?這上下還能共通的?”
“割掉就好了。”
趙毅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挖掉它,我就不再是天才了。”
“那妳確實不是。”
李追遠拿起木棍,又撥了壹些紅薯進去烤著,等彬彬和萌萌回來吃。
趙毅幽幽問道:“如果換做是妳,妳願意放棄它麽,哪怕妳為它所累,甚至為它所害?”
李追遠將著火的木棍挪到自己面前,壹口氣吹滅了上頭的火苗,說道:
“我會。”
趙毅聽到這話,把自己的頭深深埋了下去。
譚文彬和陰萌回來了,他們先看見了與潤生蹲在那裏的老頭,隨後看見了與李追遠坐在壹起的趙毅。
倆人倒是明白該找誰詢問情況,就選了林書友,林書友嘴巴“叭叭”地把先前發生的事給講了壹遍。
譚文彬和陰萌坐了過來。
彬彬壹把摟住趙毅的肩膀:“人質哥,妳好。”
趙毅:“久仰久仰。”
譚文彬拿起壹根紅薯邊吹著氣邊說道:“小.....哥,看來我們白跑了壹趟。”
李追遠:“說說看。”
“這石桌趙在村裏又是開養老院又是開孤兒院的,還捐錢修路,風評很好,我都差點被他們家風感動了。
直到我正好趕上他們家壹個老人出殯埋屍,我湊進人群裏去,用符紙測了壹下。
嘿,您猜這麽著,這符紙黑得那叫壹個地道。
媽的,這絕對是個畜生窩。”
趙毅握緊拳頭,附和道:“對,天地共誅之!”
“哈哈哈,人質哥妳投誠得倒真快。”
“我立場是很堅定的,因為以後我是要走江的。”
譚文彬疑惑道:“走江,聽著真稀奇,啥是走江,聽起來拽拽的。”
趙毅:“走江成功,就能化龍,那就是龍王。”
譚文彬:“謔,還有這說法呢,可以可以。”
緊接著,譚文彬看向李追遠:“哥,咱們怎麽辦?”
李追遠看向趙毅。
趙毅開口道:“等天黑了,我來破了她家祠堂禁制,先入祠堂毀了那些咒物,再對這窩畜生進行清理。
不過要小心,她們身上還攜帶有貼身咒物。
另外,動手前,我需要布置陣法,把她家後院和前宅分割開來,前宅東西廂房裏住著不少老人孩子,不要牽累到他們,白沾因果,不劃算。”
譚文彬問道:“喲,妳還會陣法吶?”
趙毅點點頭:“我會。怎麽,妳也會?”
譚文彬擺手道:“談不上會,就.....略懂壹二。”
李追遠把手中木棍往火堆裏壹丟,拍了拍手,說道:
“等天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