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寡婦門前

　　左少陽急忙轉身過去，邁步要走。
　　那小孩拉著他，仰著小臉望著他，指著不遠處蜷縮著躺在地上的幾個饑民，哀聲道：“求求妳大爺，妳就要了我娘吧，就壹個饃，只要壹個饃，我爺爺、奶奶和姐姐他們就要餓死了……”
　　這幾個人躺在壹個背風的屋角，壹個老漢和壹個老婦，衣衫襤褸蜷縮在地上，閉著雙眼，聽到說話聲，慢慢睜開眼望著他，努力擠出壹絲微笑，仿佛在哀求他行行好。
　　壹個十壹二歲的小女孩蜷縮在老婦身邊，雙手抱著雙膝，把頭枕在膝蓋上，可憐巴巴望著他，身上滿是補丁的葛麻衣掛壹片拖壹片，在寒風裏跟小旗似地飄蕩著。
　　旁邊壹個已經浮腫得臉皮發亮的男人站起身，佝僂著腰上前兩步，陪笑道：“大爺，×我媳婦壹回只要壹個饃！妳就可憐可憐我們好吧！”
　　左少陽心頭壹震，盯著他，冷冷道：“剛才那女的，是妳的媳婦？”
　　“是啊，我媳婦很幹凈的，才生了兩個娃，下面緊著呢……”
　　啪！
　　左少陽壹耳光將他打翻在地，上前又是兩腳：“妳這畜生，讓妳妻子出賣身子養活妳？妳還是不是人？”
　　那男子孱弱地蜷縮在地上抱著頭哀嚎著，坐在地上的小姑娘爬起來跑上去跪倒，抱住左少陽的腿：“大爺，大爺求妳了，別打我爹！求妳了！”
　　剛才那小男孩也跪在地上哀求。旁邊那兩個老人擡起頭，張著嘴，跟掉在地上的兩條河魚壹般，只見張嘴，卻聽不清說的什麽。
　　左少陽停了手，嘆了口氣，把兩個孩子拉了起來，摸了摸他們的頭發，蹲下身問那大女孩：“妳叫什麽？”
　　“回大爺的話，我叫草兒。”
　　“妳呢？”左少陽轉頭問那小男孩。
　　“我叫狗兒”
　　“嗯，”左少陽從懷裏摸出壹個黑面饃饃，掰成兩半，壹人手裏塞了壹半，道：“妳們娘不容易，將來長大了，要記得孝順她，記住了嗎？”
　　兩個孩子緊緊攥著饃，點點頭。
　　左少陽又拍拍他們的肩膀，站起身，邁步朝巷口走去。
　　狗兒拿著半個饃咬了壹小口，咀嚼著舍不得咽下，跑到樓梯下，把剩下的饃遞給那少婦：“娘，吃饃！”
　　婦人搖搖頭：“拿去給爹吃吧！”
　　這邊的草兒拿著左少陽給的半個饃，跑到蜷縮在地上的壹對老人面前，跪在地上，把那半個饃又掰成兩半，塞在老人手裏。
　　那老漢艱難地把小半個饃往嘴裏塞。另外那老婦卻苦澀地笑了笑，把手裏的饃遞回給草兒：“奶奶不餓……，草兒乖，自己吃，分壹半給妳娘……”
　　便在這時，壹只大手伸過來，壹把搶過老婦手裏的小半個饃饃，嗖的壹下塞進嘴裏，大口咀嚼著，正是剛才被左少陽壹巴掌打翻的那男的。這人嚼著饃饃轉身直奔樓梯下，正見那狗兒拿著饃朝他跑過來，也不知道本來就是送來給他吃的，不由分說壹把搶了過來塞進了嘴裏。
　　他嘴裏壹下子塞進大半個饃饃，撐得跟鼓氣的癩蛤蟆似的，由於餓得慌了，只嚼了兩下，便慌不叠使勁往下咽，但這壹口太大了，黑面饃饃又太幹，只咽了壹半，便咽不下去了，噎在嗓子眼裏，直翻白眼。
　　草兒趕緊拿了壹個裝水的葫蘆跑過去，拔掉塞子送到他嘴裏，那男人咕咚咕咚吞了幾大口水，這才硬把那壹大坨饃饃咽了下去。
　　男人喘了兩口氣，壹巴掌把那草兒打翻在地。又踢了壹腳，狠狠道：“都是妳！叫妳接客妳不幹！現在壹家人都要餓死了，妳高興了？——現在開始，給老子接客賺吃的，否則老子打死妳！”又是幾腳踢去。
　　草兒挨了幾腳，跪爬起來哭著磕頭：“爹，不要啊爹，求妳了，求妳不要讓我接客啊！我不吃，我什麽都不吃……”
　　“妳不吃就完了？妳不吃老子還要吃呢！”說壹句踢壹腳，樓梯下那婦人撲過來抱著男人的腿：“孩他爹，不是說好了我接客，不糟蹋草兒的嗎？”
　　“呸！”那男人啐了壹口，“就是妳這幹癟樣，剛才那位大爺只看壹眼，人家扭頭就走，都好幾個了！靠妳？全家都得餓死！——今兒個必須讓草兒接客！”
　　蜷縮著的老婦掙紮著爬起來，艱難地叫道：“草兒……！”
　　草兒跪趴過去，撲到老婦懷裏哭著，老婦緊緊摟著她，沖那男人有氣無力艱難地說：“兒啊，別……，別糟蹋了草兒，就讓我們祖孫三個死在壹起吧……，左右是個死，就留她壹個幹凈吧……”
　　那老漢也斷斷續續道：“糟踐妳媳婦就夠了，妳就不要作踐女兒了……，反正啊，我跟妳娘幾個也活不了幾天了，以後我們也不吃了，妳跟媳婦、兒子三個人賺了吃的，妳們吃……妳年輕，要有法子……，妳就奔去，不用管我們……”
　　“我奔去？我奔哪去啊？外面叛軍不讓逃，裏面沒吃的，打工沒人要，乞討沒人給，妳們兩個又不讓草兒去接客掙吃的，以後怎麽辦？壹家人都別活了……！”那男人抱著腦袋蹲在了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狗兒抱著父親道：“爹，妳別讓男人跟姐姐睡，狗兒也不吃了，狗兒壹點都不餓……”
　　“妳不吃頂屁用？還不滾到街口給妳娘攔客去？”那男人厲聲喝道。
　　狗兒嚇得壹哆嗦，趕緊拖著腳往街口去了。
　　那男人指著草兒道：“妳不接客也行，那就給我要飯去！要不到東西就別回來！死在外面好了！老子眼不見心不煩！”
　　草兒答應了，急忙從老婦懷裏掙脫出來，抹著眼淚，掛著襤褸的衣衫，拿著壹個破碗，拖著腳步慢慢走了。
　　……
　　……
　　左少陽來到趙三娘家。
　　他上前拍門，拍了半天沒人理，倒是把旁邊的鄰居叫出來了，認識左少陽，道：“是貴芝堂的小郎中啊，找三娘嗎？”
　　“是啊，三嬸在家嗎？”
　　“應該在吧，早上出去買糧食去了，街上等了壹上午也沒買到，剛回來壹會，應該在家，妳再敲敲看，大聲壹點。”鄰居說著進屋了。
　　左少陽又上前拍門，半晌，門才慢慢打開，趙三娘出現在門口，披頭散發，兩眼無神，壹件對襟襦裙最上面兩顆扣子敞著，而且襦裙皺巴巴的。
　　趙三娘瞧見是左少陽，很有些意外：“是大郎啊，有事嗎？”
　　左少陽可不想耽誤時間，他左右看了看，低聲道：“我能進去說話嗎？”
　　“有什麽話就在這說罷。”
　　見趙三娘沒有讓她進去的意思。左少陽頓時明白，趙三娘是寡婦，所謂寡婦門前是非多，讓壹個小夥子進屋，要是被人知道了，舌根底下壓死人。忙低聲道：“三嬸，我們家有些余糧，我娘說妳們已經斷糧了，讓我來問問，妳們買不買？”
　　趙三娘瞪大了眼，結結巴巴道：“大郎，可不能……拿這事……給三嬸開玩笑！”
　　左少陽從懷裏摸出那兩個熱騰騰的饃饃晃了壹下。
　　趙三娘頓時兩眼放光，連呼吸都急促起來，高高的胸脯不停起伏。城裏斷糧這麽些天了，現在還能拿出饃饃來，足以證明家中有糧。
　　左少陽微微壹笑，將饃饃遞了過去：“孩子餓了吧。先給他們墊個底。咱們再慢慢商量買糧的事情。”
　　趙三娘家以前都是吃白面白米的，幾乎沒吃過黑面饃饃，可是此刻瞧見這黑面饃饃，比任何精面饃饃都香，頓時兩眼放光，忍不住咕咚咽了壹聲口水，說話更結巴了：“大郎，這兩個饃……，真的……，給我……？”
　　“給孩子吃的。妳要是想買糧，糧食拿回來了自己做。”
　　“買！我買！多少錢我都買！”趙三娘壹把抓住了左少陽的胳膊，“糧食在哪？”
　　左少陽左右看看，低聲道：“咱們進去說話，行嗎？”
　　這時候趙三娘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寡婦門前是非多，先活命要緊，急忙壹把將他拉了進來，把門關上，上了栓，拉著他快步穿過院子，進了正堂大廳，撩起門簾，徑直進了臥室。
　　趙三娘的臥室雖然不大，但是很精致，當中壹張圓桌，上面放著壹張紙，左少陽壹晃眼，看見紙上寫的是：“求購糧食，每鬥十五貫”。
　　靠裏壹張大床，兩個幾歲大的孩子，氣息奄奄躺在床上，閉著眼，似乎已經沒了呼吸。
　　左少陽大吃壹驚，急忙把饃饃放在床頭，撩衣袍在床沿坐下，先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臉，還有體溫，這才拿過孩子的手診脈，脈息很是微弱。
　　趙三娘看見桌上自己購糧的紙，急忙掩身過去，悄悄拿起來卷好，塞進旁邊書桌後面。然後在凳子上坐下。
　　左少陽將壹個饃饃湊到兩個的孩子鼻子前，片刻，兩個孩子都吸了吸鼻子，然後慢慢睜開了眼睛，壹瞧見那饃饃，都是兩眼放光，從被子裏掏出小手便要去拿。
　　左少陽急忙把饃饃拿了回來。在連續數天不進食的情況下，腸胃萎縮，如果突然飽餐，很容易暴食將肚子撐壞，甚至可能危及生命。對趙三娘道：“妳去端兩碗溫水來，把饃饃泡成粥給孩子吃，每人先吃半個，等腸胃習慣了，精神恢復壹些了，再給吃另外半個，也泡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