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cuslaa

歷史軍事

從出租車上跳下來就直奔檢票口,賀方終於壹身大汗的在最後壹刻趕上了回上海的飛機。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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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百二十六章 消息(中)

宰執天下 by cuslaa

2023-4-22 11:42

  夜已深,堆在韓岡面前猶如小山的公文,終於被搬運壹空。
  在最後壹本公文的右上角提筆寫了壹個“可”字,順便畫上自己獨有的押記,啪的壹聲,韓岡將三千多字的奏章合了起來。
  丟下手中的毛筆,看了看桌下兩摞壹尺多高的公文,他長出了壹口氣。
  白天批閱的公文早就發了出去,這些只是晚上的分量,不過也是夠多的,總算是做完了。
  河北、河東戰事正酣,北海艦隊運送陸戰隊越洋攻倭,每天消耗的錢物數量,能讓變法前的宰相韓琦、文彥博之輩壹個個心肌梗塞而死。都堂中的同仁,也壹天比壹天臉色更白。
  南方兩湖又是暴雨成災,使得開封附近枕戈待旦,生怕壹個月前的暴雨再來壹回。但危險更大的還是處在長江下遊的江淮諸路,壹旦有失,明年饑荒難免。朝廷要調集糧食、藥品和軍隊,應對南方的災情,還要預防明年的災傷。在恐怖的天災面前,再多的錢糧也顯得微不足道。
  還有雲南。平滅大理後,雲南成為了新興開發地,移民過去的漢人已有數十萬,漢夷的爭鬥年年不絕。原本移民的漢人已經壓服了平陸上的夷人,甚至開始與壹些夷人部族結親,開始了同化的進程。偏偏今年又出了壹個有能耐的洞主,擁戴了所謂段氏後裔,召集了三萬多夷人,殺奔洱海,求援信從雲南壹路送到開封。
  這三個算是大壹點的,湖南荊蠻再次叛亂,夔州西南夷造反,與這幾件事比起來,雖只能算是雞毛蒜皮,本州本縣的兵馬就能解決,但也是讓人覺得心煩。至於各地常年不斷的水旱蝗災,這段時間更沒有減少的跡象。
  韓岡的工作比起太平時節,那是多了壹倍也不止。
  這半個月,他連寄給《自然》的論文都沒空去審閱,壹二五超重型臼炮成功交付的儀式,他也沒有參加。不過軍器監蒸汽機車實驗組第十九次試車失敗,他還是抽空寫了壹封短信去安慰。
  還有更糟的消息。
  前段時間洪澇災害帶來的影響已經漸漸消去,醫院中的病人也基本上都康復出院,瘟疫爆發的可能性已經被排除到決策之外。
  開封附近受災的地區,正在加緊補種,以免出現絕收。京師附近的幾個大糧倉,如素拓倉,汴水左倉,都對收儲的糧食重新進行翻曬。
  但今天開封倉司發來報告,說是京畿各倉的存糧,三分之壹已經開始黴變,需要進行緊急處置,差不多有二百六十多萬石的樣子。
  當然,真正的損失差不多是在百萬石到壹百五十萬石之間。剩下的,自然都是積年的虧空了。不用費心費力地去點火,可以想見,相關人士現在是多麽的欣喜欲狂。
  韓岡今天晚上壹直都在考慮著,要不要趁機對這些蛀蟲來壹次大的清理。不過北面暫時未定,京城中再鬧起來,恐怕會有些麻煩。譬如說,京城裏面糧價漲價就不可避免。
  然後他就放棄了……不是放棄除蟲的想法,而是放棄主動在都堂會議上提議,章惇那邊肯定會主動拿出提案的。
  府中的公人,將韓岡批閱好的公文都搬走了。他們用特制的箱子將這些公文封裝好,貼上封皮,然後互不統屬的兩隊人押著載著公文箱的馬車,出府往都堂去了。
  他們搬著箱子的時候,韓岡已經在院中走了兩圈。
  安靜下來之後,他認認真真地打了壹套拳,舒展了壹下筋骨。如果按照現今大宋子民的平均壽命來計算,他此時已經經歷了大半人生了,距離人生的暮年已為之不遠。
  對於保養和健身,韓岡比年輕時更加在意。即使是忙得恨不得壹天有三十六個時辰,韓岡還是在伏案工作的時候,每隔壹個小時,都起來活動壹下。
  出了壹身透汗,回到書房中的時候,座鐘上的時針已經指向壹點鐘的位置。
  不同於市面上的座鐘,混用時辰和小時的情況,韓家裏的座鐘,都是按照韓岡的習慣,壹開始就使用數字來標識小時。
  此刻已經是夜中壹點,子時都已經過去了。
  其實什麽樣的鍛煉和保養,都挽回不了熬夜和睡眠減少對身體的傷害。這跟壹邊吃補藥,壹邊還夜夜笙歌的浪蕩子沒有什麽區別,都是往作死的道路上大踏步地前進。
  韓岡自嘲地想著,拿起準備好的毛巾擦了擦汗,換掉了汗濕的衣袍。
  回到書桌旁,韓岡沒有立刻坐下來,垂手在桌上敲了幾下,略壹沈吟,就著桌上的筆墨,提筆寫了壹封短箋。
  沒必要等章惇主動提議了,斤斤計較反而沒意思,凡事秉持公心,又有什麽不好?
  遼人被堵在邊境上,就是有麻煩也不會太多。那些蛀蟲這時候也想不到自己會對他們下手,若論時機是最好的。
  將紙箋折了兩折,放進信封中封好,叫了人進來,讓他把信盡快送到章惇的手中。
  章家是當今大宋最大的糧商,估計也是當今世界最大的糧商。在南洋、兩廣,擁有上百座種植園,田地面積數百萬畝,章家每年的稻米收獲,足以滿足三十年前京師對江淮六路壹半的糧食需要。
  在這個最大的糧商周圍,形成了壹個以糧食為經營核心的福建商會。環繞南海,福建商人擁有的大小種植園數以千計。
  在福建商會這個群體中流轉的糧食總量,每年能達到四千萬石。進出於大宋各大海港的貨船上,往往都滿載著福建商人的米糧。
  京師的物價,是天下商貨的標桿。糧食有漲價趨勢,對福建商人們來說是很好的消息。
  並不是說福建商人能在漲價中多賺多少錢,而是說他們能更加光明正大地瓜分京師糧業的份額。
  如果京師米行還不懂收斂,說不定就能給福建商會趕盡殺絕。
  希望他們能聰明壹點。韓岡想著,卻又不抱太大希望。他們要真的稍稍聰明些,就不至於被外來的猛龍搶走半壁江山了。
  吃了點夜宵,回到後院,只剩下幾盞燈還孤獨地亮著。
  韓剛猶豫了壹下,還是走進了正院。
  院中幾個使女正在納涼,有的坐在竹椅上,有的躺在竹榻上,旁邊放著水壺和果盤,有西瓜,有葡萄,還有正時興的芒果,雖然因為守夜不能按時入睡,但她們現在的享受,還是愜意得很。
  吃著水果,喝著涼湯,壹群女孩子在明月當頭的夏夜,低聲地聊著天。
  突然間,看著韓岡進來,就像戲園子中突然進了壹只老虎,平靜的湖面卷起壹陣暴風,使女們壹個個都慌了神。
  還坐著的連忙起身,躺在竹榻上的竟摔了下來,竹椅、竹榻,發出壹陣刺耳的噪音。
  韓岡皺了皺眉,頗感不喜,“好了,動靜小壹點。”
  壹名使女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在韓岡面前盈盈拜倒,“奴婢萬死,還請相公饒恕。”
  容貌在幾人中最是出眾,穿得又單薄,嬌嬌怯怯地跪下請罪,卻把身段給展露出來。
  又是個會抓時機的,韓岡厭煩地看了她壹眼,壹拂袖袍,“都下去。”
  不理會壹眾婢女,徑直走進王旖的起居之處。
  剛走進房間,濃重的藥味就飄了過來。
  貼身服侍王旖的使女迎了上前,向韓岡行了萬福。
  韓岡的視線越過他們,落在帳簾遮掩的雲床上,難掩心中的關切。
  “夫人怎麽樣了?”韓岡唯恐吵醒王旖,低聲問道。
  使女答道:“夫人剛剛喝過水,才睡下了。”
  韓岡走上前,輕輕掀開帳簾。簾鉤晃了壹下,與床角的柱子輕輕撞擊,叮叮幾聲脆響。
  床榻上,王旖只蓋了壹層薄被,黑發披散,靜靜地在床鋪上呼吸著。被子下的身軀,顯得格外瘦弱。臉色未施脂粉,形容分外憔悴。
  “這壹點夠嗎?”韓岡在床邊坐下,探手摸了摸被褥,實在是薄得很。
  “回相公,下半夜涼了還要搭壹床氈子。”
  “官人來了?”
  王旖睡得很輕,聽到動靜,就睜開了眼,看見是韓岡,掙紮著要坐起來。
  王旖之前跟韓岡冷戰多日,已經有好些天沒說話了。韓岡這幾日在外面忙著,都沒空回後院。
  乍見到韓岡,她著實有些驚喜。
  “妳且躺著吧。”韓岡扶著她的肩膀,入手處壹片嶙峋。
  他心中微微壹痛,這折騰得骨頭都瘦了出來,即使之後病好了,也是大傷元氣。
  “晚上可曾吃了?”韓岡盡量放緩語氣的問。
  王旖輕輕點了點頭,使女壹旁插話,“夫人晚上就喝了兩口粥,其他什麽都沒吃。”
  韓岡的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這不吃怎麽成?”他扭頭問使女,“現在竈上還有什麽?”
  “竈上有珍珠米粥和雜米粥。另外還有十幾味涼菜。炒菜的料也是備齊的,全是後園送來新鮮摘的。”
  “全都是素的?”韓岡臉壹沈,“中午送來的乳鴿湯喝了嗎?”
  “夫人嫌味道太腥,喝了壹口就吐了。”使女道,“夫人今天就吃了白粥,用擂碎的黃瓜配,只拌點細鹽,壹點油腥都不沾。”
  她擔心著王旖的身體,不待韓岡問,就全都泄了底。
  “妳這是要吃齋啊……”韓岡低下頭,王旖臉扭過去,不看他。
  韓岡嘆了壹口氣,“既然劉德做得不合口味,那明天就換壹換。”他說道,“待會兒我讓人去嶽母那裏,把大廚請來給妳做幾天飯。”
  聽到韓岡要向她娘告狀,王旖壹急,猛地坐了起來,“官人!我……奴家明天會好好吃飯的。”
  “嗯。那好。”韓岡微微壹笑,“明兒我讓人多弄幾個湯,看看哪壹種合口味。”
  “……不用了。”王旖的神情又淡了下來,“讓竈上隨便熬點粥,做點菜就可以了。”
  眼中看著妻子的神色變化,韓岡嘆了壹聲,盡是無奈。王旖心結難解,而他在原則問題上又絕不會讓步,想要和解,真的是難了。
  前兩天他還跟王旖爭吵,韓岡說去河北對韓鐘也是壹個難得的歷練,王旖則說,韓鐘學了壹肚子兵書,就只會紙上談兵,貿然領軍,是害人害己,就是要歷練,也該壹步步來,先易而後難,而不是壹步登天。
  韓岡當時大怒,說,“去河北,至少有王處道管著他,讓他只能在鐵路上下功夫。去夔州去湖南,我哪裏找壹個王處道管他。沒人壓著,他壹個低品朝官能搶去指揮幾千上萬兵馬,那才是壹步登天。別人家的兒子也是人,不是讓宰相家衙內拿來歷練用的。”
  韓岡這段時間壹直頭疼,王旖說到底並不是不願意韓鐘去河北,只是不忿韓岡對韓鐘的態度,看起來是在著力培養兒子,但實際上不過是想讓在溫室裏長大的嫡子,感受壹下現實,甚至不惜讓他去冒上性命之險。
  要說韓岡全無此心,那當然是說謊,王旖與韓岡結縭二十余年,韓岡的行事風格又怎麽會弄錯?
  但韓岡覺得自己只是想教育兒子,怎麽可能會坐視兒子丟掉小命?韓鐘的職位,本來危險性就不高,何況還有王厚照看。
  這麽多天來,韓岡和王旖爭執的焦點就在這裏,韓岡並不認為自己對兒子的安排有錯,而王旖則越發地對韓岡不滿。
  想及妻子的倔強,韓岡又嘆了壹聲,他之前煩得厲害,沒精力與王旖爭吵,才幹脆丟到腦後。現在看來,這個做法錯得大了。
  “妳們先下去。”
  韓岡打算早點解決家中的問題,他總不能放任妻子就這麽病下去。
  先清了場,向床裏面坐了壹點。韓岡拉住王旖的手,笑了壹笑,正想開口,卻見退到門外的使女站在門簾外向裏探頭。
  韓岡看了看妻子,猶豫了壹剎那,然後坐直了身子,揚聲問道,“怎麽了?”
  使女猶猶豫豫地說道,“相公,都堂傳話,有緊急軍情。”
  又壹次嘆息,韓岡回頭看著臉色木然的妻子,想說些什麽,想想卻沒有多費口舌,扶著王旖躺下,蓋好被褥。
  俯身在王旖耳邊,“早些安歇,事情處置了我就過來。”
  留下壹句話,就走了出門。
  王旖睜著無神的雙眼看著韓岡離開,使女回到房內,她卻翻身向著內側,不讓任何人看見她臉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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