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執天下

cuslaa

歷史軍事

從出租車上跳下來就直奔檢票口,賀方終於壹身大汗的在最後壹刻趕上了回上海的飛機。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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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百四十三章 梳理(十三)

宰執天下 by cuslaa

2023-4-22 11:42

  “幾位哥哥,”文煌仕顫聲道,壹根繩索勒在牙關間,使得他的話變得十分模糊,“我們這是去哪兒。”
  沒有人回答他。
  “幾位哥哥。”文煌仕哀求道,“妳們能不能放了小弟,只要妳們做了,我文家壹定會重重犒賞妳們的。”
  依然沒有聲音。
  “幾位哥哥,只要妳們能放了我,妳們有什麽要求我都答應。”
  文煌仕哀求的聲音越來越大,甚至只要有人從外面過,就能聽得見的地步。
  壹只手此刻如同鐵鉗壹般伸過來,壹把卡住文煌仕的喉嚨。滿心要說的話,硬是被堵在了喉嚨裏。
  鐵鉗般的手越收越緊,文煌仕兩眼翻白,兩條腿也不自覺地抽搐起來。
  “記住,不要說話了。”聲音低沈沙啞,充滿了殺傷力。
  文煌仕連連點頭,他真的再也不敢了。
  那種窒息瀕死的感覺,他昨夜躺在地上感受過壹次。今天又是壹次,文煌仕不敢再試圖去觸怒押送自己的賊人。
  馬車不知道在道路上走了多久,壹開始是走走停停,走得很慢,周圍盡是車馬的喧囂聲,但壹陣嗡嗡的穿堂風過去,馬車的速度就漸漸提了上來,似乎是穿過了城門的門洞。
  不知又走了多久,度日如年的文煌仕,終於等到了馬車的速度漸漸又慢了下來,最後停住了。
  周圍沒有聲音,間或兩聲鳥叫,卻更加凸顯這裏的寂靜。
  文煌仕身子抖了起來,人跡罕至的地方,馬車押送,壹連串的事實讓他想到了自己的結局。
  但是立刻,壹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出去吧。算妳運氣好。記住了,昨天今天妳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到。如果忘了,我們隨時會回來提醒妳。”
  這是要放了自己?!
  如聞佛語綸音,喜悅在心尖上炸開,文煌仕哪裏會有二話,忙不叠地點頭。被兩個人架著下了車。
  厚實的頭罩被壹把揭開,許久沒有感受到陽光的照射,文煌仕眼前壹片眩光。他連忙閉上眼睛,等眼中的眩光稍退,才慢慢地睜開。
  眼前是壹片荒地,看起來足足百畝之多。後方不知,前方是壹片林子,看不見人家。
  這裏是哪裏?
  文煌仕想著。
  前面揭開他頭罩的是壹個身著藍衣的年輕人,已經退到了壹邊,警惕地望過來。
  他不敢用太大的動作,眼角的余光看見左右兩邊夾著自己的是壹高壹矮的男子。
  身後又傳來之前的聲音,“站穩了,要解妳腳上的鐐銬。”
  左右兩邊夾持的男子放開了手,文煌仕壹陣搖晃,但立刻站穩了雙腳,等著解開腳鐐。
  砰。
  他只等到了壹聲槍響。
  得脫自由的喜悅凝固在了文煌仕的臉上,後腦勺在槍聲中崩碎,腦漿子濺了壹地,連掙紮都沒有,撲倒在地上。
  揚起的手槍,槍口內還冒著裊裊余煙。
  開槍的男子四人中年歲最大,他小心地避開了腦漿血液流淌的地方,把手槍收回到腰間。
  “真是可惜了。”右側個頭稍高壹點的男子說著,“白投了壹個好胎,要是我,早點投到都堂相公門下,憑壹個‘文’字,什麽好處沒有?”
  “別廢話,還不幫忙把油拿下來。”矮個的男子往車上爬,呵斥著高個的男子。
  “先拿鐵鍬,挖坑。”年紀最大的頭目吩咐道。
  三把鐵鍬丟了下來,矮個男子自己扛了壹把鐵鍬從車上跳下。
  四人壹起動手,很快就在地上挖了壹個三尺多深的長條大坑,坑中足以裝下壹個人,比如倒斃在地上的文煌仕。
  將文煌仕弄進坑中,又鏟了幾鐵鍬沾了血和腦漿的土,拋進坑中,頭目回手敲了敲自己的腰背,又吩咐道,“去拿油吧。”
  矮個男子回頭爬進了車廂,推出壹塊長條木板來。木板壹頭搭著車廂,壹頭接著地面。
  沿著木板,高個子在前面壓著,矮個子在後面扯住,小心地將壹個大號的鐵桶慢慢放了下來。鐵桶用錫澆了接口和縫隙,市面上大桶的燈油,都是用這種鐵桶來裝。
  在坑旁打開塞子,矮個男子就壹腳將鐵桶踹倒。
  清澈的燈油咕嘟咕嘟地從鐵桶中噴湧了出來。濺到地上的燈油開始向低窪處匯聚起來,很快就浸透了文煌仕的屍身。
  燈油壹開始流得很快,流得多了,漸漸地就慢了下來。藍衣的年輕人上前去,掀起桶底,讓燈油又咕嘟咕嘟地往外噴湧。
  “小心點,別弄在自己身上。”頭目提醒道。
  “知道了。”年輕人退後了兩步,伸直胳膊吃力地將桶底擡起。
  燈油在坑裏越聚越多,淹沒了坑底,淹沒了文煌仕的屍身,最後漫出了坑。年輕人幹脆用力壹掀,把油桶掀到了文煌仕的屍身上。
  “差不多了。”頭目說道,“把火拿出來。”
  年輕人應了,從懷裏掏出了壹個火折子。
  高個矮個兩個男子從大坑旁退了兩步,看著年輕人點著了火折子,壹把丟進坑中。
  火壹下就躥了起來,升到壹人多高,點火的年輕人沒防備,嚇了壹跳。猛往後退,卻被地上的堆土給絆了壹下,壹屁股坐倒在地上。
  高個、矮個兩人哈哈大笑,年輕人大怒,回頭就罵,“笑個屁,日妳娘的。”
  “安生點。”頭目冷靜地說。
  頭發燃燒後的焦臭味飄散了出來,文煌仕的屍體在火焰中變形扭曲。
  “不會有人發現吧?”年輕人擔心地問著。
  “野地裏,又沒人看著,誰能發現?”高個說道。
  “還是丟進河裏安心點。”年輕人說。
  “燒是壹了百了,丟進河裏那更要怕被人……”
  高個男子的話才說了壹半。
  砰!壹聲巨響,壹團火球在坑中炸開。
  氣浪橫掃周圍,四人猝不及防,壹下便被拍飛出去。
  年輕人掙紮著撐起身來,滿頭灰土,“怎麽,怎麽回事?”
  “快跑,快跑。”高個男子壹咕嚕爬起來,就往馬車那邊跑過去,“馬上就有人來了。”
  被嚇到的挽馬唏律律地叫著,要不是用鐵銷將馬車扣在地上,馬車早就被兩匹驚馬給拖得遠走高飛了。
  “還沒燒完。”年輕人叫道。
  矮個子也站起身,他捂著肚子,痛得臉色發白,顯然是傷到了內腑,卻強撐著往馬車走過去,叫道,“來不及了。”
  “走!走!”頭目也爬起身,大聲叫道。他恨恨地回頭,看著坑裏,又沒有火藥,怎麽就能爆炸開了?
  四個人先後竄進馬車上。頭目坐上車夫的位置,皮鞭用力壹揮,啪的壹聲脆響,把馬車趕了起來。
  壹道煙塵被馬車旋轉起來的車輪帶起。奔馳的馬車,載著四名兇手從殺人現場飛速逃離。
  ……
  當天稍晚壹點的時候,丁兆蘭回到了府衙中。
  快班廳中有總捕,還有幾名捕頭,壹名老邁的捕頭正對總捕說著,“已經在文煌仕的屋子裏發現了槍油的痕跡,可以確認是新式槍支專用的槍油。”
  “專用的槍油?”
  丁兆蘭找了個位置坐下,就聽見壹名捕頭質疑。
  老捕頭解釋道,“之前的火槍擦油用的是豬油。但新式火槍不用豬油,用的是從牛奶裏提煉出來的黃油。”
  另壹名捕頭咋舌道,“連豬油和黃油的痕跡都能分清楚?”
  “當然了。”老捕頭說道,“自然學會那邊派了高人來。”
  沒有人再質疑證據了,只要自然學會的人做了證明,這證據就算是鐵打的。
  但有人從另壹個方向質疑,“誰知道這個油是什麽時候抹上去的?萬壹是事後……”
  “只要找到槍。”總捕打斷了質疑,說道,“現在相公們只要找到槍,別的他們可以都不在意,但那支槍,必須找到。”
  “比火炮都重要?”丁兆蘭問道。
  總捕很有耐心地解釋,“重要得多,比妳想象的要多得多。”
  幾個捕頭交換了壹下情報,又各自出去奔波了,只有丁兆蘭被留了下來。
  “怎麽總是我被留下。”丁兆蘭叫屈道。
  總捕沈聲說:“因為妳想做的事與他們不同。”
  丁兆蘭沈默了下去,過了壹下,他帶著刺地問道,“想必很快就能找到槍了。接下裏會找到什麽證據?是不是直指文老太師?”
  “不知道。”總捕用手抹了壹把臉,有些疲累地說,“但都堂會給我們名單的。他們需要什麽證據,我們就給他們什麽證據。這就是壹條好狗該做的事。”
  “到最後,會抓多少人?”丁兆蘭問道。
  “直到都堂,不,直到兩位相公覺得安穩了為止。”總捕擡起眼,沖著丁兆蘭笑了壹笑,很難看很驚悚的笑容,“妳沒想到韓相公會做這種事吧?”
  自然學會背後就是韓岡,既然自然學會的人願意作證,那就代表著韓岡的意誌。
  “不做才不對。”丁兆蘭幫自己的偶像解釋著,“韓相公既然明年就要離開,離開之前當然要把庭院打掃壹下,免得他離開後,有人攪風攪雨。章相公當也是覺得現在不趁韓相公在,就把那些積年沈滓清理壹下,等他壹個人擔任相公,那再想動手,他自己就要獨自承受壓力了,哪裏有現在就做輕松?”
  “所以妳是不是打算放棄了?”總編擡眼問道。
  丁兆蘭輕輕攥緊了拳頭,慢慢說道,“不。”
  總編深吸壹口氣,欣慰地點了點頭。卻又說,“小乙,妳認識自然學會的其他人吧?”
  “不是已經請過了?”丁兆蘭驚訝道。
  “這裏有具屍體,府裏的老陳頭病了,他徒弟太嫩。而且就是老陳頭還在,估計也拿捏不住。真的必須自然學會這方面的專家來了。”
  丁兆蘭詫異地道,“請剛才的那壹位幫個忙介紹壹下不行嗎?”
  “方才那個是嚴推官請來的。”總捕說道。
  丁兆蘭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就問:“什麽屍體?哪裏來的?”
  總捕道:“外城南面的壹處荒僻地上,圍起來準備建房,還沒有動工。午後未時,突然就是壹聲爆炸,附近的人趕過去看的時候,就看見火堆裏有這麽壹具焦屍。還有壹個鐵皮油桶。賊人是用燈油燒屍。估計是因為油桶中的殘油被點燃了。”
  丁兆蘭皺眉沈吟,道:“運屍體,運油桶,加上人,肯定是有壹輛大車。車轍呢?”
  “上了大路就找不到了。”
  “車轍上必然有痕跡。不同的車輪痕跡都不同,還有馬掌。用石膏可以翻模……”丁兆蘭聲音突地壹頓,驚聲道,“會是文煌仕?!”
  “或許。”總捕平靜地說道。
  ……
  “文煌仕死了?”
  入夜時分,韓岡在自家的書房中問道。
  在他的面前,是壹名面目平凡的官員。這官員點著頭,“死了。”
  “確認了?”
  “通過牙齒確認過了。”
  “牙齒確認?”
  韓岡覺得不對,立刻發問,“面目呢?被毀了,被燒了?”
  “被燒了。被人從後腦用手槍擊殺,死後又遭焚屍。”那官員將發現屍體的前因後果說了壹遍。
  韓岡停罷,呵呵地笑了兩聲,“殺人放火,毀屍滅跡。”
  他看起來饒有興趣地問著,“既然人都燒成炭了,妳們怎麽確認那就是文煌仕的?難道還有什麽證明身份的地方?”
  “回相公,文煌仕曾經去醫院治過牙,最裏面的智齒被拔掉了三顆。我們找到的屍體也是壹樣。除此之外,文煌仕是文家人,自幼吃精米,看過他的牙口,的確是吃精米的樣子。”
  “這倒是個檢查的好辦法。”韓岡點點頭,比起千年後,這種確認辦法還是太粗率了,但現在已經是先進得遠遠超乎時代,“剩下的理由呢?”
  “就這幾天,正好有壹具特征與文煌仕壹模壹樣的屍體,這幾率太小了,下官覺得,已經可以確定那就是文煌仕。”官員壹板壹眼地說道,“如果相公覺得不夠,下官這就去命人繼續調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韓岡不耐煩地擺擺手,問,“妳們打算怎麽做?”
  “不明屍骸,交給化人場處理,之後送入漏澤園。”官員抿了抿嘴,有些緊張偷眼看著韓岡,壹邊說著,“文煌仕,只能從此失蹤。”
  韓岡沈吟著,手指輕輕敲著扶手,敲得官員的身子壹點點地繃緊起來。好半天,韓岡才點頭,“好吧。就這麽辦吧。”
  官員立刻長舒了壹口氣,繃緊的身子也松弛了下來。韓岡的好說話讓他徹底安心了。
  韓岡觀察著官員的心情變化,問道:“還有呢。”
  官員緊張地搖頭,“別的下官就不知道了。”
  “……那就這樣吧。”韓岡想了壹下,直接下了逐客令。
  “下官告辭。”官員倒退著出了門,腳步輕快地離開,比他進來的時候,放松了許多。
  聽著遠去的腳步身,韓岡搖頭冷笑,似譏似諷,“行人司不如撤了算了,盡辦‘聰明’事。”
  他從書桌邊的盒子裏抽出壹份公函來,上面蓋著四天前的印戳,翻看了壹下就點著了,丟進桌旁的火盆裏。
  熱浪中,韓岡踱出房門,冷笑著望著星漢燦爛的夜空,“真是急著讓人忘掉之前的事呢。”
  ……
  於文守在都堂的偏門前。
  在他周圍,有十來位跟他壹樣的新人記者。他們被帶來打下手,沒資格進入都堂裏面,近距離接觸掌控天下的宰輔們。
  都堂今天將晚的時候通知在京的所有有名有姓的報社,說是大新聞公布。每壹家報社,都把自己的得力幹將派了過來。
  於文跟隨的唐梓明入內已經有好些時間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出來。
  終於,緊閉的側門吱呀壹聲打開,壹群男子步履匆匆地沖下臺階,眼睛裏都閃著興奮的光芒。
  領頭的壹人正是唐梓明,於文看見自己的前輩出來了,精神壹振,連忙迎上前去。
  走上臺階,於文就笑著問道,“哥哥,是什麽大消息。”
  唐梓明徑直往下蹦著走,擦肩而過時,壹扯於文的胳膊,“走,走,快點走。”
  被唐梓明壹扯胳膊,於文就在臺階上轉了半圈,暈頭轉向地被扯著往下面走。
  壹大群記者走得飛快,下了階梯後,更是將前後擺壹撩,撒腿就跑,好似屁股後面有老虎在追,更像是前面堆著可以隨便拿的金山。
  扯著於文沖到自家報社的馬車邊,還沒上車,唐梓明就喊著,“走,走。快點走。”
  車夫見識過這樣的情況,不以為異,馬鞭連揮,第壹個沖出了停車場。
  只是剛剛駛上街道,馬車的速度才提起來,車廂裏面就壹疊聲地在喊,“停,停。快點停。”
  車夫忙不叠地壹扯韁繩,又用力拉了左邊的剎車把手。木頭做成的剎車器,吱的壹聲響,車輪內側壹陣青煙冒出,前面的挽馬唏律律地人立而起,馬車只向前走了壹小段,轉眼就停了。
  只是後面的壹輛馬車跟得很近,沒提防這裏突然停車,就直奔後車廂撞了上來。
  那車的車夫剎車不及,咬著牙將韁繩用力壹扯,把兩匹挽馬扯著向右邊轉過去。挽馬慘嘶著,四蹄踏地,把車廂帶著斜了過來,險而又險地避開前面的車廂。
  但這邊的車廂甩了起來,蹭著唐梓明的車廂滑過去。兩車交匯,壹道刺耳的摩擦聲後,後車黑色的外壁上從前到後蹭出了壹道擦痕。上好的黑漆本將車廂外壁打得鋥亮,壹下多了壹道擦痕,就像美人臉上多了壹道刀疤,頓時就不能看了。
  避開了壹次可算慘烈的車禍,後車繼續向前,但拐彎的力道還在,挽馬繼續前奔,車廂卻歪歪扭扭,壹會兒左半邊車輪懸空,等落下後,又換做了右邊翹起,迎面的車馬行人見狀,四散奔逃。
  眼瞅著這馬車就要翻車,車夫忘了車廂裏的乘客,慌慌張張地從車廂頂上的座位跳了下來。人在地上連打了幾個滾,總算是安全著陸。
  而失去了車夫的車廂,卻奇跡壹般的又扳正回來。街上的行人只看見壹輛沒有車夫的雙挽馬車在大街上風馳電掣,直往前方沖過去。
  那車夫在地上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壹瘸壹拐地往前追過去。邊追邊回頭,指著這邊差點害死人的馬車大罵出口。
  車夫在前面回頭,“唐學究,妳老沒事別亂叫啊,出大麻煩了。”
  “當然有事。”唐梓明理直氣壯地說道,“沒事我叫妳做什麽?”
  唐梓明完全不關心那輛被他害苦的馬車,以及車上乘客的遭遇。他壹把把於文推下車,“妳去印刷廠,跟張廠長說,讓他準備好紙、墨,準備刊發號外。”
  “哥哥啊。”於文楞楞地叫道,“號外只有總編才能下命令。”
  唐梓明飛快地說,“號外肯定會發。事情我現在不能說,但肯定是能上號外的大新聞。速去速去!若是遲了,唯妳是問。”
  丟下話,馬車風馳電掣,直奔報社而去,於文看著面前空空蕩蕩的路面,如墜雲裏霧裏。
  兩個時辰之後,鞭炮聲響徹了東京城,壹朵朵絢爛的煙花,在開封上空綻放。
  幾千幾萬張號外在街巷中飄落:
  河北王師,大勝遼主。
  ……
  暗室中,壹群男子環坐。
  黯淡的燈光讓他們只能看見彼此的身影。
  “真是好運氣。”
  “幸好想看看情況再做決定。”
  “章相公估計要氣得發昏了。”
  壹個接壹個的發言充滿了慶幸和死裏逃生的喜悅。
  “誰想到行人司竟然會煽動學生。”
  “謀劃是好謀劃,可惜用錯了人。”
  “行人司是爛掉了。”
  “妳們都是知道的。行人司在國子監的目標從來不是舊黨。忽然換了個方向,肯定會走岔路。”
  “下面呢,章韓二人還能繼續合作嗎?”
  “暫時還會吧。”
  舊黨已經徹底完蛋了,赤幟死了,核心不是死了就垂死待斃。變法派多達二十年的持續壓制,舊黨新生力量無法在官場上出頭,使得舊黨已經不存在真正的中堅階層,當年的中堅,現在只是孑遺的死硬派。
  朝堂中所存有的,只是氣學壹脈和新學壹脈的爭鬥。而且兩派是鬥而不破,絕大多數時間裏,都是聯手起來對其他派系的官員進行壓制。
  但這樣的合作到底還會不會繼續下去,這要看最上層的章韓二相能不能繼續保持壹致;能不能繼續下去,則是要看雙方之間嫌隙什麽時候擴大到不可彌合的地步。
  “但核心只能有壹個。”
  當出現第二個的時候,就意味著紛爭。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可以並立,不可攜手。”
  “章惇和韓岡之間的合作已經維持了太長時間,之所以能維持下來,那是因為還有皇帝在。”
  “韓岡留了皇帝下來,是為了恐嚇和逼迫,讓已經做出了悖逆之事的章惇不敢與氣學分裂。”
  “但現在呢,誰知道章惇對皇帝是什麽樣的態度。眼下的這個皇帝,弒父弒君,毫無德望,身體虛弱,甚至連子嗣都沒有,章惇之輩,根本不會畏懼這等小兒。”
  “但忠孝二字,早烙進了人心,這才是讓章惇以及所有逆臣畏懼的東西。”
  “皇帝可以換,只要換上壹個能得人心的皇帝,那麽當他掌權之後,第壹件事就是清掃過去所有權臣留下的痕跡。”
  “伊尹死了,霍光也死了。”
  “難道太甲當真會敬伊尹為父?或許三代之人還多壹點寬容,但看看霍家的下場吧,看看竇家的下場吧,再看看自秦漢後,每壹位權臣下場吧。”
  “敢於操弄皇權的臣子,他們要麽就身登九重,家族得全,要麽就是死無葬身之地,闔門俱滅,決沒有第二種可能。”
  “章惇和韓岡能相互牽制,使得他們都不可能謀朝篡位。但章韓二人的心中,不會沒有這樣的想法。”
  “我知道有人說人心難服,但這不要緊。太祖皇帝篡位時是什麽身份?”
  篡。
  在大宋,竟然敢公然用壹個篡字來形容黃袍加身的趙匡胤,大不敬的罪名已經是十惡不赦之罪,但言者無懼,聽者亦無懼。
  近年來的言禁之寬縱,其實每壹個人都感受到了。
  “區區壹都點檢。在他登基後,同樣人心難服,但壹仗仗打下來,壹個個殺過去,人心不就服了嗎?”
  “章惇又有何懼?篡位失敗,全家誅絕。不去篡位,同樣全家誅絕。既然結果相同,謀反篡位還有壹線生機,壹旦成功,章家將會壹步登天,那麽他為什麽不去賭壹把?”
  “章惇和韓岡都相互忌憚,不得不相互妥協。如果沒有韓岡的制衡,章惇會不去窺視九重之高的位置?只不過因為韓岡比他年輕許多,章惇才強自忍耐。只是忍耐會是有限度的,當看到機會的時候,野心生出,忍耐就會不翼而飛。”
  “世上何事最難?善始善終最難。已善始,卻難善終。現在只需要時間,都堂廣場壹案,兩方之間的齟齬已見端倪,只要不斷地推動下去,章韓反目,將是指日可待。”
  ……
  壹輛黑色的列車靜靜地臥伏在東京外城鐵路總局試驗場的鐵軌上。
  並非是載人載貨的車廂,而是裝著巨大的鍋爐,安著曲軸連桿驅動的車輪,用煤和水來驅動的車輛。
  這是蒸汽機車,剛剛制造完成。
  遊師雄陪在韓岡身後,仰望著這壹巨大的人工造物。
  長五丈,高壹丈半,不知有幾萬斤的重量。只是安安靜靜地停在鐵軌上,就讓人感到其中蘊含的無可匹敵的力量。
  遊師雄在韓岡身後低聲,“最近城中似乎有些亂。”
  “大方向是不會錯的。”韓岡回頭笑著,“把握好鐵路,這才是大方向。蒸汽機車動起來,任何陰謀詭計都會在車輪下被碾碎。”
  “萬斤機車壹旦動起來,就難以操控。越重越大,操控越難。”遊師雄低聲道,“這鐵路總局確是太大了。”
  的確是太大了。
  鐵路總局是壹個獨立的王國,有軍隊,有法司,還有專門的學校——因為鐵路上的專業技術,不通過長時間的培訓教育,普通人很難實現有效掌握——當然還少不了大大小小數之不盡的物流倉庫,裏面多半裝滿了各種物資。
  也就是說,鐵路總局的權限,橫跨帥司、憲司、學司,以及倉司、漕司,五類路級行政機構,在鐵路上,都歸屬於總局管轄。其權柄之大,使得總局提舉,必然能進入都堂的行列。
  遊師雄現在就是等著轉正了。
  但就是做到了樞密副使,這壹龐大的、不斷膨脹的、每壹天都在擴張的王國,也是太過巨大。
  坐在提舉鐵路總局的位置上,對此感受最深,他就猶如坐在不知道何時會爆發的火山之上,每壹天都在心驚膽戰中度過。
  “若是換個想法,越重越大,就越難脫軌。只要順勢而行,許多事會比妳我想象的還要順利。完全不用擔心。”
  鐵路總局內部為了應對眼前的擴張,正在進行相應的改革。在技術上也在進行革新,最新壹型的蒸汽機車,已經在礦山上進行初步的試運行,現在正停在兩人的面前。而聯絡體系,也就是韓岡更為看重的有線電報,幾項基礎技術已經有了不同程度的突破,或許再過壹段時間,就能有壹個讓人滿意的結果。
  “妳看看。”韓岡在安靜的巨獸下舉起手,“看到這輛車,還有必要擔心我們有什麽是不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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