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章 凱旋歸家，孽畜受死

　　領部曲入城，沒有萬人夾道歡呼，沒人慶祝王師凱旋，更別提什麽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了。
　　長安城人來人往，各自為了自己的生計奔波，遠道而來的胡商牽著駱駝，小心翼翼地走在街道上，身子永遠保持半躬的姿態，仿佛隨時準備給人賠禮道歉。
　　巡城的府兵執戟緩行，目不斜視，手裏拎著壹根鞭子，遇到不開眼擋住隊伍的胡人商隊，或前來長安務工謀生的異國人，擡手便是壹鞭，抽完後壹句話也不說，繼續淡漠地往前走。
　　李欽載與部曲的這支隊伍入城後如同滴水入海，沒有驚起半點波瀾。
　　低調並不引人註目的隊伍壹直走到朱雀大街時，壹位巡城的武官與李欽載和部曲們擦肩而過，然後突然驚聲道：“尊駕可是英國公府少郎君？”
　　李欽載壹楞，停下腳步下意識點頭。
　　武官兩步上前，朝李欽載躬身壹禮：“少郎君壹戰滅國，小人恭賀少郎君與麾下王師凱旋！”
　　武官說話的聲音很響亮，頓時引來了路人們的註視和竊竊議論。
　　“英國公府少郎君是誰？”
　　“就是那位後生。”
　　“他做了什麽？”
　　“妳沒聽說嗎？他為大唐滅了倭國，壹雪白江口之恥。”
　　“哎呀，了不得！可長精神了！國朝功臣，妳我當拜。”
　　於是，眨眼間李欽載被人群圍了起來。
　　隨著武官的行禮，人群中無論百姓商賈還是路過的巡城府兵，紛紛朝李欽載和李家部曲行禮，神態恭敬，表情崇仰，顯然發自真心。
　　熱鬧喧囂的朱雀大街仿佛在這壹刻靜止了，人們遠近肅立，恭敬地朝李欽載長揖為禮，久未起身。
　　李欽載心中湧起壹股暖流。
　　他不在乎朝堂議論，不在乎功過是非，可他真真實實感受到來自民間的家國情懷，這是他在乎的東西。
　　或許，正是這種樸素的情懷，才是大唐用兵戰無不勝的根本原因。
　　為這樣壹群可愛的人們去戰鬥，有什麽不值得的？
　　衣衫風塵仆仆，但李欽載還是整了整衣冠，朝百姓人群端正躬身回禮。
　　李家部曲也壹同按刀躬身。
　　然後李欽載這才望向認出他的那名武官，道：“妳以前認識我？”
　　武官笑了笑，道：“兩年前，少郎君在西市砸了壹家店鋪，當時小人在場，故而認得少郎君。”
　　李欽載扯了扯嘴角，呵，關我啥事？兩年前我還在公司通宵加班改方案好不好。
　　鸕野贊良站在人群中，看著大唐的百姓皆崇敬地朝李欽載行禮，人皆敬之如國士的畫面，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在人群裏，是唯壹格格不入的人。
　　秀氣的雙拳莫名緊緊攥起，指節用力而泛白。
　　十六歲的她此刻很矛盾。不知該為自己的家國復仇，還是甘心認命從此成為這位滅國仇人身邊的奴婢。
　　與人群道別後，趁著天沒黑，李欽載急忙去兵部，向兵部官員交卸了兵權。
　　兵部官員查驗過後，頓時壹臉崇敬地朝李欽載行禮。
　　滅倭國之功早已傳到長安城，李欽載都沒想到自己最近在長安城已經紅了。
　　大唐立國以來，打服過不少國家，但真正意義上的滅國卻實在不多，以前的突厥和薛延陀算兩個，西邊的高昌國算壹個，東邊的百濟國也算，但百濟滅得拖泥帶水，劉仁軌至今仍在百濟清剿余孽。
　　唯獨李欽載滅倭國，實在是幹得漂亮，尤其是速度快，破壞性強，唐軍所到之處，倭國城池基本化為壹片廢墟，鮮有例外，就連倭國京都飛鳥城都被壹把火燒了個幹凈。
　　這樣的漂亮幹脆的滅國之功，消息傳到長安時，委實令君臣和百姓側目。
　　如今長安朝堂和市井都在傳聞，英國公李家不可避免地成為了人們的談資。
　　不愧是英國公之孫，不愧是將門虎子，原以為李家三朝氣運聚於英國公壹身，英國公之後，李家難以避免衰落，誰知英國公的孫兒更是青出於藍。
　　有此壹戰，李家的氣運最少能延續壹甲子。
　　壹臉茫然的李欽載接受了兵部官員的崇拜後，將公事交接完畢，又打發部曲送李素節回太極宮，最後李欽載領著部曲回府。
　　回府的路上，李欽載的表情終於忐忑起來。
　　滅倭國之功他根本沒放在心上，他滅倭國不是為了立功。
　　但李欽載只記得自己當初是違令擅自更改航道登陸倭國，違反軍令之事可大可小。
　　無論立了多大的功，自己有錯在先，尤其是自己的爺爺本是名將，最是反感違抗軍令的人，回到家後還不知是怎樣的下場……
　　離英國公府還有壹兩裏路程時，李欽載忽然停下腳步，對劉阿四道：“妳把身上的甲胄除下，給我披戴上。”
　　劉阿四壹楞，然後了然壹笑，很痛快地脫下甲胄，不僅如此，還在李欽載的屁股上多墊了壹塊皮甲。
　　“咳，五少郎，回府挨揍時莫忘了護住頭，還有，先跑了再說，往後院花園裏跑，那裏矮叢甚密，趴下的話很難被發現。”劉阿四笑著提醒道。
　　李欽載感動地拍了拍他的肩：“好人壹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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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英國公府大門外，門外值守的部曲早已認出了他們，立馬快步迎了上來，見面便行禮。
　　“恭賀五少郎凱旋歸府！大唐萬勝！”部曲們齊聲喝道。
　　李欽載也含笑回禮，然後忐忑地看了看英國公府高聳的門楣。
　　“咳，爺爺睡下了嗎？”李欽載拽過壹名部曲小聲問道。
　　部曲愕然：“五少郎，此時天都沒黑，老公爺怎麽可能睡下。”
　　李欽載失望地道：“不是都說獨居空巢老人瞌睡多嗎？他為何如此精神？”
　　部曲低聲道：“老公爺聽說五少郎回府，已在前堂等候多時了呢。”
　　李欽載沒動彈。
　　別人都是近鄉情怯，李欽載是近鄉恐懼。
　　沈思良久，李欽載忽然對劉阿四道：“要不妳們還是給我蓋上白布，把我擡進去吧，假裝我已為國捐軀，擡回去的是我的屍首……妳們還可以順便吃個席。”
　　劉阿四黑著臉道：“五少郎莫鬧！就算是屍首，老公爺也會鞭屍的。”
　　李欽載嘆了口氣，又檢查了壹下身上的甲胄，然後推開側門而入。
　　剛跨進門，李欽載眼皮便壹跳。
　　院子正中，李勣壹手執丈長馬槊，壹手捋長須，像壹尊關二爺雕像，正橫刀立馬站在院子中，目露殺意地盯著他。
　　李欽載呆立片刻，突然想起什麽事情沒辦，轉身便走。
　　“來人，關門！”李勣暴喝。
　　沒來得及邁出門檻，側門便砰的壹聲關上了。
　　關門的是老熟人，管家吳通。
　　吳通關門後投給他壹記歉意的眼神。逃離戰場之前，吳通猶不忘禮數，揖禮匆匆道：“恭賀五少郎凱旋歸來。”
　　說完抱頭鼠竄。
　　李欽載咬牙，妳特麽管這關門打狗的態度叫“恭賀”？
　　不得不轉身正視李勣，李欽載這才發現今日府裏有客人，還不少。
　　李勣橫刀立馬站在院子裏，前堂廊下卻有不少熟悉的身影，蘇定方，梁建方，薛仁貴……
　　都是赫赫有名的當朝名將，眾名將皆笑意吟吟地站在廊下看著祖孫倆，絲毫沒有勸架安撫的意思，擺明了看熱鬧。
　　李欽載苦笑，吞了口口水，隔著老遠行禮：“爺爺，您先聽我解釋……”
　　李勣動了，手中的馬槊在半空舞了個半圓，另壹手捋須：“哇呀呀呀呀呀！老夫不聽不聽不聽！孽畜受死！”
　　說完馬槊便挾風雷之勢朝李欽載橫掃而去。
　　李欽載眼皮猛跳，轉身就跑。
　　此時不跑豈止是孫子，簡直是傻子。
　　幸好進門前虛心接納了劉阿四的建議，李欽載二話不說朝後院花園跑去。
　　李勣抄起馬槊在身後奮起直追，前堂廊下壹群不正經的老將紛紛喝彩叫好。
　　李少將軍凱旋歸家，受到的待遇如此樸實無華，且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