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猝不及防的奏對

　　李欽載是穿越者，從小接受的是平等教育，對皇權的態度既不膜拜，也不抗拒。
　　他只是做出符合社會期待的表面禮儀，實際上他並不是很畏懼皇權。
　　這種性格不能說不好，看生辰八字如何，投胎投得好，投到壹個君聖臣賢的盛世時代，他能過得如魚得水，就算有些許冒犯孟浪之處，聖明君主也不會跟他計較。
　　若生在暴君統治下的時代，李欽載大約能活三章，三章內必完結撒花。
　　幸好李欽載投胎投得好，他投在大唐歷代帝王裏最仁厚最溫和的壹位帝王治下。
　　牛肉燉得很爛，火候正好。李欽載親自下廚烹飪，加了壹些香料，兩個時辰的小火慢燉，湯汁濃如糊糊，輕啜壹口，濃烈的肉香和汁液絲滑到底，五臟六腑都舒服得想呻吟。
　　子曰：“食色性也”，男人遇到好吃的食物也是會呻吟的。
　　李治整張臉都在放光，壹口接壹口吃著牛肉，嘴裏壹邊咀嚼壹邊哼哧哼哧。
　　李欽載沒怎麽動筷，他微笑看著李治大快朵頤的樣子，不知為何內心蕩漾著壹股飼養員的愉悅。
　　“好吃，好吃！景初的手藝絕妙，妳若是別的方面平庸壹點，朕都想把妳召進太極宮，給朕當壹輩子的禦廚。”李治頭也不擡地贊道。
　　李欽載笑道：“臣是外臣，實在不便入宮當差，以陛下之仁義，也斷不可能讓臣凈身吧？”
　　李治嘆道：“這規矩也不知是哪朝的國君定的，宮人非要凈身方可當差，依朕的意思，只要有才能，凈不凈身的有啥要緊，能給朕辦事就好。”
　　李欽載無語地仰頭翻了個白眼兒。
　　心是真大啊，真不怕頭上被種上壹片呼倫貝爾草原啊。
　　宦官為何要凈身才能入宮當差，妳心裏難道沒壹點數麽？
　　整個皇宮就妳壹人有雞兒，宮闈才能相安無事。
　　千山鳥飛盡，萬莖人蹤滅。
　　這才是皇宮該有的樣子。
　　李欽載擡眼見崔升正在奮筆疾書，於是急忙道：“大舅哥，陛下剛才那句話不要寫進去。”
　　崔升冷冷瞥了他壹眼，仍然在不停寫著什麽，也不知李治那句混賬被他記下來沒有。
　　本打算跟李治提壹下借用百騎司調查堂兄入冤獄的事，但此時崔升在場，這貨與他向來不對付，李欽載還是決定暫時不提為好。
　　這事兒若被寫進帝王起居錄裏，李治和他都會被罵得很慘，而且壹罵千年的那種。
　　君臣喝酒吃肉，聊了些閑話兒。
　　終於，李欽載忍不住指了指崔升，道：“陛下，咱們君臣小聚，沒必要讓中書舍人在旁記錄吧？”
　　李治楞了壹下，接著壹拍大腿，懊惱道：“都怪妳的牛肉太好吃，朕都忘了正事。”
　　“啥正事？”
　　李治不自在地咳了壹下，道：“聽說妳回了長安，朕本來要召見妳的，沒想到妳主動進宮覲見，那可正好，今日朕要與景初奏對。”
　　李欽載吃了壹驚：“奏啥對？”
　　李治挾了壹筷牛肉送進嘴裏，不經意間瞥見崔升，立馬想到此刻儀態略嫌輕佻，於是猛地坐正了身子，表情壹片嚴肅，只剩壹張嘴在不停蠕動。
　　李欽載也只好跟著坐正了身子，君臣此刻坐姿端正，面色肅穆，此情此景縱然入畫，也教千百年後的後人找不出毛病。
　　“景初，大唐西面出事了。”李治沈聲道。
　　李欽載眨眼，腦子壹時沒反應過來。他還在思考如何張嘴跟李治說堂兄的事兒，結果李治壹嘴便將話題帶到了大唐的西面。
　　“陛下指的是……西域諸國？”李欽載遲疑道。
　　李治搖頭，道：“數日前，安西都護府八百裏快騎入京，報稱吐蕃東犯，邊境大軍有頻繁調動跡象，安西都護奏稱，吐蕃或許有吞並吐谷渾之心。”
　　李欽載沈默許久，壹直未出聲。
　　李治盯著李欽載，就算得不到有價值的建議，至少妳當個合格的捧哏呀，比如識相地問壹句，吐蕃為何東犯什麽的。
　　不然這天聊死了。
　　李欽載確實沒打算說話，他的腦海裏壹團漿糊，此時他還在默默在腦子裏畫地圖。
　　吐蕃是後世的西藏，那麽吐谷渾大概是青海甘肅以及新疆壹帶……吧？
　　吐蕃是高原地帶，常年缺氧，空氣稀薄，如果吐蕃人從高原沖鋒到平原，會不會因為空氣中的氧濃度太高而炸肺？
　　就算不炸肺，從寒冷的高原猛地沖到炎熱的沙漠盆地，中暑也該中壹大半吧？
　　滿腦子不切實際的思緒，李欽載表情半夢半醒，很是縹緲。
　　李治終於忍不住喚道：“景初，景初！再不回話朕可要叫太醫了。”
　　李欽載這才回魂，奇道：“陛下，吐蕃為何無緣無故東犯吐谷渾？”
　　李治嘆道：“軍國大事，何來‘無緣無故’之說？貞觀年間，松贊幹布迎娶文成公主，大唐與吐蕃交好了數十年，但兩國的關系豈是壹兩樁聯姻能決定的？該動手時還是會動手。”
　　“高原苦寒之地，不宜吐蕃人生存，所以他們必須擴充國土，讓吐蕃人從高原下到平原，數十年的安寧後，吐蕃還是決定東犯了，前日軍報傳來，朕也很吃驚，沒想到吐蕃欲進犯的竟是吐谷渾……”
　　李欽載思索片刻，道：“陛下，消息可曾傳到朝堂？朝臣們怎麽說？”
　　李治苦笑道：“如此重大的消息，怎麽可能瞞得住人？消息早已傳遍朝堂，朝臣們爭論多日，仍無定論。有的說置之不理，有的說必須幫助吐谷渾打退吐蕃人，朕這幾日被他們吵得頭疼老毛病都快復發了。”
　　“說置之不理的，說出兵的，都有各自的道理，朕也不知該聽哪壹方的……”李治說著又嘆了口氣。
　　李欽載想了想，道：“出不出兵，全倚陛下聖裁，但臣想問壹問，如果出兵的話，咱們大唐的國庫能否支應得起這場大戰？”
　　李治神情愈發苦澀，道：“去年征百濟，百濟滅國了，但國庫也空了。今年北方大旱，各地州縣報上來的收成實在慘淡，莫說支應壹場大戰，南糧北調賑濟難民都捉襟見肘。”
　　李欽載也嘆了口氣，道：“如此說來，這場大戰咱們大唐打不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