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是劫是緣

　　嚴格說來，滕王與“文人騷客”勉強能沾上點邊兒。
　　在學問和藝術水平上，滕王雖然大多比較普通，但他有壹個優點，這個優點在如今的大唐算是獨樹壹幟，甚至還被寫進正史裏。
　　他擅長畫蝶，各種蝴蝶，飛舞的，采花的，五顏六色的，他都畫得栩栩如生。
　　玩得壹手好蛐蛐兒，畫得壹手好蝶，於是被大唐的藝術界勉強接受，默認他算是大唐文藝界的壹份子，每次有藝術家聚會之類的活動，通常也會叫上他。
　　當然，多半是叫他去買單以及付嫖資的。
　　滕王在藝術界大約就是這麽個地位。
　　山東大儒牛方智與滕王也有交情，這種交情說不上多深，大概屬於學術討論絕不會叫他，知己飲酒也不會叫他，但逛青樓之後發現錢不夠，會派人送封信給他，順便搭上壹句話，“兄der，錢不夠，速來。”
　　於是滕王屁顛顛送錢來。
　　所以牛方智心裏其實是看不上滕王的。
　　但他對滕王的女兒金鄉縣主印象不錯。
　　至少這位女兒比滕王順眼多了，琴棋書畫樣樣比滕王強，為人也頗為大方識體，抄撰道家的《靈飛經》小楷字跡娟秀，紙透三分，更被無數文人贊嘆崇仰不已。
　　認真論來，金鄉比她爹更適合文藝界，可惜了女兒身。
　　金鄉跪坐在牛方智面前，面帶微笑聆聽牛方智撫琴，壹坐便是小半個時辰，不言不動如同畫像上的菩薩。
　　良久，琴聲最後壹音撥響，在空氣中留下悠遠綿長的余音，牛方智闔目陶醉許久，這才緩緩睜開眼睛，朝金鄉笑了笑。
　　“妳的定力比妳爹強。”牛方智笑道：“妳父親若在此，此刻怕是早已起身繞到後院捉老夫家的雞鴨去了。”
　　金鄉嫣然壹笑：“牛爺爺莫說笑，父王雖耐心不夠，也不至於禍害您家的雞鴨。”
　　牛方智冷冷壹哼：“妳以為他沒禍害過麽？”
　　擡眼朝她壹瞥，牛方智又道：“女娃兒平日裏沒見妳拜訪，今日斷不會無故登門，老夫見妳眉有愁色，面帶桃紅，是為情所困還是事有不決？”
　　金鄉臉蛋兒迅速漲紅，垂頭道：“哪，哪有什麽為情所困，牛爺爺大把年紀，跟晚輩說話還這般不正經。”
　　牛方智捋須呵呵壹笑：“眉宇間紅鸞已動，女娃兒，在老夫面前可說不了謊，喜歡就是喜歡，何必遮遮掩掩欲語還休，平白浪費了大好廝守時光。”
　　金鄉俏臉愈發羞紅，仍嘴硬道：“沒有，晚輩心無雜念，怎會為凡俗男子動心。”
　　牛方智嘆道：“妳若活到老夫這把年紀，當知世人皆是凡俗之輩，包括妳我。七情六欲，貪嗔癡喜怒，吃飯放屁打嗝兒，沒修成神仙，就都避免不了。”
　　牛方智又道：“說吧，需要老夫幫什麽忙？不太過分的話，老夫伸伸手也無妨。”
　　金鄉垂頭忸怩半晌，輕聲道：“晚輩有壹位朋友，做了壹件很冒險的事，他……卷入了宮闈事，實不知下場如何，晚輩想幫他，又不知何從幫起。”
　　“牛爺爺是山東文壇泰鬥，天下士子皆仰其名望，朝堂上亦有門生弟子為官，若晚輩那位朋友真遇危難，求牛爺爺襄助壹二，晚輩不勝感激。”
　　牛方智眼睛瞇了起來，笑道：“妳的壹位朋友，嗯？”
　　金鄉俏臉通紅，垂頭低若蚊訥地嗯了壹聲。
　　牛方智是大儒，不會真那麽老不正經開晚輩的玩笑，神情正經了幾分，道：“妳說他卷入了宮闈事，是何事？”
　　金鄉低聲將太極宮厭勝之案說了出來。
　　牛方智越聽越凝重，金鄉說完後，他沈默良久，長嘆道：“女娃啊，妳那位朋友太沖動了，宮闈向來兇險，他怎麽敢……”
　　金鄉忍不住抗聲道：“牛爺爺，他身陷此案絕非沖動，而是不得不為，只因他要救弟子，舍身為人便是大仁大義者，佛祖亦有割肉飼鷹之慈悲，他甘冒風險救弟子，他便是佛。”
　　牛方智瞥了她壹眼，道：“他救弟子，妳救他，妳還求老夫救他，呵，看來妳才是真正的佛，妳要把咱們幾個都渡成佛。”
　　金鄉想笑，抿了抿唇，道：“聖人有舍身取義之說，牛爺爺是當世大儒，縱不想成佛，至少也想成聖吧？”
　　牛方智壹楞，接著失笑：“妳這女娃，嘴皮子比妳爹利索多了，妳爹掛在嘴上的無非是‘本王有錢’，妳比妳爹強。”
　　金鄉起身，面朝牛方智雙膝伏地拜下，脆聲道：“求牛爺爺義伸援手。”
　　牛方智嘆了口氣，道：“這些年妳爹總是主動掏錢付酒賬，付風流賬，老夫便知這人情遲早要還……”
　　金鄉大喜過望，頂額拜道：“多謝牛爺爺！”
　　牛方智瞇起眼睛，笑道：“用上了妳爹的人情，還以縣主之尊拉下面子求老夫，呵呵，女娃啊，心意可以留在暗處，人情可要做在明處，這番心意終歸要讓他心中有數才是。”
　　金鄉紅著臉道：“只是……壹個朋友，而已。”
　　說完金鄉心中壹黯。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為了壹個根本不屬於她，甚至必須要避嫌的男子，她乘著馬車出城，不惜用上老爹的人情和面子，就為了幫他壹把。
　　成年人說話做事都應該有自己的目的，就算沒有目的，至少也該思路清晰，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金鄉卻沒有，她仿佛在懵懂中出了城，找到牛方智，渾渾噩噩求他幫幫李欽載。
　　壹切都像是無意識的舉動，卻是發自內心的本能。
　　她只想讓他活著度過這次劫難，以後遠遠看著他也罷，相隔千裏也罷，總之，活著。
　　牛方智嘿嘿笑道：“好好，只是朋友，對了，妳那位朋友到底是何方俊秀郎君，竟能讓宗親縣主如此牽腸掛肚，老夫就算幫忙，也不能幫糊塗忙，總得讓我知道他的高姓大名吧？”
　　金鄉垂頭羞答答地道：“他……是英國公之孫，渭南縣伯李欽載。”
　　牛方智哈哈大笑：“確是壹方俊秀人物，此子……”
　　話沒說完，牛方智神情壹變，立馬被自己的口水嗆住，面紅耳赤咳了半晌，差點閉過氣去，金鄉嚇壞了，不停給他拍背，拍了好壹陣他才緩過氣來。
　　老臉漲得通紅，牛方智雙眼赤紅喝問道：“誰？妳剛才說是誰？”
　　金鄉壹臉莫名地道：“渭南縣伯……李欽載。”
　　牛方智仰天長笑，笑了壹陣後突然沈下臉。
　　“推門，出去，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