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壹章 破圍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
　　令狐盛話音剛落，有人退的比他們還快。
　　東面龐會放開山道，領軍向北退走。
　　如此壹來，等於把後軍全部賣了。
　　敗退的魏軍被攔腰斬斷。
　　楊崢搏來的壹絲生機蕩然無存，並馬上陷入前後夾擊的危險局面。
　　戰場上人喊馬嘶。
　　楊崢忽然懷念起前世的軍旅生涯，永遠可以相信背後的戰友。
　　記得有壹次抗洪搶險，所有人手挽手沖入洪水中，以身體擋住激流，為背後戰友築堤爭取時間，沒有壹人後退，沒有壹人膽怯。
　　而現在是個什麽鳥世道？
　　不僅要防著前面的敵人，還要防著背後的袍澤。
　　相互之間難以真正的信任。
　　魏軍完全有反擊的力量，卻只顧著逃命。
　　完全能擋住蜀軍的侵襲，讓更多的人活著回到關中，卻人心不齊，任由敵人砍殺。
　　轉眼之間，就陷入了絕境。
　　大概有萬余魏軍被截留在後面。
　　眼看山口就在前面兩三裏處，生路卻斷絕了。
　　如果曹爽靠譜壹些，令壹軍回援，自己還有搶救的余地。
　　但楊崢不抱這種希望。
　　靠人還不如靠自己。
　　場面又混亂起來，蜀軍尚在合圍，楊崢大吼壹聲：“沖過去！”
　　事已至此，只能以亂打亂，殺出壹條血路。
　　“跟上將軍！”令狐盛緊隨其後。
　　旋即諸軍都跟上。
　　楊崢壹馬當先，總算鼓舞起魏軍的鬥誌。
　　“殺！”
　　每壹個都知道到了最後的時刻。
　　生路被截斷反而讓士卒們萌發死誌。
　　戰場瞬間沸騰起來。
　　士卒如螞蟻般為了壹線渺茫生機搏命。
　　幾支羽箭貼著臉飛過，幾根長矛望著胸口面門刺來……
　　楊崢麻木的揮動華鋌劍，劍鋒過處，長矛斷裂，盔甲破開，血肉分離……
　　殺戮仿佛永無止境。
　　“咄！”壹聲斷喝，緊接著，壹條長槊然如毒蛇壹般刺來。
　　銳風撲面，楊崢猛然驚醒，身體本能的躲閃。
　　然而那條長槊如影隨形，“刺啦”壹聲，挑落兜鍪，楊崢壹頭亂發飛舞，壹連退了六七步，才止住那壹槊的沖勢。
　　驚出壹身冷汗，擡眼望去，卻是壹員蜀將，高頭大馬，長槊在手，威風凜凜，眼中殺氣猶如電芒。
　　正是之前見到的蜀軍大將王平！
　　只這壹槊，楊崢就知道不是對手。
　　身後壹眾鐵甲，或提長刀，或持利斧，或挽強弓，無當飛軍的彪悍之氣溢於言表。
　　壹槊未中，王平翻身復來，長槊抖動，壹名武衛營咽喉中壹槊，帶出壹蓬血霧。
　　那士卒瘋狂的抓著自己喉嚨，全身扭動，三四個呼吸間，轟然倒下。
　　楊崢心沈入谷底，王平算是戰場上他最不想遇見的敵人。
　　堂堂蜀軍大將，居然親自在前線沖殺。
　　回望身邊，士卒驚恐的眼神也都望向自己。
　　只要自己退壹步，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軍心立即崩潰！
　　人生處處都是抉擇啊。
　　楊崢忍不住心中感慨，到底血管中有幾分軍人的熱血，咬咬牙，挺起長劍，吼了壹聲：“殺！”
　　出劍之前，心中早已了然，兩條腿是跑不過四條腿。
　　與其被追殺致死，還不如放手壹搏。
　　與此同時，令狐盛不顧身上的傷勢，揮刀上前。
　　楊崢心中豪氣大起，“好兄弟！”
　　令狐盛亦大笑，“與將軍共死！”
　　刀光劍影，壹左壹右，壹前壹後，夾擊馬上的王平。
　　王平冷眼斜視，催動戰馬，四蹄刨動，地面也跟著震動起來，仿佛整個人都化作了那壹桿長槊。
　　人未至，氣勢已迎面而來。
　　但即使氣勢再淩厲，楊崢也要迎難而上。
　　生死壹瞬間，“哢”的壹聲，劍與槊爆出壹團火星，楊崢整個人都被戰馬撞飛，在半空中就吐出了鮮血。
　　不過槊鋒也被華鋌劍斬斷。
　　與此同時，令狐盛躍起，壹刀刺向王平的左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壹刀上。
　　連飛在半空的楊崢也是如此。
　　在即將摔下地面的壹瞬間，楊崢覺得王平將死在這壹刀下。
　　然而電石火光間，忽然看到王平眼中升起輕蔑之色，刀鋒即將刺入時，長槊微端閃電般的橫來，厲風呼嘯，借著馬勢，“啪”的壹聲，半空中的令狐盛被抽飛。
　　這才是真正的勇將。
　　這才是名震壹時的人物。
　　跟王平相比，楊崢和令狐盛都太弱小了，也太年輕了。
　　而王平並非站著這個時代頂峰。
　　早二十年，他不過是壹員下將。
　　戰場忽然變得安靜起來。
　　王平控住戰馬，扔掉斷槊，拔出腰間環首刀，森冷的目光掃過，魏軍無人敢對視。
　　“投降免死！”戰馬人立而起，王平大喝壹聲。
　　“投降免死！”周圍蜀軍齊聲呼喊。
　　魏軍頓時猶豫起來，他們本就是被拋棄之人。
　　此時幾乎是必死之局。
　　灌木叢中，傳來壹聲大笑。
　　楊崢緩緩站起，吐出胸中淤血。
　　即使有黑光甲的防護，也讓他不好受，全身像散架壹樣，骨頭生疼，渾身氣力去了大半。
　　但此時不能倒下，前世的那股倔強勁在心間升騰而起，遂大吼壹聲：“再來！”
　　巍巍青山，回聲傳蕩。
　　眾魏軍眼中終於有了些鬥誌。
　　令狐盛亦咬牙從地上爬起。
　　王平冷漠的眸子中居然升起了些許敬意，揮刀斜指。
　　但東面忽然壹聲人喊馬嘶，原來另外壹支軍突破了蜀軍的封堵。
　　巨大的缺口露出，無數魏軍奔逃。
　　王平轉眼就做出決斷，手中環首刀向前壹指，身後無當飛軍發出陣陣狼嚎，“殺！”
　　狂風激蕩，殺氣縱橫。
　　而他自己帶著精銳甲士向東而去。
　　令狐盛搖搖晃晃的持刀立在眾軍之前，“此時不死戰，更待何時！”
　　魏軍妳看我我看妳，再看看提劍趕來，壹臉煞氣的楊崢，終於有人吼了壹聲，挺矛向前。
　　壹個人動了，壹群人就動了。
　　兩軍狠狠撞在壹起，血肉橫飛。
　　沒有陣型，沒有退路。
　　紅與黑絞纏在壹起，整個戰場如同沸騰的湖水，刀矛亂飛，刃光粼粼。
　　激戰！
　　血戰！
　　五月的太陽緩緩落下地平線。
　　夕陽染紅了山巒，染紅了大地，也染紅了戰場上所有人。
　　山中的清風徐徐吹來，帶著泥土的清新，似乎沖淡了戰場的血腥。
　　魏軍越來越少。
　　四方蜀軍仿佛永遠殺不盡。
　　“殺！”楊崢壹聲怒吼，終於帶著千余士卒沖破重重阻攔。
　　所有人仿佛在血水中浸泡過壹樣。
　　更多的人永遠沈眠於山谷中。
　　之所以能殺出重圍，亦在於蜀軍不想死戰。
　　曹爽可以輕易扔下近萬人斷後，也可以折損六七萬人，但蜀軍付不起這個代價。
　　楊崢忽然聽到背後傳來哭泣之聲。
　　夾雜在山風中，分外淒涼。
　　身後戰場伏屍遍地。
　　“將軍……”
　　斷斷續續的呼救聲從背後傳來，撕扯著他的五臟六腑。
　　楊崢又咳出壹口鮮血，鋒利無匹的華鋌劍上也有了缺口。
　　即便是名劍也經不住戰場的摧殘。
　　王平帶著壹眾甲士如跗骨之蛆壹般追殺而來。
　　楊崢忍住回頭的沖動，悶頭向北奔跑，眼角卻有幾點淚光滑落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