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困獸

　　成都城很快就陷入混亂之中。
　　蜀軍當街抓人，男人、壯婦、老人……
　　只要拿得動刀矛的人，壹個都不放過。
　　很多門前掛了白喪的人家，門板照樣被拍動起來。
　　“大將軍已經回軍，為了大漢，爾等亦當殺敵！”小校直接帶著部下進屋拿人。
　　到處都是驚叫聲，到處都是摔碎聲……
　　有些人家冒出火光與濃煙。
　　錦繡壹般的城池仿佛長滿了壹個個膿瘡。
　　劉禪少有的沒有飲宴，也沒有觀賞歌舞，而是站在飛雲榭上，看著成都的亂象。
　　城中尚有兩千虎步禁軍，以及三千守軍。
　　守軍掌握在樊建手中，禁軍沒有劉禪禦令，誰也帶不走。
　　“擊退杜預能延續大漢國祚否？”良久，劉禪緩緩道。
　　身後黃皓上前壹步，拱手道：“回稟陛下，大漢國祚能否延續，全在陛下壹念之間。”
　　“哦？”
　　“只要陛下發動虎步軍，與守軍聯合，再招募城中青壯，與大將軍兩面夾擊，當能擊敗杜預。”出乎意料的，黃皓這次居然為姜維說話。
　　當初姜維還苦勸劉禪殺黃皓。
　　兩人的關系已經破裂。
　　劉禪沈眉思索。
　　不過黃皓的話沒有說完，“擊敗杜預之後，或許大漢還能再延續兩三年。”
　　劉禪擡眼，搖頭苦笑。
　　失了漢中，拿什麽延續漢祚？
　　從漢中進入成都不只劍閣壹條路。
　　這壹次能偷渡陰平，下壹次就能偷渡閬中。
　　以蜀國現在的國力，拿什麽去跟如日中天的涼軍對峙？
　　這種對峙看不到任何盡頭。
　　“朕知道了。”劉禪的臉上迅速爬滿疲倦，“在他們眼中，朕壹定是個昏君。”
　　黃皓淚流滿面，“陛下庇護蜀中百姓，恩德可昭日月，這麽多年，壹直要北伐的是他們，陛下為了大局壹直忍讓，大漢方能延續至今。”
　　“昏君也罷，明君也罷，人生不過短短數十載，朕今年五十有七，時日也不多了……”
　　“陛下……”黃皓跪在地上痛哭。
　　“陛下，樊令君求見！”小黃門踩著小碎步來報。
　　樊建這個時候來求見，當然是為了那兩千虎步軍。
　　“不見了，告訴他朕乏了。”兩人擦幹眼淚。
　　小黃門還未退走，樊建就已經闖了進來，跪在劉禪面前，“陛下，大漢之存亡在此壹舉，兩千虎步軍，三千守軍，加上忠勇之百姓，足以令涼賊片甲不留！”
　　劉禪壹陣頭痛，他最怕見到的就是眼下的局面。
　　“蜀中涼軍可滅，然漢中涼軍為之奈何？雍涼涼軍為之奈何？司馬昭十六萬大軍尚不能敵，大漢還有多少百姓可以填上去？卿勿多言，朕父子在蜀近五十載，無恩德以加百姓，攻戰數十年，肌膏塗草野者，血骨填溝壑者，不可勝數，今大勢已去，何必再殃及百姓？”
　　劉禪壹臉誠懇。
　　這番話與當年劉璋投降先帝時如出壹轍。
　　四十八年後，風水輪流。
　　樊建癱坐在地，嚎啕大哭，“先帝轉戰南北三十年，方有尺寸之土，今棄之如履，有何面目九泉之下見先帝、丞相乎？我等無能啊、無能……”
　　這壹哭又讓劉禪頭痛不已，帶著黃皓走的遠遠的……
　　另壹支人馬，劉諶卻還沒有放棄希望。
　　帶領千余守軍直奔虎步軍大營。
　　手持壹道黃帛，“陛下有令，全軍立即隨本王出城，擊滅涼賊，復我大漢江山！”
　　幾個校尉、都尉面面相覷。
　　“請殿下出示詔令。”校尉譙進拱手道。
　　除了劉禪的詔令，還需虎符勘驗。
　　所以劉諶壹道黃帛的說服力明顯不夠。
　　而且虎步軍大營就在皇宮之中，居然沒有壹個黃門令，這其中的破綻就太大了。
　　劉諶上前兩步，展開黃帛，“陛下有旨……”
　　四個字剛剛說完，忽然從中露出壹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直接刺進譙進的脖頸之中。
　　這壹擊又快又狠，不留絲毫情面。
　　以至於匕首插在譙進脖頸上時，他依然不可置信。
　　然後匕首拔出，鮮血噴濺。
　　譙進仿佛離水的魚，在地上劇烈的掙紮著。
　　劉諶眼中全是血絲，“陛下有令，所以虎步軍隨我出城，迎戰涼賊？爾等可有異議？”
　　匕首上還在滴的血。
　　滴答滴答，壹滴滴掉在地上。
　　劉諶身邊親兵紛紛拔刀，圍住眾人。
　　譙進被殺，禁軍的指揮權自然落到另壹名校尉令狐盛身上。
　　禁軍說是黃皓的人居多，其實壹個閹宦哪有這麽多人依附？
　　沒有劉禪支撐，黃皓早就被荊州士人和姜維碎屍萬段。
　　所有人目光落在令狐盛身上。
　　“既然有陛下詔令，自當領旨！”令狐盛拱手下拜。
　　劉諶揮手，部下擡進二十多口箱子，打開，五彩斑斕，直晃人眼。
　　“擊滅涼賊之後，爾等全是勤王功臣，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劉諶越說越激動。
　　這兩千虎步軍，加上三千守軍，以及城中湊出的百姓，配合姜維的大軍，足以擊敗了城外的涼賊。
　　為了大漢，流再多的血、死再多的人都是值得的！
　　幾個都尉眼神逐漸火熱起來。
　　只有令狐盛低著頭，身體仿佛壹頭繃緊的獵豹。
　　就在劉諶最得意的時候，令狐盛豹子壹般的竄起，寒芒閃動，劉諶身邊兩名親衛喉嚨上各中了壹劍。
　　這十年以來，令狐盛什麽都放下了，唯獨劍術沒有。
　　蓄勢已久的兩劍刺出，風馳電掣。
　　劉諶未及反應，喉嚨上壹陣寒意傳來，長劍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
　　“所有人放下武器！”令狐盛大聲道。
　　“妳好大的膽子！”劉諶怒道。
　　他不怕死，也根本不在乎脖子上的長劍。
　　為了大漢，他的命也可以棄之不顧，“諸將聽令，立即誅殺此獠！”
　　幾個城衛軍躍躍欲試。
　　禁軍都尉也全都目光閃爍起來。
　　“未得陛下詔令，妳們隨他出城，就是謀逆，妳們可要想清楚！”令狐盛從容不迫道。
　　擡出劉禪，禁軍都尉們全都壹震，臉上的貪婪之色迅速消失。
　　能混到禁軍都尉的沒壹個是蠢人。
　　自然知道劉諶是在假傳詔令，也更清楚成都現狀。
　　百姓不想打了，他們又何嘗願意打下去？
　　“哐當”壹聲，最先丟下刀劍的不是禁軍，而是劉諶帶來的城衛軍……
　　“這便是人心所向，殿下知否？”令狐盛笑道，露出壹口森然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