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流言

　　狼調縣即為秦漢的狼孟縣，被王莽改名狼調縣。
　　其城背靠太原，左右狹澗幽深，南面有大壑，俗謂之狼馬澗，是太原的橋頭堡。
　　大秦攻趙，取狼孟，並州入秦。
　　太原城中的妖風邪氣讓馬隆感覺到危險的降臨。
　　他既不願與文虎同流，也不願與唐咨合汙，只能請調外任狼調，作為太原的屏障。
　　石鑒求之不得有人擋在前面，給了他三千人馬。
　　效果卻是立竿見影，至此涼騎就沒南下過，全被馬隆擋在狼調。
　　為此，石鑒還上書壹封，聲稱自己有效抵擋了賊騎南下，太原轉危為安，不過功勞全歸了他自己，信中沒有壹個字提及馬隆。
　　馬隆也不在意，壹心收納流民，開墾屯田，訓練士卒和青壯，逐漸以狼調為核心，開屯田十壹座，築營壘六座。
　　又根據涼州多騎兵的特點，依照八陣圖作偏箱車，長壹丈，闊九尺，高七尺五寸，箱用薄板，左右相連，前後相接，車上置重弩長矛，地廣則鹿角連車營，路狹則為木屋施於車上，且戰且前，進可攻退可守，短距離、小兵力作戰，涼州遊騎壹時為其所制。
　　馬隆逐漸收復陽曲、汾陽等地，作為太原的左右翼。
　　幾次上書石鑒分兵把守，石鑒卻壹動不動。
　　他目的很簡單，沒必要浪費兵力，他只要守住太原，能給司馬昭交代即可。
　　分兵陽曲、汾陽就意味著多承擔兩份風險。
　　雖然取得了壹些小勝，馬隆心中越發感到無力。
　　自司馬昭下令加征賦稅後，河北百姓紛紛出逃，壹部分逃亡鮮卑，壹部分逃亡雁門……
　　吸收漢民、烏桓百姓之後，拓跋鮮卑越發壯大。
　　而雁門更加堅固。
　　“聽說西邊賦稅只有五成，還沒有苛捐雜稅！”部下輕聲在馬隆耳邊道。
　　近日河北流言四起。
　　說的都是涼州，什麽分田、分房、分糧食，只要逃奔過去，就不愁吃穿。
　　以前隔得遠，百姓也就聽聽而已，現在涼軍占據雁門，形同打開了通往河北的缺口。
　　加征賦稅、關中即將大戰的消息瘋狂在河北傳播，糧價開始瘋漲，壹石糧漲到三千錢，三年前糧食也才兩百錢壹石，後司馬昭征淮南，糧價壹度上漲到八百錢壹石。
　　士族豪強富商瘋狂囤積糧食。
　　河北人心惶惶，百姓、糧食都如潮水壹般順著雁門這個缺口湧向西面。
　　馬隆在軍事上能遏制涼軍，但無法在政治上遏制涼州。
　　無論他在軍事上取得多大勝利，似乎都無法改變當前形勢。
　　壹個將領的無奈莫過於此。
　　而且他也不想遏制。
　　很多年前他淪為屯田客，至今都是他人生中的噩夢之壹。
　　人壹旦墜入這個無底深淵，就再也爬不起來，直到被吸幹血肉。
　　“以後這些事，不要在軍中談論。”馬隆望了壹眼公然運送糧食的牛車，也只能選擇沈默。
　　這些牛車的主人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有些牛車上面幹脆插了“何”或者“石”字大旗。
　　河北都督何曾姓何，並州刺史石鑒姓石……
　　“以將軍之才，何必屈沈至此？”部下壹反常態的勸道。
　　馬隆壹楞，“妳究竟是什麽人？”
　　部下卻毫無懼色，“石鑒非是虛懷納諫之人，司馬昭只重士族，天下能用將軍者還有何人！”
　　馬隆臉色壹沈，“妳好大的膽子！妖言惑眾，難道真的不怕某斬了妳？”
　　周圍親兵立即拔刀。
　　但“部下”身邊幾人也拔出環首刀。
　　“我涼州男兒何懼壹死？衛先生憐惜將軍才幹，所以才未用離間之計，否則憑將軍這般收容難民，訓練私軍，傳到石鑒耳中，將軍能得生否？”此人擡頭挺胸，整個人的氣質忽然變了，仿佛壹柄出鞘的長劍，鋒芒畢露。
　　身邊幾人全都壹副視死如歸的神態。
　　馬隆手按刀柄，臉色不斷變幻，卻始終沒有拔刀。
　　他也數次在刀山血海中沈浮，壹見這些人的神態就知道是精銳老卒。
　　“衛先生多次向我主舉薦將軍，言中原諸將無出將軍之右，可惜明珠蒙塵，不得重用，司馬氏以詐力取國，天下百姓水深火熱，將軍乃當世豪傑，為壹己之虛名助紂為虐，徒為天下豪傑而不齒！”
　　“報上妳名字！”馬隆臉上神情依舊嚴厲，手上的刀柄卻漸漸松開了。
　　“涼州宣義令孫陽。”
　　這是壹個陌生的名字，潛伏在自己身邊壹個多月，成為自己的部下……
　　馬隆忽然想到另外壹種可能，如果自己身邊都有這麽多細作，那麽太原不就成了賊窩？
　　石鑒此人除了名聲大，並沒有什麽才幹。
　　文虎已經暗中投靠涼州，唐咨、全端這些人能靠得住？
　　“妳們能取太原，為何壹直不動手？”馬隆臉上冒出冷汗，忽然感覺自己就像壹只飛蟲，早已粘在對方的蛛網上而不自知。
　　孫陽笑道：“時機未至也。”
　　時機未至，就意味著他們的圖謀更大。
　　“如果某今日不屈服，爾等就會痛下殺手？”馬隆寒著臉道。
　　其實他對自己的處境早已心知肚明，作為壹個翻來覆去的降將，即便立下大功也很難被重用。
　　調任太原，近距離接觸涼軍，才感覺到他們的與眾不同。
　　上下壹心，士卒用命。
　　軍中將校普遍年輕，羌將、胡將、漢將比比皆是，不問出身，不問家世，朝氣蓬勃，而魏軍卻暮氣沈沈，都尉以上幾乎全都是士族豪強出身，這些人形成壹張龐大的關系網，擋在他的頭頂上。
　　“將軍錯矣！我等與將軍壹樣，都是貧苦出身，這天下究竟會花落誰家，將軍不妨拭目以待，本來還想多陪將軍幾日，但公務繁忙，衛先生相召，就不在此地陪伴將軍了，來日再會！”孫陽拱手壹禮，轉身離去。
　　馬隆呆呆的望著幾人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對方其實可以取走自己的性命，卻沒有動手。
　　在狼調的壹切努力看起來都顯得可笑起來。
　　馬隆心中莫名惆悵起來，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敵視對方。
　　如果司馬氏代表士族，那麽涼州就代表庶族、寒門，並且廣泛吸收羌胡、鮮卑、匈奴諸部為已所用，這樣的勢力，司馬氏能戰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