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江湖兒女

　　風兒卷著雨珠，打在雕著祥雲花紋的窗戶上，反而讓房間裏顯得更加幽靜。
　　房間類似花舫的艙室，不算大，軟塌、茶案、棋盤、琴臺等壹應俱全，頂端懸著散發暖黃光芒的寶珠。
　　上官靈燁身著金色鳳裙，斜靠在雕花軟塌上，傾城容顏配上不怒自威的眉眼，華美而貴氣；但不看表情，僅看曲線豐潤的身段兒和慵懶姿勢的話，待在這光線柔美的房間裏，又有點像是深宅大院裏缺少郎君滋潤，只能抱著貓自娛自樂的深閨美婦。
　　上官靈燁的面前，懸浮著壹方水幕——水幕中的壹雙男女，正相伴走出石洞。
　　手邊鐵鏃府的天遁牌裏，傳出司徒震撼略顯激動的聲音：
　　“不虧是我家青魁，瞧瞧這反應、這身手、這膽識，壹個照面把白玉臂許墨按地上抱頭認輸，真給老祖長臉……”
　　上官靈燁聽見這些言語，澄澈雙眸中並未生出‘與有榮焉’之色。
　　她把左淩泉弄出來捉鬼，就是想讓左淩泉無計可施之下，請老祖過來救場。不曾想伏龍山的許墨，竟然也聞風而至，跑到了大黃嶺。
　　伏龍山是降妖除魔的行家，當家青魁出手，收拾壹只小鬼自然手到擒來。
　　上官靈燁為了達成目的，還特地誤導許墨找錯地方，讓他和左淩泉正面撞上，彼此打上壹架。
　　結果倒好，堂堂雛龍榜第八，話都沒說出來，就被左淩泉按進了池子裏，擡手認了輸。
　　如此壹來，老祖肯定在山頂上偷著樂，不會再出面了。
　　上官靈燁失算，心情不怎麽好，幽幽嘆了壹聲，開口道：
　　“囚龍陣是伏龍山不傳之秘，許墨起初以為是同門，沒下殺手；等封魔劍陣出來，猜出了左淩泉的身份，更不會以命相搏，才認得輸。此戰算不得勝。”
　　“怎麽算不得勝？都是青魁，六重打二重，丹田氣海就不是壹個規模，許墨被我家少主劍意嚇得擡手認輸，那就是輸了。”
　　“許墨以為左淩泉要拼命，不想做無謂之爭罷了。”
　　“我鐵鏃府修士本就是如此，有進無退、不戰則死，不敢玩命能叫鐵鏃府青魁？許墨慫了就是輸，他要是也敢拼命……那我家少主死得壯烈！”
　　？
　　上官靈燁懶得搭理這二傻子，擡手輕揮後，從旁邊抱來白貓，輕輕擼著毛發。
　　身旁的天遁牌裏，馬上傳來司徒震撼疑惑的聲音：
　　“誒？師叔，妳咋不讓我看了，我還想瞧瞧少府主怎麽追查源頭，大黃嶺下面藏那麽多骸骨，怕是藏著大案子……”
　　“妳老實查吳尊義的下落。”
　　“師叔，這怎麽找啊？就壹個名字，其他啥信息都沒有，在整個九宗的範圍找壹個三十年前的修士，卷宗摞起來比胤恒山都高，我看的頭都大了兩圈兒，要不還是師叔妳來吧。”
　　“妳讓我怎麽找？自己拍胸口答應的事兒，自己就得辦好。”
　　說完後，上官靈燁收起了天盾牌，繼續看向面前的水幕……
　　……
　　山野間暴雨依舊。
　　左淩泉和姜怡走出山洞後，沿山野間往北跑出了十余裏，直至確定沒人跟蹤後，才找了個隱秘的樹林停了下來。
　　方才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接連遇上孤魂野鬼和強橫修士，經歷不可謂不兇險，姜怡跑到安全地帶後，心還在砰砰地跳，和左淩泉十指相扣，心有余悸地道：
　　“還好那個人以為妳是上官九龍，不然我倆都得交代在山洞裏……”
　　左淩泉臉色還算平靜，撩起蓑衣遮在姜怡頭頂：
　　“方才那個許墨，不是窮兇極惡之人，現在想來也沒啥危險。”
　　“現在想來是不危險，但方才不知道身份，妳們擡手就玩命，那麽大兩個塔，直接往人頭上砸，差點把我嚇死。”
　　“嘰嘰~”
　　蹲在姜怡肩膀上的團子，也是點頭，顯然被兩個人打架的場景驚得不輕。
　　左淩泉也沒想到許墨會囚龍陣，當時他也驚的不輕，笑道：
　　“我也被嚇了壹跳，不過至少我膽子大些，虛張聲勢把他嚇住了，沒事就好。”
　　姜怡拍了拍鼓囊囊的胸口，暫時壓下心緒後，又道：
　　“說好接個我能對付的案子，這接的是什麽呀？妳都對付不了，還讓我對付……”
　　說起這個，左淩泉也覺得不對，皺眉道：
　　“我接的是‘丁’級的案子，按理說靈谷初期就能勝任，且萬無壹失，誰知道消息誤差這麽大。說好了‘兇獸作亂’，過來就遇上壹只冤死鬼，還有個青魁堵著老巢，感覺就和專門針對我壹樣。”
　　“大燕王朝的衙門，壹點都不靠譜，要是我坐鎮緝妖司，消息誤差敢這麽大，非得扣他們半年俸祿……”
　　姜怡縮在左淩泉懷裏，抱怨幾句後，又左右看了看：
　　“現在怎麽辦？繼續追查，要是那個許墨找過來，我們肯定打不過；不管了的話，好像也不對……”
　　左淩泉琢磨了下，從懷裏取出天遁牌，註入真氣。
　　左淩泉在緝妖司登記掛名，自然就留有聯系方式，他稍微等待片刻，裏面便傳來司徒震撼的聲音：
　　“哎呦~左公子，您有事兒找我？”
　　左淩泉心裏其實有點火氣，不過想想還是壓下來了，平靜道：
　　“震撼兄，妳給的這卷宗，誤差有點大，我漫山遍野找兇獸，結果撞上壹只野鬼，差點把我嚇死。”
　　“是嗎？實在不好意思，這活兒是太妃娘娘派的，我壹點都不知情，要不我問下太妃娘娘，讓她老人家給妳個解釋？”
　　左淩泉連忙制止；“不用驚擾太妃娘娘尊駕，小鬼差不多解決了，就是方才不小心撞上了伏龍山的青魁許墨，起了點小沖突……”
　　“明白，緝妖司行事有特權，各家宗門都會給面子，我這就和伏龍山那邊打個招呼，左公子安心辦事即可。”
　　左淩泉和姜怡聽見這話，算是徹底地松了口氣。
　　“那就謝過震撼兄了。”
　　“左公子為緝妖司辦事，這些都是分內的，不必言謝。”
　　“對了，大黃嶺的案子好像比較復雜，在山嶺內部發現了壹個石洞……”
　　左淩泉把方才的見聞簡略說了壹遍，詢問道：
　　“……那條暗河不知源頭在哪裏，我不會風水望氣之術，瞧不出此地水脈，震撼兄可有辦法？”
　　天遁牌那頭稍微沈默了下，才傳來回應：
　　“正常情況下，明河暗河流向相同，能拋入屍骸並沖走，源頭必然在地表，且水流比較大，多半位於高位。妳沿著河道往上遊走，尋找此類地方，應該就能找到。”
　　“謝了。”
　　“這有什麽好謝的。若是消息有誤，超額辦完了差事，緝妖司會酌情追加報酬，左公子放心辦事即可，有事兒隨時找我。”
　　……
　　壹番詢問後，天遁牌流光消散。
　　姜怡松了口氣，在周邊山野打量：
　　“連個準確輿圖都沒有，怎麽找？”
　　左淩泉方才毆打許墨，體內真氣見底，這時候沒法追查，拉著姜怡往山嶺外走去：
　　“先找個地方落腳，我得把氣海補滿，明天再追查吧。”
　　姜怡見此也不多說，跟著左淩泉行走，想想又覺得血虧：
　　“這趟也太劃不來了，四張符箓就是幾十枚白玉銖，妳補滿真氣得上百枚白玉枚，方才放劍陣又用了壹百多枚……對了，布陣的法劍是不是沒拔？”
　　左淩泉攤開手：“劍插在山洞頂上，我堂堂鐵鏃府上官九龍，家裏開金礦的，為了幾把破銅爛鐵去爬墻拔劍，被許墨瞧見不露餡了？”
　　“那可都是法器，壹百多枚白玉銖壹把，九把就上千了，這趟報酬才兩百白玉銖……”
　　左淩泉其實也肉疼，搖頭道：
　　“過幾天偷偷跑回去拔就行了，我就不信伏龍山的青魁，還能把別家青魁丟下不要的法器撿走。”
　　“那還是虧，光是實打實的花銷就兩三百了，繼續查指不定還得花多少。修士打架怎麽這麽貴？隨便擡個手就是幾百枚白玉銖，和拿錢砸人壹樣。”
　　“所以修士多半不輕易動手，動手就得有利可圖。”
　　左淩泉嘆了氣：“事關上百條人命，能把這事兒解決，虧個幾百枚白玉銖也劃得來，至少造福百姓積陰德了。”
　　姜怡也沒說不解決事兒，只是覺得血虧罷了，她皺著眉兒道：
　　“反正這趟出來，妳得想辦法掙神仙錢，妳和湯靜煣出去壹趟，賺得盆滿缽滿，若是和我出去壹趟，褲子都賠出去，我以後還怎麽當家做主？回去都沒臉擡頭，以後管湯靜煣叫姐姐算了……”
　　“嘰。”
　　團子點了下頭，看意思當是在說“算妳識相”。
　　結果團子就離開了溫暖的肩膀，被丟到了天上自己冒雨飛著走。
　　左淩泉有些好笑，俯身在姜怡臉上親了壹口：
　　“好啦好啦，我想辦法掙錢就是了。”
　　“哼……至少得保本，不然我怎麽好意思回家……”
　　……
　　根據許墨提供的簡略消息，暗河通向西北，也就是郡城的方向。
　　左淩泉帶著姜怡走出荒山野嶺，沿著珊嶺河往上遊行去，先是找到了壹個沿河的小鎮。
　　出門在外靈氣枯竭潛在風險很大，左淩泉在客棧落腳後，就把門窗關緊，吃了壹枚加快凝氣速度的‘凝氣丹’，開始盤坐煉氣。
　　煉氣時心神入定，對外界感知會減弱，為了安全考量，姜怡並未修煉，在旁邊幫忙護道；因為修為不夠，感知範圍稍低，團子也被攆出了房門，蹲在房頂上淋著暴雨放哨，說起來可憐巴巴的。
　　陪著打坐煉氣十分枯燥，姜怡也不敢胡思亂想分心，每當房間內靈氣耗盡時，還得捏碎幾枚白玉銖補充；白天在山裏跑了壹整天，又受了驚嚇，姜怡本就身心疲憊，煉氣六重又沒法不眠不休，可以說是硬熬著在旁邊看護，到了後半夜，甚至要猛掐自己的腿才能保持清醒。
　　好在壹夜平安無事。
　　左淩泉煉氣壹晚上，靠著凝氣丹和白玉銖提供的充足靈氣，補滿了氣府經脈，雖然囫圇吞棗不怎麽精純，但也足夠用了。
　　窗外天色微亮，雨勢小了幾分，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左淩泉睜開雙眼，看向旁邊的姜怡。
　　姜怡在旁邊端坐，腿上平放著寶劍紅娘子，表情還算平靜，但雙目中充滿血絲；瞧見左淩泉煉氣結束後，再也扛不住，倒頭就躺在了被褥上，閉著雙眸松了口氣：
　　“可算完了，差點把本宮熬死，我睡會兒……”
　　輕言細語尚未說完，就聽不清了。
　　左淩泉有點心疼，起身下床，輕手輕腳地脫去姜怡的靴子，把筆直修長的雙腿挪到了床鋪上，用薄被蓋好後，又在姜怡額頭上親了下。
　　姜怡似乎不太喜歡被親，翻了個身，用被褥把腦袋也蒙了起來。
　　左淩泉搖頭壹嘆，轉身來到窗前，先是檢查貼在門窗上的幾張預警符箓，確定沒有被觸動後，才打開窗戶，把在外面風吹雨打壹夜，淋成小雞仔的團子捧了進來。
　　“嘰嘰~”
　　團子渾身白毛毛貼在身上，小了壹整圈兒，委屈吧啦咕咕嘰嘰，餵了兩粒鳥食，才安靜下來。
　　外面還是陰沈沈的天氣，鎮子上有些許南來北往的行人。
　　左淩泉用毛巾擦著團子，站在窗口打量鎮子外的山水，尋找調查的方向，看了許久未曾看出門道，反倒是發現前夜瞧見的江湖人，從鎮子另壹頭走了過來……
　　……
　　江湖是壹場雨。
　　從白雲之間凝聚，直至砸入黑土，中間那短暫的壹瞬，就是江湖人風雨飄搖的壹生。
　　有的人是夏日暴雨，隨狂風掀起驚濤駭浪；有的人是綿稠春雨，隨輕風潤物於無聲。
　　但無論是哪種雨，最終歸宿都是和汙濁不堪的爛泥融為壹體，想跳出這個宿命，只有成為蒼雲之上的仙人。
　　宋馳和大多數人壹樣，沒能跳出去。
　　雨幕淅淅瀝瀝搭在傘面上，已入花甲之年的宋馳，帶著兩個徒弟，走過來了不知多少回的青泉鎮。
　　小鎮房舍老舊、規模不大，只能算個小地方，但放在方圓千裏的澤州江湖，卻很出名。
　　因為這裏在碧潭山莊下面。
　　宋馳剛入江湖時，來的就是青泉鎮，碧潭山莊還沒如今這麽大的名聲，是他踢的第壹個山門。
　　從那之後，宋馳靠著壹雙老拳，打了三十年，從壹介武夫，打成了澤州江湖的第壹人。
　　本以為此生功成名就，可以放下江湖事，去看看山上人的拳頭有幾斤幾兩。
　　但沒想到的是，他也沒能逃過‘壹代新人換舊人’的宿命。
　　當年被他兩拳打趴下的碧潭山莊莊主，兒子青出於藍，在他金盆洗手的宴會上，為父報仇，打爛了他往日三十年名聲。
　　那拳頭真狠，壹拳出手，就好似用皮肉包著鐵塊砸在人身上，看不清，也接不住。
　　宋馳練拳壹輩子，不信人的拳頭能那麽快，也不信自己的拳會輸。所以他留在了江湖，想把丟掉的東西打回來。
　　可惜，壹年壹次，打了十年，無壹例外全敗。
　　宋馳也從壹代江湖梟雄，打成了昨日黃花；把碧潭山莊，打成了威震千裏的江湖豪門。
　　去年再敗後，宋馳依舊相信自己的拳頭，但也知道再無可能拿回曾經的名聲——他已經六十歲，無論如何苦練，拳頭都沒法再快半分；而碧潭山莊的唐鴻，好像沒有止境，壹年比壹年強，強得不講道理，強得讓人難以企及。
　　人可以不服輸，但不能不服老，所以宋馳這次放下了身份，過來給當年打趴下的唐老莊主賀壽來了。
　　這也算是他真正的金盆洗手，從今往後，江湖上再無‘撼神拳宋馳’，只余下壹個獨釣寒江雪的老叟，直至和黑土融為壹體的那天，接受壹個江湖人該有的宿命。
　　但江湖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於，事情永遠不會向妳預想的方向發展。
　　宋馳懷著緬懷過往的心情，撐著傘最後壹次走過青泉鎮，卻在壹間客棧的窗口，瞧見了壹雙眼睛。
　　那眼睛銳利、自信、鋒芒畢露，卻又讓人感覺不到半分不適。
　　就好似碗裏的烈酒，喝下去燒得嗓子疼、辛辣直沖天靈蓋，但遠望去，偏偏就和壹碗白水沒區別，透著滋潤萬物的平易近人。
　　宋馳擡眼看去——那個容貌俊朗的年輕人，他前晚上見過，此時才發現，是個挺有味道的年輕人。
　　宋馳在街上頓住腳步，擡起油紙傘，開口道：
　　“少俠看起來面生，也去碧潭山莊湊熱鬧？”
　　左淩泉站在窗口擦著團子，含笑道：
　　“宋前輩客氣了。在下左冷饞，京城人士，遊歷江湖走到這裏，是想去看看。”
　　宋馳輕輕擡手，讓兩個徒弟先走，轉身來到旁邊的茶攤坐下：
　　“名字倒是挺有意思。去碧潭山莊要請柬，妳請老夫喝碗酒，我帶妳進去湊個熱鬧。”
　　左淩泉前天晚上在客棧，註意了幾個江湖人壹晚上，確認下方的老者只是萍水相逢的尋常江湖人，他搭訕，自是想找個見多識廣的當地人，了解周邊情況。老者明顯是他要找的那種人。
　　左淩泉把團子放在窗臺上，飛身從客棧的二樓躍出，身形隨雨幕而下，平穩落地時，撐開了油紙傘，沒在街面帶起半點風波；連站在門口打量遠處的店小二，都未曾察覺旁邊落下來了個人。
　　宋馳眼前微亮：“上次還以為左少俠是個金玉其外的江湖浪蕩子，看走眼了。”
　　“小二，取壺酒，最好的。”
　　“好嘞。
　　左淩泉撐著傘來到街對面的茶肆，與老者對坐：
　　“我倒是沒看走眼，宋老這雙拳頭，恐怕打過不少江湖豪俠。”
　　宋馳雙手骨節粗大，指頭上老繭已經被磨得光亮，哪怕是隨意拿著茶碗，也能瞧出壹雙老拳的斤兩。
　　宋馳擺開兩個茶碗，笑問道：
　　“左少俠莫非想拜師？”
　　左淩泉接過店小二丟來的酒壺，擡手倒酒，搖頭道：
　　“宋老怕是教不了。”
　　宋馳扶著茶碗的動作壹頓，擡眼看去。
　　嘩嘩嘩——
　　自酒壺倒出的清亮酒液，定格在酒壺與酒碗之間，若非落入碗中發出響聲，證明酒液在流動，很容易讓人誤認為酒液凝固在了半空。
　　這手穩得可怕。
　　宋馳微微點頭，又搖頭壹笑：
　　“山外青山樓外樓，這世上確實有老夫教不了的人，不過妳說這句話，有點太狂了。”
　　左淩泉沒想到這老頭這麽狂，不信道：
　　“是嗎？”
　　宋馳擡手接過酒壇，給左淩泉斟酒。
　　嘩啦啦——
　　酒液同樣凝固在半空，看不到絲毫晃動。
　　左淩泉目露意外——出門遊歷這麽久，仙家高人見多了，江湖上能和他同臺競技的高手，倒真是頭壹次遇上。
　　江湖人和修行中人的區別，在於‘煉氣法門’。
　　江湖人多半幼年沒有師長指導，錯過了修煉的最佳時間，之後憑感覺自己練，就算練出真氣，境界也不會超過煉氣六重。
　　在六重以下，修行中人和江湖人其實很難區分，但六重以上，彼此差距就無限擴大了。
　　換而言之，修行中人的起點，就是世俗武人的終點。
　　但世上總有幾個身懷大毅力的武人，能再往前多走幾步；就比如左淩泉，能在沒有真氣傍身的情況，把劍練到半步靈谷的吳清婉都看不清。而面前這個老者，和他相比，也就年紀太大了，世俗武學的造詣，恐怕不弱半分。
　　左淩泉接過酒碗，疑惑道：
　　“放在江湖上，宋老的身手已經登峰造極，怎麽可能有人教不了？”
　　宋馳對於這句認可的話語，輕輕笑了下：
　　“老夫以前也這麽想，不過遇上碧泉山莊的唐鴻後，才曉得武道無止境的意思。”
　　左淩泉端起酒碗和老者碰了下：
　　“那個唐鴻的武學造詣，比宋老還厲害？”
　　宋馳搖了搖頭：“也不是厲害，就是拳重、快，比山重、比箭快，接不住、躲不開。”
　　左淩泉不大相信：“有多快？”
　　宋馳面帶笑意，右手平端酒碗，不見如何動作，拳頭已經遞了出去，直擊左淩泉面門。
　　左淩泉擡起左手，後發先至，截住了拳頭。
　　嘭——
　　雨幕之下的茶攤，響起壹聲悶響。
　　宋馳的酒碗，依舊保持在原來的位置，不過持碗的手變成了左手，碗中的酒液連壹絲波瀾都沒有，證明方才松手出拳，懸空的酒碗沒有下落半分。
　　宋馳右拳被左淩泉抓住，都沒看清左淩泉如何出的手，眼中露出驚異之色：
　　“唐鴻和妳差不多快，具體誰快，老夫看不清。”
　　左淩泉松開老者的右拳，心裏生出幾分疑惑——他眼光不會看岔，老者方才這壹拳，已經把俗世武學走到了頂點；單論速度，比沒有真氣傍身的他差不了多少。
　　這已經是凡夫俗子肉體的極限，左淩泉練到這壹步後，明顯感覺到了瓶頸，無論多刻苦，都很難再提升速度；這個瓶頸，直到他躋身半步靈谷有真氣支撐後，才突破。
　　左淩泉已經靈谷二重，老者說唐鴻和他差不多快，他不相信有人能在沒有真氣支撐的情況，速度快到這壹步；哪怕是有真氣支撐，境界太低也不可能。
　　要知道左淩泉半步靈谷的時候，速度就和靈谷五重的許元魁相差無幾。
　　唐鴻若真能快到這壹步，那只能是修行中人，而且境界多半在靈谷中期往上。
　　靈谷中期可不是尋常雜魚，放在修行壹道也算登堂入室，怎麽可能在俗世江湖混跡？
　　左淩泉暗暗琢磨了下，詢問道：
　　“碧潭山莊的唐鴻，莫非是山上人？”
　　修行中人雖然不常在凡夫俗子之前露面，但只要有些閱歷的人，都知道雲海之上有仙。
　　宋馳以前還想到山上看看，自然明白左淩泉的意思，搖頭道：
　　“澤州沒幾個山上人。唐鴻世代紮根於此，未曾聽說過有尋仙問道的傳聞；老夫與唐鴻交手，感覺也只是快，沒瞧見什麽仙人神通。”
　　左淩泉微微皺眉，不太相信這話。
　　如果他判斷沒錯，唐鴻單憑肉體打服眼前的老者，至少有靈谷的修為。但澤州靈氣稀薄，如果沒有機緣傍身，不可能修到靈谷。
　　身處機緣無數的大燕王朝，到了靈谷還待在澤州不去追尋大道，還刻意隱藏著修為，說明機緣就在唐鴻家裏。
　　不過，這也不能說明唐鴻和大黃嶺的骸骨有關，畢竟誰得了大機緣，都會隱藏修為茍著偷偷修煉，總不能到處宣揚自己家有大機緣。
　　左淩泉略微斟酌，覺得唐鴻得好好查查，便開口道：
　　“宋老這麽壹說，我倒是真對那個唐鴻起了興趣，宋老真能帶我去山莊湊熱鬧？”
　　宋馳壹拳出手，已經見識到了左淩泉的功夫底子，笑道：
　　“妳不去都不行，老夫被唐鴻按著打了十年，自己打不過，也得拉個後輩過去出出氣。走吧，這就帶妳上山。”
　　宋馳把碗中壹飲而盡，就準備起身。
　　只是左淩泉沒有起身的意思，又給宋馳倒上了壹碗酒：
　　“宋老等等。”
　　宋馳面露疑惑，又坐回了桌子：“怎麽？沒喝夠？”
　　左淩泉搖了搖頭，示意客棧的二樓：
　　“媳婦在睡覺，不敢吵醒。”
　　“？”
　　宋馳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搖頭嗤笑道：
　　“江湖上都說，英雄豪傑在外面越厲害，在家裏就越怕婆娘，這叫壹物降壹物。如今看來，此言非虛。”
　　“宋老也是壹方豪傑，莫非也是如此？”
　　“唉~老伴走得早，以前是挺怕的，現在想怕都沒得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