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有些女人是妖精

　　海風裹挾浪花，拍打著岸邊的黑色礁石，落日霞光和魚鱗般的浪花合為壹體，讓人分不清天海之間的界線在哪裏。
　　黑色礁石被附近的人喚作‘布雨臺’，傳說運氣好的時候，能瞧見龍王在這裏行雲布雨。不過此時礁石上沒有什麽龍王，只有壹個衣著樸素的書生，眺望著天邊的落日。
　　書生出生在背後的漁村，家裏捕魚為生，算不得大富大貴，卻也能吃飽穿暖。從記事，他就喜歡坐在這裏，等著父輩出海捕魚的船只回來；看得久了，也會琢磨海的盡頭在哪裏，期望著自己出海探尋的那壹天。
　　不過捕魚是辛苦活計，不比面朝黃土背朝天強多少，娘親每天擔驚受怕的，不想他以後也過這樣的日子，就用了幾條魚，把他送進了縣城裏的學塾。
　　於是書生就成了村子裏唯壹的讀書人。
　　十年寒窗苦讀，從童生到秀才，書讀得多了，對外面的了解自然也多了；書生明白了海的盡頭是山，和漁村沒區別，不過山上倒是住了些不壹樣的人。
　　山上人太遠，書生本以為此生都不會有交際，在準備充分之後，就背著行囊進京趕考，踏上了自己應該走的路途。
　　進京的路很遠，路上有比縣城繁華千百倍的城池，也有百余裏荒無人煙的崇山峻嶺；書生沿途遊歷，長了很多見識，運氣也好，壹路順風順水，沒遇到什麽波折。
　　直到有壹天，路過壹處山地的時候，遇上了壹場暴雨。
　　暴雨沖毀了道路，沒法再前進，折返繞道距離又太遠，書生仗著年輕力壯，冒險拐入了深山，想從山上直接翻過去。
　　可惜未曾爬到山頂天就黑透了，伸手不見五指，書生在山嶺間迷失了方向，為了壯膽，只能邊走邊高聲詠誦聖賢書。
　　這顯然是個餿主意，吼了半天膽沒壯起來，反倒是引來了山賊，還是個穿著獸皮的女山賊。
　　書生被綁回了壹個山洞裏，成了山大王唯壹的跟班，被迫當師爺，教女山賊讀書識字。
　　這壹教就是近兩年，硬生生把野性十足的女悍匪，教導成了笑起來要用袖子掩唇的斯文小姐。
　　書生很得意，把女山賊拐出了山，繼續去京城趕考，幻想著金榜題名，帶著嬌妻榮歸故裏的那天。
　　只可惜，老天爺好像並不打算讓兩人成為壹段佳話，科舉尚未開始的時候，他們就被幾個道士攔住了。
　　道士說那女山賊是妖，書生說他知道，女山賊是好妖。
　　道士質問女山賊是不是吃過人，女山賊學了人的禮法道德，敢作敢當，並未撒謊，承認了化形前吃過。
　　但殺人要償命！
　　然後書生又成了壹個人。
　　伏龍山的道士沒錯，降妖除魔是本分，對吃過人的妖獸網開壹面，誰去對那些被吃的人網開壹面？
　　女山賊也沒錯，靈智未開之時，老虎吃人和吃鹿羊牛馬沒什麽區別，都是為了果腹；化形後按照人的方式行事，甚至不能用改過自新來形容，因為她化形前本就不存在過錯。
　　站在天道的角度，人吃羊沒錯，老虎吃人有什麽錯？
　　如果老虎有錯，那羊修煉成精，該不該為被吃的同胞討公道？
　　說到底，錯只是錯在女山匪不是人，而這世道偏偏由人主導。
　　書生是人，能理解伏龍山的所作所為，但他理解了伏龍山，誰去理解同樣沒錯的女山賊？
　　書生只恨自己是人，遇上這種事兒，竟然還在苦思伏龍山的處置之法是否合乎人道，難道想通了，這筆血仇就能壹筆勾銷？
　　……
　　落日沈入海面，天色暗了下來。
　　書生坐在礁石上，獨自出神之際，眼前的海面，忽然出現壹道漣漪，眨眼已經擴散到了礁石下方。
　　書生回過神來，眉頭壹皺，正欲擡手，肩膀卻被人按住，壹道聲音從背後傳來：
　　“妳沒時間多想了。”
　　書生微微擡起的手頓住，並未回頭，只是平淡道：
　　“道友是來斬妖除魔的？”
　　“妳並未為禍人間，本尊能容妳，但九宗有八個人做主，本尊說了不算。鐵鏃府已經查到妳了，妳時日無多。”
　　書生眼神有些許意外，偏過頭詢問：
　　“閣下為何提醒我？”
　　“需要妳辦件事兒，事後無論成敗，本尊保全妳族中後輩。”
　　“什麽事？”
　　“小事罷了，對妳來說不難……”
　　……
　　……
　　四象齋內的拍賣結束，時間已經到了夜晚。
　　謝秋桃趴在茶案上，臉頰酡紅，輕柔喘息，酣睡不知多久，才被壹陣敲門聲驚醒。
　　咚咚——
　　“嗯……”
　　謝秋桃被打攪了清夢，皺著皺小眉毛，稍顯不滿。不過回過神來後，就“唰——”地壹下站了起來，先是觀察四周，又看向自己的衣裙，確定沒有任何異樣後，才暗暗松了口氣。
　　不知怎麽就醉倒了，謝秋桃還有點後怕，她把鐵琵琶背在了背上，小心翼翼打開雅間的房門。
　　過道裏，四象齋的侍女，恭敬壹禮道：
　　“姑娘終於醒了。仙人醉的酒勁兒比較大，姑娘第壹次喝，醉倒不奇怪，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謝秋桃酒勁兒沒有完全退去，人還有點飄。她不曉得失去意識的時候發生了什麽，也不好點破被灌醉的事兒，揉了揉眉心道：
　　“感覺挺好的，這裏人都走了嗎？”
　　“沒有，公子在客廳待客，說是等姑娘醒了，請姑娘過去壹趟，姑娘請吧。”
　　“哦……”
　　謝秋桃估計上官靈燁還留在這裏，也沒有多說，跟著侍女來到壹樓的客廳。
　　客廳之中燈火通明，兩側的茶椅上，坐著六七個裝束各異的修士，左淩泉和上官靈燁也在其中，扮作道侶，並肩坐在壹起。
　　壹襲錦衣的侯冠坐在主位，手持茶杯，正言詞和煦談笑風生，瞧見謝秋桃露面，起身道：
　　“剛正聊著仙人醉的事兒，那酒勁兒是大了點。諸位，這位是謝秋桃謝姑娘，剛從華鈞洲遠道而來……”
　　在座的幾個修士，都是登潮港周邊的人，名氣不大不小，和侯家有點交情，見此自然拱手客套。左淩泉和上官靈燁也沒表現出異樣，跟著頷首示意。
　　謝春桃完全不了解局勢，只能隨機應變，點頭回禮，然後問道：
　　“侯公子這是在？”
　　“哦。今天叫賣結束，幾位道友沒遇上合適的靈獸，讓他們白跑壹趟，實乃怠慢，我便想著請幾位道友去四象山莊的獸園挑選。船已經準備好了，都在這閑聊等著謝姑娘醒酒；過去也就壹天時間，還望謝姑娘能賞個臉。”
　　修行中人能不眠不休，壹天時間，和尋常人飯後出門遛個彎區別不大。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謝秋桃見上官靈燁也跟著過去，也沒得拒絕，笑瞇瞇道：
　　“侯公子實在客氣了，能登門做客是侯公子給面子，哪有我賞臉的說法。”
　　侯冠見此也不多說，招呼諸位賓客起身，便壹起前往河畔的遊船。
　　侯冠待人接物的火候極為老道，距離把握得很好，並未壹直跟在謝秋桃跟前，只是走在前面帶路，沿途介紹周邊風景。
　　謝秋桃跟在人群後方，慢慢的就和左淩泉兩人走在了壹起，轉眼看向上官靈燁肩膀上的團子，和第壹次見面似的搭話道：
　　“道友這鳥真漂亮，我能摸壹下嗎？”
　　上官靈燁自然也做出攀談結交的模樣，把咬著翅膀尖兒的團子捧起來，讓謝秋桃隨便摸。
　　左淩泉喬裝的身份，是太妃奶奶的男人，這時候自然不好主動和女修套近乎，只是緩步行走，聽著兩人裝模作樣地客氣交談。
　　登潮港位於入海口，要去澐州臨海郡，得從澐江逆流而上進入支流，再前行七百余裏，才能抵達侯家的四象山莊。
　　近千裏路程，乘坐的遊船自然不是俗世船只，無風自動速度很快，船上還有各種遊樂設施供船客消遣解悶。
　　壹行人都是修行中人，也沒有沿途賞景的雅興，登船後，就在侍女的帶領下，去各自房間歇息。
　　天色已經黑透，沿江兩岸的燈火和天上的星光匯成壹片，姜怡乘坐的畫舫在幾十裏外跟隨，視野之內完全看不到。
　　上官靈燁在侍女的帶領下進入遊船的客房，待侍女離去後，就把門關了起來，回身檢查房間是否有異樣，但轉眼壹瞧卻楞了下。
　　遊船平時用來接送貴客，裝飾本就奢華，因為她和‘道侶’住壹起，安排的還是壹個套間兒。
　　外面是客廳，茶幾、畫案、軟榻、棋臺壹應俱全，整體陳設偏文雅，規規矩矩並未特別之處，而裏側的睡房，氣氛則渾然壹變。
　　修行中人對睡覺的需求不大，睡房沒有存在的意義，哪怕是仙家渡船，也沒有單獨的睡房，只有角落擺壹張占地面積不大的小板床，用來打坐的地方比床鋪講究得多，畢竟修行中人大部分時間都在蒲團上度過，而非床榻。
　　但這艘遊船上不僅有睡房，空間還挺大，整體色調偏淡紅，燈具的光線也是較為朦朧，墻上掛著的幾幅仕女出浴圖，怎麽勾人怎麽畫。
　　房間的床鋪很大，還是罕見的圓床，旁邊擺著紅木質地的椅子，看造型是為了方便女修趴著、坐著、躺著、跪著，除此之外，畫著百鳥朝鳳的天花板上，還垂下來兩條紅絲帶，用途不明。
　　上官靈燁看著裝飾曖昧的睡房，雙眸眨了眨，壹時間還真弄不清楚這些家具的用途。
　　左淩泉跟在背後，擡眼瞧見這間睡房，也是壹楞，不過對於這種裝修風格，倒是不奇怪；畢竟遊船用途是讓人沿途玩樂，在雙人間準備了睡房，修士又不用睡覺，那睡房除開用來糟蹋道侶，還能做什麽？
　　上官靈燁心思聰慧，雖然摸不清這些道具的具體用法，但也能猜到這是道侶之間調節情趣的物件兒。
　　上官靈燁掃了壹眼後，緩步走到睡房中間，擡手拉了下紅絲帶，詢問道：
　　“左淩泉，這東西是做什麽用的？”
　　蹲在肩膀上的團子，飛到了大圓床之上，打著滾兒“嘰嘰~”了壹聲，明顯是在說‘睡房的東西，肯定是睡覺用的呀’。
　　左淩泉當著太妃奶奶的面，自然不好說那麽直白，做出很純潔的模樣，微笑道：
　　“看起來像是秋千。”
　　“秋千？”
　　上官靈燁偏頭打量了片刻後，坐在了紅絲帶上，背對左淩泉，雙手抓著絲帶，腳尖兒輕點地板，在面前輕輕搖晃，回過頭道：
　　“是這樣嗎？”
　　絲帶的長短極為講究，上官靈燁坐在上面，圓滿的臀線完美呈現出來，猶如八月十五的滿月；位置基本上正對著左淩泉的腰下，搖搖晃晃，忽近忽遠，沖擊力驚人。
　　左淩泉右眼還帶著監視器，姜怡她們肯定在後面看著，再把持不住也得把持。他努力目不斜視，做出平靜如常之色，點頭道：
　　“應該是吧，我也沒見過這種擺設，感覺還挺有意思的。”
　　上官靈燁身體後仰，把身體擺成水平，墨黑長發垂下，衣襟高高鼓起，倒著看向左淩泉：
　　“哪兒有意思？”
　　？！
　　左淩泉低頭看著嫵媚近妖的太妃奶奶，壹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連畫舫那邊都響起了竊竊私語：
　　“太妃娘娘真會玩，就是這姿勢怪怪的……”
　　“清婉，我怎麽感覺這東西，像是用來那什麽的？”
　　“確實有點像，這角度……”
　　“小姨，妳是不是也玩過這個？”
　　“沒有沒有，我哪裏會玩這些東西……”
　　……
　　左淩泉輕輕咳嗽了壹聲，提醒道：
　　“娘娘，姜怡她們看著呢。”
　　上官靈燁掛在紅絲帶上，動作很欲，表情倒是擺得端正：
　　“看著又怎麽了？本宮蕩個秋千也有問題？”
　　“沒問題，是我的問題，我看著娘娘蕩秋千不太合適。嗯……我出去轉轉，娘娘慢慢玩。”
　　左淩泉說完，也不敢久留，扭頭走了出去。
　　上官靈燁還輕輕“哼~”了聲，就差嘲諷壹句‘裝模作樣假正經’，她翻身站直，左右看去，發現床頭小案上還放著本書冊，拿起來略壹打量，封皮上寫著《春宮玉樹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