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陽謀
崇禎十五年 by 韭菜東南生
2022-1-10 19:57
朱慈烺沈吟道:“當年,妳父祖大壽堅守大淩河,被建虜用三重壕溝圍困,三月不見援,彈盡糧絕,最後甚至是人相食,城中三萬人馬餓死壹萬多人,妳父堅守到了最後……”
聽到此,祖澤潤驚訝的擡起頭,看了壹眼帥案後的朱慈烺。
自從他祖家跟隨祖大壽投降,每每接觸到大明官員,都是對他們痛罵,想不到卻從皇太子口中聽到壹絲理解之言。不由驚訝不已。
“殿下……”祖澤潤拜倒,聲音哽咽。
吳甡微微皺眉,對太子對祖大壽的評價並不贊同,不過心中卻明白,太子吹捧祖大壽,肯定是有用意的,於是靜靜繼續聽。
朱慈烺繼續道:“從大淩河逃回後,妳父再守錦州,從四年到十五年,十壹年的時間也算是盡心盡職,松錦之戰妳父祖大壽再壹次降虜,雖然難稱忠臣,但卻也算是盡到了壹個守將的本分。其間的功過,本宮自有了解。但使妳父能再壹次歸來,我以大明皇太子的身份保證,壹定會赦免他的罪過……”
“殿下……”祖澤潤惶恐,不知道大明太子什麽意思?
“這些話,妳要原原本本,壹字不差的告訴妳父親、洪承疇,還有那些在大淩河投降的舊人。”朱慈烺盯著祖澤潤。
祖澤潤更驚:什麽意思?難道是要放我回去嗎?
“但使妳能把這些話傳到,就算是妳立下功勞壹件,日後論功,壹定少不了妳祖澤潤!”朱慈烺道。
祖澤潤驚的說不出話。
朱慈烺淡淡:“想必妳已經猜到了,我會放妳回遼東……”
“……”祖澤潤冷汗立刻又下來了,今早,為了表示歸正的決心,投降之時他就剪了辮子,現在又要被送回遼東,豈不是壹場空?最重要的是,他兵敗投降的事情肯定是瞞不住的,以建虜軍法的殘酷,他返回遼東,不是自投羅網嗎?
急忙叩首:“罪民不回去!罪民既然已經歸正,就絕不敢再回遼東!”
朱慈烺淡淡笑:“放心,妳既然已經歸正,本宮就不會讓妳回去送死。除了妳,阿巴泰和他的兩個兒子也已經歸順大明,不同於妳,他們都是建虜的親貴,黃太吉牽掛著呢,所以本宮想讓妳去傳壹個信,告訴黃太吉,只要他肯交回洪承疇和妳父祖大壽,還有壹幹錦州降將,大明就放了他的七哥。以後兩邊各憑本事,互相征伐。妳是傳話的人,黃太吉必不會為難妳……”
聽到此,祖澤潤明白了。
原來,是要他當使者。
想明白這壹點,祖澤潤臉上冷汗更多。
他不知道黃太吉會如何對付自己,會不會在朝堂上,直接將他大卸八塊?
“妳仔細考慮,如果不願意去,本宮絕不為難妳。”朱慈烺聲音淡淡。
“罪民……願意。”
祖澤潤壹咬牙,拜首在地。
大明太子的命令,他不敢不從。
只能走壹步,算壹步。先回遼東再說了。
迅速之間,他已經想好了托詞,辮子是明軍強迫剪的,投降是不得已,傳信也是不得已……只要演技稍微少壹點,就算瞞不過黃太吉,但為了安撫漢軍旗,黃太吉應該也不至於殺了他。
“很好。妳休息兩天,兩天後,我會派人送妳出墻子嶺,不但妳,妳麾下那些家丁,如果有願意隨妳回去的,妳也可壹並帶走。”朱慈烺道。
祖澤潤更驚,叩地不敢說話。
朱慈烺擺手:“下去吧。”
祖澤潤重重拜壹下,這才敢退出。
等他走了,吳甡霍然站起:“殿下,祖澤潤逢場作戲,虛情假意,未必真的有悔悟歸正之意啊?壹旦放他回去,他未必會將這些話轉告那些遼東舊將~~殿下,還要三思啊。”
“別人或許不說,但他壹定會告訴他的老父祖大壽。”朱慈烺淡淡笑:“再者,還有他的幾十個家丁呢,我剛才和祖澤潤所說的每壹句話,他手下的家丁都會知道,雖然他們都是祖澤潤的家丁,但其中卻也有不少人和其他遼東將官和漢軍旗士兵有往來,時間長了,消息終究是會傳出去的。”
吳甡明白了,隨即又皺眉:“黃太吉詭計多端,心狠手辣,這離間之策必定瞞不住他。未免漢軍旗動搖,他會不會不讓這些降兵回城,甚至是殺人滅口?”
“那也無妨。”
朱慈烺笑:“我大張旗鼓的將這些人放了回去,黃太吉卻將他們全部斬殺,其作用力比我的離間之策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是黃太吉派人假扮成我軍,於半路將祖澤潤等人截殺,嫁禍給我軍呢?”
“此等伎倆,或能瞞過壹般人,但絕對瞞不過洪承疇和祖大壽,黃太吉狡詐多智,應該不會做這樣的蠢事。”朱慈烺淡淡笑:“先生明明早已經想到,卻故意問我,看來先生還是不想讓我放祖澤潤啊。”
吳甡捋著胡須,臉色微微尷尬,心知太子已經想的很周全了——祖澤潤只是壹個引子,不管他是真投降假投降,只要他回到遼東沈陽,就會掀起風波,太子對他所說的這些話,就終究會流出去,就算黃太吉極力安撫,漢軍旗表面上忠心耿耿,但卻難保內心不會波動,尤其是那些沒有享受到榮華富貴的下層軍官和士卒。
壹個祖澤潤,留在這邊毫無用處,但放回去,卻能攪動漢軍旗的軍心……
這不是陰謀,這是陽謀啊。
但吳甡擔心的是,祖澤潤是祖大壽之子,也算是壹個有名有姓的大叛賊,但太子不經過陛下和內閣同意,就這麽直接放人回去,此事傳回京師,在朝堂上必然又會有壹番風波……
雖然太子寫了奏疏,將其中的利弊很清楚的向崇禎帝稟明,但吳甡對朝堂太了解了,雖然夾持著大勝,但想要輕易說服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卻也不是容易的事。
也就是太子,換成其他人,絕不敢這麽擅自行動。
吳甡憂心忡忡,忽然想到了另壹件事,急忙拱手道:“殿下,祖澤潤放回遼東,卻不知道寧完我您要如何處置?”
“當然是連同滿達海的首級,壹同送回京師,交給陛下和朝廷。”朱慈烺從帥案上的文書中抽出幾張信箋:“這是寧完我剛寫的懺悔狀,先生看看吧。”
吳甡雙手接過,看完之後,臉色登時壹變:“……松錦之戰,虜酋黃太吉操勞過度,舊疾復發,鼻血如柱,怕是命不久矣。黃太吉壹死,豪格繼位,多爾袞兄弟不服,建虜必有內亂,我大明可以趁機收復遼東,罪民願為先驅,聯絡遼東漢人,赴湯蹈火,以贖前罪……”
念到最後,聲音裏的激動藏不住,擡頭看向太子:“殿下,寧完我花言巧語,絕不可輕信。他虛張聲勢,危言聳聽,不過就是想要保全他自己的狗命!”
“後面那幾句話,當然不可信。不過關於黃太吉的病情,寧完我所說,倒是有壹定的可信度。”朱慈烺沈思。
因為是穿越者,所以他清楚知道,虜酋黃太吉雖然治國有方,心智超群,但身體卻壹直都不怎麽太好,中年之後體重更是嚴重超標,大腹便便,所騎戰馬,都需要是最高最大的,不然根本無法承載動他。松錦之戰中,多爾袞告急,他親自帶兵從沈陽馳援,用四天的時間就趕到了松山,壹路走,壹路留鼻血,最嚴重的時候,壹次能接壹大碗。
就後世者的眼光來看,黃太吉很有可能患有高血壓、胸梗都壹類的急性疾病,以至於崇禎十六年九月,他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前壹天還理政,第二天就坐在龍椅上死了。
黃太吉身體不好不是秘密,但卻沒有人敢說他“命不久矣”。
寧完我有如此判斷,壹來是他心中的真實想法,二來也是保命,他只有把黃太吉的病情說的嚴重,才有可能引起明太子的註意,也才有可能保命。
不過寧完我有壹點說錯了,那就是豪格不會繼位,因為黃太吉根本來不及寫下遺詔就“嗝屁”了,以至於豪格到手的皇位飛了,如果黃太吉寫下遺詔,立了豪格,歷史壹定會大不壹樣。
“如果虜酋真有病,那真是太好了。”
吳甡激動的捋胡須,隨即又冷靜:“不過寧完我只是壹個正紅旗的奴才,並非是服侍黃太吉的內侍和醫官,何以對黃太吉的病情如此清楚?”
朱慈烺道:“這奸賊雖然無恥,但卻有些門道,善於鉆研,雖然被貶斥為奴才,但卻頗得正紅旗代善的信任,我猜壹定是從代善處聽到的。此番入塞,他明為奴才,實為滿達海的軍師,也幸虧滿達海對他有所抵觸,不然咱們在牛欄山的伏擊,未必能成功呢。”
“有才無德,不忠不義,此賊不可留!”吳甡道。
朱慈烺點頭:“寧完我開我大明文人投降建虜之先河,主動投靠建虜,為建虜出謀劃策,出賣國族,罪同李永芳孫得功,絕不可恕!雖然從前日被俘之後,他態度老實,壹直埋頭疾書,寫了不少建虜機密的政情和軍情,但依然不能抵消他犯下的罪過,淩遲處死才是他應得的下場。”
吳甡欣慰拱手:“殿下所言甚是。”
“不過在淩遲之前,此賊倒還有壹定的利用價值……”朱慈烺沈思。
這時,腳步聲響,佟定方急步走了進來,雙手捧著壹份插著雞毛的書信:“殿下,薊州緊急塘報!”
朱慈烺急忙接住了打開看,看完後,臉色凝重的交給吳甡。
“建虜十萬大軍在薊州南原短暫攻擊之後,忽然轉向玉田,玉田已經被重重包圍……”
薊州。
城南的原野中,壹場戰事剛剛結束,明軍挖掘的壕溝前,橫七豎八的倒斃了壹千多個建虜漢軍旗的士兵,硝煙尚未散去,血泊猶有余溫,壹些重傷未死的軍士仍然在做最後的掙紮。
天空中,壹群食肉的蒼鷹盤旋翺翔,已經準備要啄食屍體了。
漢軍正白旗都統(旗主)石廷柱、鑲紅旗都統金礪,正藍旗都統佟圖賴。三人是攻擊薊州南原的先鋒,昨天到今晨,準備了大量的木板和土石,想要填出壹條道路。作為漢軍旗,他們都有當炮灰的覺悟,當然了,不是他們自己,是他們麾下的漢軍旗士兵,不過剛才的這壹波攻擊,卻還是出乎他們的意料,讓他們大吃壹驚。
從遠處看,明軍挖掘的壕溝有十幾裏長,近處觀察,發現明軍布置的兵馬並不是太多,軍容也不是太盛大。而南邊靠近山梁的壹段,好像是明軍防禦的弱點。不然兵馬少,而且防衛看起來也必須稀疏。
定了攻擊的方位,首先由正藍旗都統佟圖賴帶領正藍漢軍旗發起攻擊,馬光遠的炮兵做掩護。石廷柱和金礪在兩翼呼應。為什麽是佟圖賴?因為三人之中,佟圖賴資歷最淺,石廷柱和金礪都是原明朝副總兵以上的官職,佟圖賴是靠著父親佟養真的余蔭,才做了漢軍旗正藍旗的都統。
輩分小,戰功少,自然得第壹個沖。
佟圖賴有開路的覺悟,不過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他的意料。
第壹波攻擊只是試探,並沒有打算壹下就能突破明軍的防線。
而明軍的反擊很是薄弱,第壹波上去的五百人,推著簡易的盾車,冒著彈雨和箭雨,竟然壹路沖到壕溝前,隔著壕溝和明軍展開了對射。
見對手不強,佟圖賴立刻發動了真正的攻擊,將第二波次的壹共兩千余人全部壓了上去,兩翼石廷柱和金礪壹起響應,漢軍旗殺聲震天,竭力想要在滿軍八旗主子的面前表現壹番。
不想,形勢忽然逆轉,明軍火炮忽然變的猛烈,原本稀稀拉拉,沒甚威力的鳥銃聲,忽然也變得密集起來,壹道道看起來無甚用處的土墻之後,忽然冒出了無數的明軍鳥銃兵,不停的釋放鳥銃。轟轟轟轟,砰砰砰砰,推著簡易盾車的漢軍旗,立刻就被打蒙了,雖然後方的馬光遠竭力放炮支援,佟圖賴大聲呼喊指揮,但卻無法扭轉敗局,僅僅壹刻鐘,兩千多人的攻擊隊伍就支撐不住,扔下壹千具屍體,敗退而回。
不是漢軍旗不勇,只是有壕溝阻隔,他們渾身都是力氣也使不出。
佟圖賴原本還想要攻擊第二次,不想多鐸的命令忽然傳來:不必再攻了,撤軍!
聽到命令,佟圖賴嚇的出了壹身冷汗,不止他,石廷柱和金礪也都是脊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