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3章 京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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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昨日，《三文日報》今日的評論更加直接，更加犀利，只差沒有把反對“攤丁入畝”的官員說成了貪官奸主的同黨了。
　　很多官員看了，都是心神惴惴，臉色發白——如果《三文日報》傳達的是陛下的意思，那他們還敢反對嗎？
　　但也有惱羞成怒的，有人到順天府衙告發，說《三文日報》日報妄議朝政，應該查封，有人在戶部討論時，直接提出，《三文日報》禍亂人心，攪擾朝廷大政，和保定巡撫徐標內外呼應，有結黨幹政之嫌……
　　但《三文日報》巋然不動。
　　對於眾人的舉發，現任的順天府尹吳麟征沒有任何反應。
　　到這時，所有人都明白，徐標的上疏，《三文日報》的響應，怕都是隆武陛下的意思啊。
　　十壹。
　　隆武帝舉行上午朝，將保定巡撫徐標的奏疏交於戶部和內閣討論——隆武帝沒有多說，但眾臣卻都已經明白聖心所在了。
　　兩日後，十三日。
　　再壹次上午朝。
　　戶部侍郎堵胤錫認為徐標所說有理，“攤丁入畝，地丁合壹”之法，可以在保定試行。保定成功了，再向全國推廣。
　　首輔蔣德璟也贊同，
　　但反對者也有，都察院提出，徐標所說攤丁入畝，取消丁稅，將丁稅攤到田畝中，看似好事，但田畝收成不壹，良莠不等，如果攤得不均，怕要惹出動亂，因此非有明確清晰的判斷標註才可以。
　　又說士紳都有免賦的田畝，那麽攤派“丁稅”的時候，這些田畝是不是也要交納呢？
　　還有，各地藩王親王、宗室免賦的土地，是不是也要分攤“丁稅”呢？
　　聽到藩王，大殿立刻就靜寂了下來。
　　《宗室條例》正在重新修訂中，從全年到現在，已經進行了三四個月，大小會議開了幾十次，大致方案都已經定下了，就剩下壹些小細節仍需要敲定，殿中群臣對於《宗室條例》修改內容，大概也都有了解，知道陛下這壹次是真下了狠心，對於宗室權利進行了大範圍的壓縮和限制，對於爵位，更是大刀闊斧的削砍，除了親王和郡王之外，下面的將軍和中尉，以後都只是榮譽職，不再從朝廷領取宗祿，這壹來，他們手裏的田地，就成了他們維生的資本，如果“攤丁入畝”將他們的田地也加入其中，等於在被削除爵位之後，又狠狠地割了他們壹刀。
　　削爵的消息傳出之後，各地宗室已經有反彈，如果再加上攤丁入畝，他們對陛下必然更加怨恨。
　　不知道陛下有沒有這樣的狠心？
　　“當然要交！”
　　隆武帝清朗堅定的聲音從禦座之上傳來：“如今朝廷財政困窘，宗室更應該壹體同心，為國分憂，豈有置身事外，而將所有丁稅都加到士紳百姓頭上的道理？不但藩王，就是朕的皇莊，也得分攤丁稅，唯壹例外的就是將士們的軍餉田和軍功田，軍餉田乃是將士們餉銀的補充，不應再加，但軍功田既然已經為將士私有，那就需要在田賦之外，再分攤丁銀。”
　　陛下壹言而斷，連自己的皇莊都要歸於攤丁入畝，藩王的田地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群臣也不能有意見，皇帝自己的利益都出讓了，他們還有什麽好反對的。
　　“陛下聖明。”
　　但內閣五輔依然是憂心忡忡，他們清楚的知道，這道旨意壹出，天下士紳對朝廷、對陛下會有強烈的不滿，人心動搖，於大明江山社稷不利。其間的利害，他們反復向陛下勸諫、講明，但陛下心誌堅定。
　　“卿等的憂慮，朕明白，但這壹件事，朕非做不可，不然天下窮者愈窮，富者愈富，但是遇上災禍，李自成張獻忠之流，就會層出不窮，朕滅了李自成和張獻忠，但我大明以後是不是還能有朕這樣的皇太子和皇帝，朕不敢保證，因此，只有攤丁入畝，減輕窮民的負擔，才不至於有下壹個李自成和張獻忠，我大明也才能長治久安啊。”
　　“朕知道，攤丁入畝壹出，那些有田有地的士紳，必然會對朕不滿，但朕不懼。”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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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隆武帝發出詔令，令徐標制定具體辦法，上報朝廷，要求做到壹視同仁、對國課無損，於黎民有益。
　　徐標早有籌劃，於是再次上疏，將自己的計劃說出。
　　——所有地畝分為三等，等級不同，所負擔的丁銀也是不同，好地多攤，賴地少攤，隆武帝閱罷，認為“籌度極當”，遂令徐標在保定地區試行——當然了，這是後話，現在朝議的結果，只是令徐標速速制定詳細的分攤辦法，然後上報朝廷。
　　雖然沒有定論，但所有人都知道：“攤丁入畝，地丁合壹”之事，已經是不可阻止，未來必將在全國實行。
　　連陛下的皇莊，藩王的土地都不能免，還有誰能擋？
　　消息傳出，天下的窮民都是開心，高呼萬歲，但是攤丁入畝推行開來，以後他們每年就不用再交“丁稅”了，可以省下壹大筆的錢，而有田的士紳卻都是不滿，這麽壹改革，等於他們每壹年要向朝廷多交很多的錢糧。
　　更不用說，朝廷這壹次壹視同仁，對於士紳免賦的田畝，居然也要被納入“攤丁入畝”的田地之中，因此士紳們十分不滿，原來在這之前，在他們心目中，隆武帝攘外安內，掃平流賊，抗擊建虜，是大明有史以來的第壹明君，但攤丁入畝，損害到他們的實際利益之後，他們對隆武帝的好感，大大下降，原本在士紳之間傳頌的，對隆武帝的贊歌，壹下就銷聲匿跡了。
　　而紫荊城中的朱慈烺也知道，他和士紳的蜜月期，已經是結束了，接下來，他還要面對更多的挑戰。
　　要面對挑戰，就需要有更多的武器，同時也需要有更多的能堅決執行他命令的官員……
　　想到此，朱慈烺目光看向了禦案上的兩份奏疏。
　　壹份京察。
　　壹份是舉薦錢謙益的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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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六日，內閣六部和都察院官員異動。
　　南京禮部尚書錢謙益調任京師，為都察院左都禦史，原都察院左都禦史方嶽貢，調任南京，為禮部尚書，等於兩人調換了壹下位置。
　　原戶部尚書傅永淳調往南京，為南京戶部尚書，吏部尚書倪元璐轉任戶部尚書，吏部尚書的空缺，則由內閣三輔袁繼鹹兼任，戶部侍郎堵胤錫，轉調吏部，為吏部侍郎。
　　消息傳出，群臣私下裏立刻議論。
　　——今年為隆武二年，是為六年壹次的京察年，京察乃是大明慣例，每六年要對南北兩京的官員進行壹次大考察，謂之“京察”。京察時，四品以上的官員由皇帝親自考察，四品以下的官員由吏部、都察院會同考察，如果考核不合格的官員，會被貶職，甚至是罷黜，削職為民。
　　——照例，京察乃是吏部和都察院的權責，內閣是不能插手的。
　　當然了，事在人為，張居正為首輔時，就曾經插手過京察，將壹些原本是乙等的官員，改為甲等。
　　京察有貪、酷、浮躁、不及、老、病、疲、不謹八個判詞，考滿則有稱職（甲）、平常（乙）、不稱職（丙）三種標準。
　　最初，京察是相當嚴厲和嚴苛的，但明中期以後，考核制度逐漸廢弛，漸漸流於形式，或者是淪為黨派之間排除異己的壹個工具，“黜貪存良”的意義也漸漸不存在了。
　　朱慈烺要想整頓吏治，振作官場，清除壹些頑固，非得從嚴京察不可。
　　而要從嚴京察，就得有左都禦史和吏部的完全配合——左都禦史方嶽貢雖然是壹個清官，也是壹個直臣，但性子過於古板守舊，和劉宗周黃道周同出壹轍，如果繼續由他執掌都察院，朱慈烺想要在今年京察中，清除壹些占據要害，頑固守舊的官員，怕是根本做不到的。
　　但左都禦史不是輕易就可以替換的，能擔任左都禦史的，都非得是德高望重之人不可。
　　這也是朱慈烺拔擢錢謙益，將他從南京調到北京的原因。
　　錢謙益威望足夠，而且坐了這麽多年的冷板凳，先被提為南京禮部尚書，現在又來到京師，成為實實在在的左都禦史，心中必然感激，以他的圓滑和機巧，壹定知道該怎麽報答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
　　對於隆武帝忽然調換方嶽貢和錢謙益，朝臣並非沒有異議，其中四輔範景文就反對，他說，憲臺無過，何以忽然要調到南京？錢牧齋雖然有才，但諫言並非其所長，更何況錢牧齋當年主考南直隸之時，考生作弊，錢牧齋身為主考，有失察之責，先帝遂不再任用，現在任其為左都禦史，怕是不妥。
　　憲臺，左都禦史的尊稱。
　　“先帝不用錢牧齋，不過是因為溫體仁之故，溫體仁平庸之輩，外忠內奸，茍以充位，遺患多多，朕豈能因他而不用錢謙益？”
　　但朱慈烺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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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往京察，四品以上官員，用“自陳疏”的形式，向皇帝報告過去六年的工作，並謙虛自省，說自己做的不夠好，希望皇帝能夠罷黜自己，選用其他賢能。皇帝在看完自陳疏後，通常對臣子多加鼓勵，然後將其留任——每壹次都是如此，行禮如儀，如表演壹般，甚至皇帝到底有沒有看臣子們所寫的“自陳疏”？其實都是壹個疑問。
　　而四品以下官員，則是不同，除了政績之外，更多的是看黨爭，又或者是南北之爭、鄉籍之爭、師生之爭，
　　總之，但有關系，即便政績不佳，也可為甲等、最不濟也是乙等，可以繼續留在京師，如果沒有關系，那就對不起了。
　　天啟年時，閹黨主持京察，大殺四品以下的東林和清流，東林主持京察之時，則又將四品以下的閹黨全部趕出京師。妳來我往，好不熱鬧，其間沒有多少政績的考核，全部都是黨同伐異。
　　但這壹次的京察卻不同，早在年前，隆武陛下就有明旨，這壹次京察臣子們不必寫“自陳疏”，官員也不必到吏部、都察院接受問詢，今年的考核，只以政績為標準，其他壹概不論。
　　戶部的政績是收了多少稅銀？攢了多少糧？下面的各個分司，什麽十三清吏司，廣盈庫、軍儲倉，各司主官交叉詢問，詳細記載。
　　同樣，兵部是練了多少兵？內外戰事的籌措？工部修了多少路，造了多少大炮甲胄和火器？吏部則是妳挑選任命的官員，是否合格，是否有貪墨？刑部是否有冤案？禮部比較空泛，但依然有壹些政績是可以考核的。
　　六部之外，內閣九卿，順天府尹，京師所有的官員，這壹次都是政績掛帥，唯政績論，過去的那些虛招，什麽“自陳疏”“相互拉擡”之類的，全部取消。
　　為保京察的順利，在錢謙益之外，朱慈烺將自己最信任，也最了解自己心思的堵胤錫，調往吏部，擔任侍郎，同時令袁繼鹹兼任吏部尚書——因為袁繼鹹是大學士，內閣三輔，擔著內閣的擔子，對於吏部的事情，肯定不能像專職的吏部尚書那樣，事事親為，這壹來，就為侍郎堵胤錫放寬了更多的權力。
　　也就是說，這壹次的京察，四品以下官員的考核，吏部侍郎堵胤錫將是主導。
　　至於戶部，堵胤錫在戶部這壹年多，戶部工作基本已經捋順，倪元璐又是壹個理財大家，由他執掌戶部，朝廷足可以放心。
　　“有政績者用，無政績者廢，開明者者用，頑固者降，支持朝廷大政的用，不支持的，黜！”
　　這是隆武帝對堵胤錫的叮囑。
　　京察之外，吏部還管著地方官員的考核，和京官京察壹樣，地方官員也是政績第壹，
　　治下人口是否增加？稅賦是否增加？是為考核的兩大指標，兩個都是正向，方有可能是甲等，也才有升官的可能。
　　壹項不合，是為乙等，原地續任。
　　兩項都達不到，直接罷官。
　　所以隆武帝任命堵胤錫為吏部郎中，不止為京察，也為地方官的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