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6章 夢與醒

　　伊凜又壹次聽見這個名字。
　　仿佛整個小鎮，每個人都認識格林，卻又不認識格林。
　　這壹次，伊凜臉上沒有流露出類似於驚訝、詫異、震撼、納悶、疑惑等不對勁的情緒。
　　他只是微微笑著，繼續用手盤著艾倫那細膩的棕色卷發。
　　咦？
　　原來盤腦殼的動作果然挺帶感的吖。
　　難怪依依喜歡盤他的腦殼。
　　伊凜忽然間冒出了這麽壹個荒誕的念頭。
　　“妳見過他嗎？”
　　“艾倫沒見過。”
　　艾倫很認真地想了壹會，然後用力搖頭。
　　“叔叔。”
　　艾倫忽然擡起頭，用那清澈得如同藍寶石般的眸子，與伊凜對視，怯怯地問：“我想知道，為什麽他們都有爸爸，艾倫沒有爸爸？是不是艾倫……不夠乖？是不是艾倫的畫不夠好？”
　　艾倫猶豫片刻，低下頭：“是不是艾倫畫出來的畫很像爸爸了，爸爸就會回來了？”
　　“不。”伊凜輕聲說：“艾倫是壹個好孩子。妳的畫也很……靈魂。”
　　“可是……”
　　“別擔心。會有的，妳爸爸壹定會回來的。”伊凜靠近了幾分，看著艾倫的藍色瞳孔，像是與天空對視：“乖，去睡。睡醒了，就什麽都有了。”
　　艾倫聞言，壹頭黑線：“叔叔，這種騙小孩的話妳是怎麽說得出口的？太沒水平了。”
　　伊凜呵呵壹笑。
　　在閑聊時，艾倫已經將桌面的蠟筆與畫收拾整齊，準備洗洗睡。
　　“叔叔再見。”
　　“艾倫再見。”
　　走出幾步，艾倫又回過頭，表情認真：“朱迪偷偷說，如果叔叔願意的話，今晚可以留在這裏過夜。”
　　“呃，麻煩妳告訴朱迪，叔叔很忙，下次壹定。”
　　“好！下次壹定，我改天告訴朱迪。”
　　艾倫不疑有車，淺淺壹笑，嘴角兩邊擠出了可愛的小酒窩：“叔叔晚安。”
　　“艾倫晚安。”
　　“祝妳有壹個美妙的夜晚。”
　　“……”
　　……
　　伊凜給足了房費，並沒有選擇留在朱迪家裏過夜。
　　——不合適。
　　邢飛似乎終於熬不住，又徹底睡了過去。
　　伊凜獨自壹人。
　　在房間裏。
　　低著頭。
　　隨著天色昏暗，頭頂上微微晃動的燈光，在伊凜臉上投下了壹片斑駁的陰影。
　　他手中不斷地摩挲著那壹個古老的羅盤。
　　羅盤上。
　　指針不斷旋轉，似永無止境。
　　伊凜的表情，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
　　但仔細琢磨，又似思考，又似猶豫，又似糾結。
　　也不知過了多久。
　　邢飛打了個呵欠，走了進來。
　　邊走邊說：“這任務很詭異啊，我壹覺醒來，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現實還是夢境，很難辦啊！咦等等，妳應該看看見我吧？”
　　邢飛見伊凜完全沒有搭理他，忍不住靠上前，伸出手在伊凜面前晃動幾下。
　　當夢境與現實的界限被打破，當壹覺醒來，無法分清眼前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時，這種感覺，無論是誰都會覺得怪誕無比。
　　伊凜默默收起羅盤。
　　重新擡起頭時，伊凜看向邢飛，笑容和煦而溫暖。
　　其實，如果這壹次與伊凜搭檔的是小胖子，又或是潘小正，又或是織田舞等有過豐富經驗的人，當他們看見伊凜露出這種和善的笑容時，絕對會有多遠躲多遠，並且會默默將伊凜所說過的話重新過壹遍腦子。
　　“如果是妳，要想從夢境裏醒來，妳會做什麽？”
　　邢飛壹楞：“等等，這個問題，妳好像已經問過壹次了。”
　　“問過嗎？”
　　“問過了，我百分百確定。”
　　“我忘了。”
　　“……”
　　“如果是妳，要想從夢境裏醒來，妳會做什麽？”伊凜又將問題重復了壹遍。
　　邢飛見伊凜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思索片刻後，很認真地回答：“應該是做壹些很刺激的事情吧，捏臉只是壹種。又或者是高空墜落？又或者是其他？總之，誰知道呢，夢這玩意兒，說簡單很簡單，說復雜也很復雜。”
　　伊凜又將羅盤取出，翻來覆去地把玩。
　　壹副羅盤很好玩的樣子。
　　邢飛也註意到，伊凜手中有壹個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羅盤，指針在滴溜溜的旋轉。
　　像是壞了。
　　壹般羅盤所指的方向，壹動不動。
　　可伊凜手裏的羅盤，指針甚至轉出了節奏感。
　　指針旋轉，看得邢飛有點暈，並胸悶。
　　邢飛還沒來得及好奇多問壹句，伊凜又問：“妳怎麽知道自己是在夢境裏還是在現實中？”
　　“呃……掐自己壹下看能不能醒？”
　　“妳現在試壹試不就知道了。”
　　伊凜話音剛落，沒想到邢飛還真的用力地去掐了。
　　非常用力。
　　雖說邢飛力量屬性不算太高，但他對自己也非常狠，左臉眨眼就腫了起來。
　　“草？哎喲喲喲……”
　　邢飛捂著臉大叫痛。
　　可還是沒醒。
　　雖說兩人的對話像是在開玩笑。
　　但邢飛卻已經懂了。
　　痛呼過後，邢飛表情變得無比凝重：“妳其實想說的是，我們現在沒有任何辦法，去分辨我們到底是處於夢境還是現實？”
　　伊凜點點頭，又搖搖頭。
　　“可是，我明明睡過去了。”
　　伊凜反駁道：“誰告訴妳，睡著後就是進入夢境了？”
　　“可妳明明是這麽告訴他們……”
　　邢飛剛順口說出這句話，但他忽然想起，伊凜在與三人組對峙後那陰險的笑容，恍然大悟：“等等，妳原來是在忽悠他們？”
　　“說什麽忽悠呢，他們問，我好心告訴他，我不也沒收錢嗎？這怎麽算忽悠呢？”
　　伊凜笑了笑。
　　“妙啊！”
　　邢飛猛地壹拍大腿，很用力，很痛。
　　可還是沒醒。
　　伊凜繼續說：“我個人認為，夢境能模擬出所有的表象，但壹個人潛意識最深處所‘堅信’的某樣事實，夢境壹定沒辦法模擬出來。”
　　“例如，永遠不會停止轉動的陀螺。”
　　“或是永遠不會雕零的花。”
　　“又或者是，已經徹底死了，內心深處堅信永遠不可能會再次出現的某人。”
　　“某片永遠不可能出現在眼前的風景。”
　　“某個絕不可能出現的物件。”
　　伊凜壹連舉出許多例子，邢飛壹邊聽著，壹邊點頭：“我明白了，按妳說的，‘睡著’不壹定是入夢，而‘醒來’，也不壹定是真正的醒過來？那麽要想真正判斷自己是在夢境世界，還是在現實世界的憑據，就是找出潛意識裏相信‘絕對不可能’的事？”
　　“壹旦‘這件事’發生，就意味著我們還在夢境世界，並不是現實世界裏。”
　　邢飛畢竟也是精神側，腦瓜子轉得梆梆響，整理著伊凜對劇情試練的思路。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麽這個試練的真正危險所在，很有可能是這裏啊！如果連夢境與現實都分不清，傻乎乎地去睡覺入夢的話，該不會……最差的可能就是，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想到這裏。
　　邢飛細思極恐，越思越恐，忍不住打了壹個寒戰，背脊發涼，額頭也沁出了絲絲冷汗。
　　“很有可能。”伊凜點點頭：“我覺得，這壹點，可能才是這次試練最大的危險所在。我估計，他們應該還沒發現。”
　　“臥槽？那妳還騙他們入夢殺怪？妳好壞壞啊。不過，我喜歡，嘿嘿嘿。”
　　伊凜隨手將羅盤的蓋子，啪地壹下關緊，無奈收起來後，便說：“其實也不是，入夢是必須的，不入夢的話，根本沒辦法完成主線任務。”
　　邢飛琢磨出伊凜話中隱藏的深意：“妳的意思是……妳其實已經知道怎麽通過這次試練了？”
　　“算是吧。”伊凜輕嘆壹聲。
　　“臥槽！那還等個屁啊！趕緊去啊。”
　　邢飛挽起袖子，恨不得直接殺到“格林”面前，將其剁成碎肉，好回歸現實世界。
　　他可還忙著滿世界找煉金術的古籍去研究呢。
　　哪有空死耗在試練裏？
　　“別急。”伊凜擡起頭，虛著眼，看向邢飛，笑著說：“我還沒告訴妳從夢境裏醒來的辦法呢。”
　　“嗯？請說。”
　　“對我們來說，有什麽是‘絕對不可能’發生，且又不能讓‘它’發生的？”
　　“嗯，很多啊。”邢飛糾結起來。
　　“對。的確是很多。可對於所有人而言，有壹件事，卻是共同的。那就是……”
　　邢飛猛地壹楞。
　　他情緒發生變化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伊凜的話。
　　而是聲音傳來的方向。
　　從他身後。
　　而在他面前，伊凜已不知何時消失。
　　速度快到匪夷所思。
　　壹眨眼的瞬間，伊凜已經繞到了他的背後。
　　可是……
　　這家夥沒事跑我身後做什麽？
　　背後更香嗎？
　　嗤——
　　邢飛在剎那間，腦子快速閃過許多念頭。
　　但沒壹個靠譜的。
　　而忽然。
　　隨著壹聲清脆的刀子捅破皮肉的聲音，從自己身體內部，通過某種奇怪的方式傳入耳朵後，再反應過來時，邢飛才清晰地感覺到，胸膛傳來的劇痛。
　　那是壹把血紅色的刀。
　　那壹把刀，有點眼熟。
　　那壹把刀，徹底穿透了他的胸膛，精準無比地從背後穿透，刺穿心臟，從胸前透出。
　　那輕松愉快的感覺，讓邢飛有種裝備全是紙的錯覺。
　　“是‘死亡’。對我們而言，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是死亡。而死亡後還能夠活下來的事，更不可能從現實裏出現。所以……”
　　邢飛眼前壹黑，後半句話更是無法聽見。
　　伊凜壹刀帶走邢飛後。
　　他低頭望著邢飛的屍體。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邢飛的屍體忽然變成了黑色的塵，融入地面中，與無臉人屍體的處理方式如出壹轍。
　　“果然。”
　　手感不對。
　　沒有混亂值，也不對。
　　屍體的處理方式，更加不對。
　　滋滋滋——
　　壹直播放著垃圾電視廣告的黑白電視，忽然傳出壹陣刺耳的噪音。
　　噪音過後。
　　被伊凜壹刀砍斷了頭，本應涼涼的電視臺主持人“格林”，再壹次出現在節目中。
　　而且還是現場直播。
　　“喲！晚上好。歡迎來到美麗熱情的格林小鎮！這裏是夢幻的度假天堂！現在，又到了壹年壹度的‘格林祭’了喲！也不知道，今年的格林祭，會出現什麽樣的奇景呢？請市民們拭目以待。”
　　“祝妳們，有壹個美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