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3章 名為思念的茶餐廳

　　雷鳴隆隆。
　　驟雨滂沱。
　　狂風呼嘯。
　　溝壑交錯。
　　無邊的黑夜，眼前的世界黯然無光。
　　呈現在伊凜面前的，是壹個熟悉而絕望的世界。
　　沒有人煙，沒有希望，沒有光。
　　這裏是末日。
　　這裏遭遇了毀滅，生靈塗炭。
　　大地上燃著永恒不滅的黑色幽炎，壹道道慘不忍睹的溝壑，像是大地被某個巨大的生物撕出了壹道道疤，無法愈合。
　　崩塌的高樓，被擰成麻花扭曲豎起的大橋，覆蓋著戰灰的絕地。
　　染血的長河，消融的雪山，破碎的山巒，漂浮著累累白骨的海洋。
　　在伊凜身後，被格林敲出的入口，緩慢修復，重新閉合。
　　伊凜與格林，在空中移動。
　　他“曾”來過這裏。
　　他“曾”在這裏，經歷了壹段畢生難忘的旅程。
　　他“曾”在這裏，有過壹段轟轟烈烈的故事。
　　這裏，
　　是雲層之下，絕望的“真實”。
　　雲？
　　伊凜想起這茬，擡頭壹看，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他若沒記錯，他當年抵達此地時，天空中是壹望無際猶如鍋蓋般的雲層，這裏卻沒有。
　　伊凜開始呼吸，空氣中漂浮著肉眼可見的塵埃，即便他現在的體質，即便不呼吸壹時半會也死不了，但這樣做，更像壹個活生生的人不是？
　　他開始漫無目的地帶著格林……呃不，是格林帶著他，在荒蕪的大地上轉悠。格林的翅膀就像是活導航，時不時轉向這邊，時不時轉向另壹邊。
　　格林雖然沒有發出導航該有的諸如“性感格林為妳在線導航喲”這種話，但她轉動翅膀的行為已經給出了明確的暗示：她正在指引伊凜走向某個方向。
　　伊凜在“格林導航”的指引下，飛了很久。
　　大約兩個小時。
　　終於。
　　在壹片廢墟中，傳出壹個女孩的笑聲。
　　她在輕聲地數數。
　　每隔壹段時間，她就數出壹個數字。
　　這沒問題。
　　詭異的氣氛，也不是問題。
　　但問題是，女孩數的數字有點兒大，屬於億萬級別。
　　伊凜接近。
　　在廢墟相對平坦的空地上，壹位穿著白色連衣裙，赤足的白發少女，正蹲在那處，背對天空。
　　在少女面前，擺著許許多多的“人偶”，每壹個人偶都顯得有幾分呆萌。
　　伊凜遠遠便看見了曾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他們」。
　　冷若冰山的握劍男神；
　　執杖的工程師；
　　風韻猶存的院長夫人；
　　穿紅衣服的狗頭少年；
　　高冷傲嬌的老鐵匠；
　　十二番隊高能戰鬥人員；
　　呆頭呆腦的巨龍；
　　穿著巫女服的少女；
　　妖嬈的素人老板娘；
　　陰險的大神官；
　　膝蓋上插著長箭的普通冒險者；
　　壹只只形態各異的呆萌怪獸；
　　寂寞空虛的白毛母狼；
　　風華絕代的人魚少婦。
　　……
　　這個世界，只剩下了“她”。
　　還有面前的人偶們。
　　她顯然正在自娛自樂，對著惟妙惟肖的人偶們，低頭碎碎念。
　　“呀，有客人拜訪了哦，都別吵，安靜點啦。”
　　當伊凜與格林，來到少女身後時，少女笑嘻嘻地對人偶們柔柔“噓”了壹聲，她拍拍身上的連衣裙，站起身，將兩手背在身後，怯生生地看著“訪客”。
　　少女的五官壹眼看去讓人覺得非常精致，像是從電影裏走出來的芭比娃娃，無可挑剔。可再細看時，卻給伊凜壹種神秘莫測的感覺。明明是同樣的五官，在短短的十秒內，給人的感覺瞬息萬變：壹會是嬌俏可人的少女，壹會是甜美嫻熟的少婦，壹會是悶悶不樂的寡婦，壹會又是行將就木的老嫗。
　　她有著量子態五官。
　　是烏拉諾斯。
　　烏拉諾斯安靜地打量著伊凜，目光最後落在伊凜肩膀上的小蝙蝠上。
　　“晚上好喲。”
　　格林正常地打招呼，抖了抖翅膀。
　　“啊！是夢魘……大人。”少女這才認出了“這幅模樣的格林”，頓時慌了，壹眨眼後，也沒見烏拉諾斯有任何動作，荒蕪的土地變成了壹片花花綠綠鳥語花香的小花園。地面，壹群白鴿愜意起飛，白鴿們扇動翅膀的身影啪啪啪啪，如美妙的音符。
　　小花園中央，擺著壹張圓桌，三張精致的凳子。
　　她壹轉身，搖身壹變穿上了純白高雅的公主長裙。
　　不愧是神，變裝跟玩兒似地。
　　“請坐，尊敬的客人。歡迎來到我的……”少女剛想自我介紹，但話音壹頓，她很快就垂頭喪氣地低下腦袋，修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我的破船。”
　　“嘻嘻，沒關系喲，吾和它們有點不同，對進食的環境不挑剔。對了，來壹杯‘隨意’，加壹勺‘生離死別的思念’，再加半勺‘翻來覆去的糾結’，最後再加壹點點‘死去活來的重逢’，謝謝。”格林意氣風發地站上桌面，兩翅插腰，不客氣地開始點餐。
　　伊凜用奇怪的眼神盯著格林，格林恍然，用翅膀打了壹個響指：“對了，他現在正在還債，喝不起妳的‘茶’。”格林指著伊凜，直接幫伊凜謝絕了少女的招待後，它便伸出翅膀，在面前劃拉幾下。
　　壹點點藍色的光點，順著格林的翅膀尖尖兒飄到了少女面前。
　　【支付完成。】
　　“感謝大人。”
　　也不知格林給了多少，讓少女的表情如獲至寶，她背對著二人，神秘兮兮地忙活了壹會。緊接著，壹杯紅色中冒著藍光，表面彌漫著壹層奇異的幻彩光暈的「茶」，推到了格林面前。
　　這壹杯，似乎就是格林不久前點的「加料隨意」。
　　另壹杯。
　　“請妳的哦。”少女另外給伊凜泡了壹杯：“抱歉，因為妳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思念’味……是‘雪’嗎？我自作主張，給客人沖泡了壹杯，它叫做「雪之擁」，慢用。”
　　茶是透明的，就像是壹杯普普通通的水，上面冒著若有若無的寒氣，似乎是壹杯冷泡茶。
　　“妳們……認識？”伊凜盯著那杯“水”，壹旁的格林已經翹著二朗爪喝上了，微微瞇著的雙眼，顫抖的絨毛，可以看出她很懂享受，是壹只既優雅又欠揍的蝙蝠。
　　格林：“很久很久以前，這裏是壹個繁華的地方，處處點綴著少女的浪漫。嗯，用妳的理解，這裏就是我們喜歡來逛的‘茶餐廳’，挺不錯的，我來過幾次。後來……可惜了。”
　　少女低下了頭，十指不安地絞著裙角。
　　伊凜舉起白色的圓口茶杯，抿了壹口。清澈透明的“水”順著喉嚨滑下，可還沒有在口腔裏停留太久，便壹點不剩地蒸發幹凈。就在此時，他感覺仿佛有人在他身後擁抱著他，溫柔似水，清涼如雪。
　　“師兄。”
　　伊凜耳邊傳來猶如夢囈的聲音。“咣當”，伊凜渾身壹震，茶杯從手中落在桌上，他用力閉上眼睛，貪婪地感受著那種熟悉的“擁抱”感，不知過了多久，伊凜重新睜開眼，平靜對少女道謝：
　　“謝謝……謝謝……謝謝，烏拉諾斯。這杯‘雪之擁’，真的，很好喝。”
　　“叫我小烏吧，【希】的管理員。”
　　這裏的情況，和伊凜想象中有些出入。他來這裏的目的，說是彌補遺憾也好，或是來到“真實”看壹眼阿鄧他們也好，伊凜帶著“決意”前來，可這杯清澈的【雪之擁】，卻潤物細無聲地將伊凜那沈重的決意消弭，讓伊凜在倉促之間，不知道該對小烏說些什麽。
　　在這破滅的世界中，壹主宰，壹神，壹管理員，就屬伊凜格局最低，可偏偏這仨組合，讓伊凜感覺自己成為管理員後的際遇，越來越奇幻。格局大得有點不可思議。他都能和“神”，甚至是“主宰”，坐壹塊喝茶吹牛逼了。
　　說出去誰信啊。
　　“在不安的睡眠中，”小烏微微笑著，主動開口了：“我做了壹個有趣的夢。”
　　“在那個夢裏，有壹位英勇無敵的勇者，帶著壹條忠心耿耿的狗，有不離不棄的隊友們，他們在旅行，他們在冒險，他們歷經磨難，消滅了可怕的邪神。”
　　“我想，親眼看看那個美麗的‘夢’。”
　　不對。
　　伊凜臉上出現了驚訝的表情：“妳是說，妳‘看’到了【希樂園】的偽影？”
　　“是的呢，‘勇者’閣下。”小烏光速變臉，變成了溫婉的鄰家少婦臉，帶著幾分俏皮，朝管理員眨眨眼。
　　不對。
　　“妳的意思是，那個雲上世界，妳還沒做出來？不對……”伊凜恍然：“那是妳的‘噩夢’，是因為我把格林帶來了這裏，才誕生了那個世界！是我的到來，才導致了妳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