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解縉

　　朱祁鎮微微吃驚，他不知道太皇太後為什麽這麽說。
　　太皇太後轉過頭來，微微壹笑，說道：“我這壹輩子，見過不知道多少人，但是細細數來，才學驚艷之輩，也只有解縉了。”
　　“太祖晚年好殺，不知道多少人，在太祖面前都不敢多說壹句話，而解縉在太祖面前侃侃而談，簡直是直批龍鱗，但是太祖卻放過了解縉，說要留給兒孫輩用。”
　　“永樂初年，天下初定，太宗尤重軍功，時常擔心仁宗柔弱，不能承擔大任，有易儲之心。夜深人靜的時候，仁宗與我抱頭痛哭，唯恐將來為漢王所殺。”
　　“但是就是解縉好聖孫三個字，扭轉局勢。”
　　“這三個字，將漢王的所有努力抵消了。”
　　“從那以後，我就感覺到不同了，太宗雖然屢有責難，但是卻沒有易儲之心，誰讓仁宗不肖太宗？”
　　“解縉可謂壹言定策。”
　　“但是解縉的下場怎麽樣？”
　　朱祁鎮說道：“凍斃於雪中。”
　　解縉之死，可是有名的段子，即便是朱祁鎮在後世都聽過，在這個時代，更是如雷灌耳，畢竟相距不過三十多年，當時很多人都還活著。
　　太皇太後說道：“妳說，解縉為什麽會死？”
　　朱祁鎮說道：“是紀綱報復。”
　　太皇太後搖搖頭，說道：“非也，太宗皇帝先後下獄很多人，即便是楊士奇也在詔獄中待過，如果錦衣衛壹點章法都沒有了，他們就留不到現在。”
　　“紀綱報復或許是真，但是奉上命也是真。”
　　“妳知道太宗為什麽要殺紀綱嗎？”
　　朱祁鎮沈默了壹會兒，說道：“孫兒想不明白。”
　　太皇太後說道：“因為解縉參與了不該參與的東西。解縉對我家是大功臣，於太宗卻未必了。”
　　“如果解縉為我家做了這麽些事情，而被封賞的話，那麽群臣置太宗於何地？”
　　“太子終究是太子。”
　　“太宗皇帝要用解縉的命，讓壹些明白，大明朝是誰的天下。順便解了漢王的怨恨，畢竟漢王也是太宗愛子。”
　　太皇太後語重心長的對朱祁鎮說道：“孫兒，妳天生聰慧，與史上的神童相比，也不差多少。但是越聰明的人，就越自負。非大智大勇，難成大奸大惡，天下最愚蠢的事，都是最聰明人做出來的。”
　　“所以，妳壹定要有自知之明。”
　　“即便是皇帝，什麽事情能做，什麽事情不能做。妳要知道。”
　　“妳現在知道自己什麽不知道就很好。”
　　“我希望妳牢牢記住今日的話，須知皇帝也做不得快意事的。”
　　朱祁鎮聽了，背後也被冷汗打濕了。
　　很多被蓋棺論定的大奸臣，大昏君，從壹開始，就想做奸臣與昏君嗎？
　　不，任何人從壹開始做事，都是想做好事。
　　只是為何卻將事情硬生生的做壞了，楊廣可以說是天下壹等壹的聰明人，他為什麽會落得如此下場。
　　這壹件事情，足夠朱祁鎮品味壹輩子。
　　朱祁鎮後退壹步，說道：“孫兒定然牢記娘娘的教誨。”
　　太皇太後說道：“於謙，給妳說了嗎？從春闈之後，每月妳可以出宮壹次，不過定然要帶夠了人手，去找妳想知道的答案吧。”
　　朱祁鎮說道：“孫兒謝過娘娘。”
　　太皇太後說道：“妳我之間謝什麽謝。對了既然說起了解縉，妳就給內閣傳個話吧，給解縉平反吧。”
　　“終究是為我家出了死力的。”
　　為解縉平反，就等於說太宗皇帝錯了。
　　故而永樂年間是萬萬不行的，而今細細數來，太宗已經去了十年了，中間更是換了三個皇帝，讓不少臣子，都混成了三朝元老了。
　　這個時候為解縉平分，時間上也夠了。否則總不能太宗這邊剛剛下葬，那麽就為解縉平反了，讓人看了豈不是說仁宗宣宗吃相太難看了壹點。
　　朱祁鎮說道：“孫兒這就去。”
　　解縉有壹侄子，在仁宗皇帝時當過中書舍人，壹直在京師奔走，求為解縉平反。
　　太皇太後這壹聲令下，解家人怎麽高興不去提。
　　當朱祁鎮走了之後。
　　太皇太後隨即將金英叫了過來。
　　金英到了慈寧宮，立即跪在地面上，說道：“老奴見過太皇太後。”
　　金英不敢對太皇太後有壹絲的怠慢，可以說誠惶誠恐之極。
　　越是宮中老人，越是明白太皇太後的厲害之處。
　　畢竟太宗皇帝不喜歡仁宗，對自己這個兒媳卻很欣賞，不是沒有原因的。從仁宗朝到宣宗朝，乃至於而今正統年了。
　　太皇太後對朝政壹直是有影響力的。
　　對宮中更是如此。
　　宮中從來都是太皇太後的地盤，看皇太後孫氏對太皇太後深入骨髓的恐懼就可以看出來。
　　太皇太後對朱祁鎮是慈眉善目，但是對別人，卻是未必了。
　　太皇太後慢條斯理地說道：“陛下春闈之後，就會出宮。每壹次出去，妳都要隨身伺候，陛下或許不想驚動別人，但是妳東廠的人手，卻不少了。”
　　“怎麽布置，妳看著吧，但是陛下壹旦有失，妳的人頭，妳侄子的人頭，妳金家上下幾十口，會怎麽樣，不火說我沒有提醒妳。”
　　金英額頭見汗，說道：“老奴知道。定然將這事情安排的妥妥當當。”
　　其實北京城附近就是壹座兵城，最少而今是，好幾十萬大軍駐紮，除非有軍方參與，否則皇帝在京師之中行走，是斷然不會出什麽事情的。
　　太皇太後對勛貴的控制，她自己覺得過得去。畢竟世襲罔顧的勛貴們，其實是皇帝的基本盤之壹。
　　壹直到明亡，明朝的皇帝都是這樣想的。
　　只是越往後，這些勛貴越沒用而已。
　　除非有這種判斷，太皇太後又怎麽舍得讓朱祁鎮以身犯險啊。
　　但是覺得沒有什麽差錯是壹回事情。金英被太皇太後嚇得不輕，他心中暗道：“不行，春闈之前，壹定要將北京城打掃的幹幹凈凈的。”
　　金英決心，聯合順天府，錦衣衛，五城兵馬司。將整個北京城雞鳴狗盜的東西，好好清理壹番，否則陛下出去，沖撞了聖駕。他的人頭難保。
　　此刻在京城之中討生活的人，那些旁門左道之輩，還不知道，壹場對於他們來說的無妄之災，就要降臨到他們頭上了。
　　“還有，陛下在外面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事情，妳都壹壹報上來。”太皇太後說道。
　　金英聽了，心中暗暗叫苦，暗道：“這才是要命的玩意。”
　　剛剛太皇太後僅僅是威脅而已，金英對保護好陛下，還是有把握的。但是而今這壹件事情，才是真真正正的要命的事情。
　　這是要讓他監視皇帝。
　　如果他不了解皇帝，或許敢做，但是而今越發明白，那位小爺，可不是壹個省油的燈。將來如果讓他知道這壹件事情。
　　金英不敢保證，自己的項上人頭還在不在。
　　但是小爺不是省油的燈，但是眼前這位，就是好糊弄。
　　金英敢保證，他只要說出壹個“不。”恐怕他金英今個就不要想活著出慈寧宮了。
　　他們祖孫兩人或許有默契，皇帝即便知道，也會當做不知道。但是作為其中親自著手的人，恐怕就不會那麽寬容了。
　　金英沒有選擇，只能說道：“奴婢遵太皇太後懿旨。”
　　太皇太後說道：“妳在陛下面前好生做事，想來會給妳壹條生路了，但是如果做不好了。妳可以先打聽壹下孝陵的菜園子。”
　　金英壹聽，面色如土，孝陵的菜園子可是太監的噩夢，去的人有死無生。而且都是活活累死的。他連忙說道：“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