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我來也！

　　孟縣丞死在獄中，而殺人兇手逃逸無蹤，其能越獄的原因竟然是因為犯人太多把牢墻擠破了，這個荒唐的理由氣得花知縣當場昏倒。
　　但他事後去大牢查看，牢墻確實太單薄了些，貴州冬天不太冷，所以即便是磚石的房舍也不像北方墻壁厚重，不過大牢這種地方本該格外加固的，但是……縣裏沒錢。
　　花知縣痛定思痛，決定等今年朝廷撥下銀子，無論如何也得擠出壹部分徹底修繕壹下大牢，再也不能出現這麽荒唐的事情了。不過，亡羊補牢是以後的事了，眼下的事還是要解決。
　　此事報到朝廷，他的考課上有個汙點那是在所難免了，好在孟縣丞此時已是待罪之囚，而殺人者又是被他勾結地方大豪欺壓迫害過的百姓，仇殺事件的性質再加上孟縣丞此刻的身份，遠不及壹縣典史剛剛赴任便被強盜加害嚴重，這個黑鍋花知縣也就捏著鼻子認了。
　　可是另壹件事他卻很上心，這件事就是葉小天了。葉小天是假典史，按照孟縣丞原本的計劃，是要等他上任壹段時間後再悄無聲息地把他幹掉，沒想到葉小天此人太能折騰，孟縣丞還沒把他幹掉，就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如今大事剛了，風波才息，就算想按照原定計劃行事，也該再等壹段時間，但是花知縣等不了啦。因為他剛剛接到消息，艾家已經有大隊人馬上路，直奔葫縣來了。
　　艾家聽說艾典史上任路上遇險，本人幸而未死，但家人護衛盡皆遇難，頓時大驚。雖然那時出遠門很不便利，但是艾典史的弟弟還是親自趕來探望，並且帶了壹些遇難護衛的家屬。
　　另外就是花知縣看到了重新掌權的希望，葉小天扳倒了孟縣丞，幹掉了齊木，在這個過程中王主簿雖然暗中推波助瀾，起了壹些作用，並且在驛路運輸上搶到了壹塊肥肉，但是這個風頭卻都被葉小天給搶了。
　　原本由孟縣丞掌握的司法這壹塊，現在是水潑不入、針插不進，對葉小天唯命是從，王主簿也沒機會把手伸進去，趁這個時機把葉小天幹掉，他就有極大可能接手孟縣丞和“艾典史”相繼死亡後留出的這塊權力真空。
　　於是，花知縣秘密召集當日曾參加密議的各首領官、佐貳官，商量如何盡快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花知縣坐在堂上，左手邊壹連三個位置，只有中間壹張坐了人，那是老學究似的王主簿。孟縣丞的位置空著，艾典史的位置也空著。
　　其他如本縣儒學教諭顧清歌、訓導黃炫，巡檢羅小葉，驛丞、稅課大使、縣倉大使等不入流的雜官們全都坐在那兒，壹個個沈默不語，堂上氣氛十分壓抑。
　　這其中有些人這些日子已經和葉小天有了很深的交情，自然不想動殺心，比如羅巡檢。還有人是把葉小天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全都看在眼裏，心生贊賞，是以不忍暗害於他，比如縣學的顧教諭和黃訓導。
　　其他人就是各有考慮了，比如王主簿考慮的是：此時讓葉小天消失會不會這最大的好處就要落入花知縣的腰包？另外有些人則是不想冒率先提出殺人的建議。
　　花知縣在葫縣三年，肩上擔著孟縣丞和王主簿兩座大山，頭上騎著齊木這個太歲，背後還有山中部落不時給他搗蛋，弄得他焦頭爛額，漸漸怯懦怕事起來，如今壹條肩膀上的重負突然去了，頓時輕松了大半。
　　眼見眾人都沈默不語，壹向不敢主動向孟縣丞和王主簿發聲的花知縣居然咳嗽壹聲，很威嚴地看向王主簿：“艾家的家人已在路上，很快就會趕來，只等他們壹到，事情馬上穿幫，妳我眾人誰也難逃幹系，當務之急是盡快解決這件事，王主簿以為如何？”
　　王主簿打心眼裏不願讓葉小天現在死，但是想到艾典史的家人，王主簿也心中作難，他微微蹙了蹙眉，卻沒有說話，倒是羅小葉按捺不住了，開口道：“大人，當初共議由葉小天冒名頂替，本是孟慶唯的主意。如今想來，下官覺得也有不妥，葉小天就壹定要殺嗎？不如放他離去，對外便聲言艾典史重病不治而死，此事幹系重大，葉小天難道還會對外張揚？如果我們給他壹筆重金……”
　　花知縣瞪起眼睛，道：“羅巡檢，妳能保證他絕對保守秘密？得意忘形的時候，人是會吐露秘密的。酩酊大醉的時候，也是會吐露秘密的。來日他若生計艱難，難說不會以此秘密作為挾制向我們索取種種好處，而且無止無歇！”
　　顧教諭道：“縣尊大人，顧某觀此人種種作為，不像是那種人。”
　　花知縣聽了這句話，心有戚戚焉地嘆息道：“人，是會變的啊……”
　　這壹來，顧教諭也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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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循天在後宅裏時而坐著，時而立起，時而繞池水假山而行，時而又站在樹下發怔，壹副神不守舍的樣子。
　　蘇雅將魚食拋進池水，逗弄得魚兒紛紛躍起，將池水激得蕩漾不止，她微笑著拍拍手，揚眸乜了坐立不安的弟弟壹眼，打趣道：“想見人家水舞姑娘了？那就去唄，我又沒攔著妳。”
　　蘇循天道：“才不是。”
　　蘇雅笑容微斂，道：“那是因為什麽事，妳在外邊又惹麻煩了？”
　　蘇循天道：“我近來循規蹈矩的，能惹什麽麻煩？”
　　蘇雅道：“那是？”
　　蘇循天煩惱地擺擺手，道：“哎！這種事，妳們女人不明白的。”
　　蘇循天說完壹扭頭就走了，蘇雅楞在那裏，失笑地搖了搖頭。
　　蘇循天出了後宅，繞過花知縣議事的三堂，剛剛過了二堂門口，就見李雲聰跟丟了魂兒似地在那裏壹步壹踱。
　　今日議事，花知縣派了不少人手封鎖了三堂入口，就連二堂處也加派了人手，不過蘇循天和李雲聰都是知情人，而且是被他們派去監視葉小天的人，是以倒不防著他們。
　　蘇循天在李雲聰面前站住，李雲聰負著雙手，眼神發直，就像面前多了壹根柱子，下意識地繞過他，繼續向前踱，踱出六七步，轉身往回踱，到了蘇循天面前，下意識地又是壹繞，踱過去。
　　蘇循天嘆了口氣，喚道：“李吏典。”
　　李雲聰充耳不聞，蘇循天不得不提高嗓門揚聲再喚：“李吏典！”
　　李雲聰楞了楞神，回頭見是蘇循天，臉色立刻又垮下來。
　　蘇循天低聲道：“我姐夫……正召集人馬商議如何對付他。”
　　李雲聰道：“我知道。”
　　蘇循天看了李雲聰壹眼，道：“李吏典，我蘇循天沒服過人，就是服他。孟縣丞那麽陰險的人，齊木那麽囂張的貨色，都被他扳倒了，如果他最後反被這種……這種……”
　　蘇循天咬了咬牙，道：“卻被這等小人伎倆所害，我不甘心！”
　　李雲聰的眼睛亮了起來：“要不，咱們把這件事知會與他？”
　　蘇循天臉上現出痛苦掙紮的神色，道：“可是，那是我姐夫啊。”
　　李雲聰道：“那又怎樣，咱們告訴他，讓他早早逃走也就是了，難道他還有本事對付妳姐夫？”
　　李雲聰拳掌相交，咬牙切齒半晌，頓足道：“走！咱們找他去！”
　　二人匆匆走出縣衙，先去葉小天住處，拐過壹條街，還沒鉆進巷子，就見葉小天從遠處走來。葉小天赴羅府之宴，老懷大慰的洪百川大醉不起，被人扶去歇息了，葉小天和羅大亨又說了壹會兒話，眼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往自己住處趕來。
　　自從齊木被殺之後，齊家已是樹倒猢猻散，葉小天捱了幾日見沒什麽兇險，平時也就不要周班頭派人跟著了，他喜歡自由自在，總是被人盯著的感覺不好受。
　　此時葉小天微有醺意，隨意地漫步街頭，有那認得他的人都畢恭畢敬向他施禮，葉小天也是微笑頷首，壹路行來頗為愜意。
　　蘇循天和李雲聰見到葉小天，馬上快步迎了上去，壹左壹右將他挾住，蘇循天低聲道：“大人，請借壹步說話。”
　　葉小天見二人神色詭異，不覺有些奇怪，當下也不多問，順從地跟著他們拐進了壹條行人稀少的胡同，蘇循天和李雲聰立即妳壹言我壹語地把事情經過說了壹遍。
　　葉小天聽了頓時怔住，他有想過這些官員的黑，卻沒想到他們的心有這麽黑，膽子有這麽大，也許水西訟師李秋池的那句話說的有道理，越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官員膽子越大，越是小官小吏，越是狂妄跋扈。
　　李雲聰催促道：“妳快走吧，除了我，還有人受命盯著妳的，不過妳放心，有我倆幫忙，壹定安排妳離開，不會被人發現。其實妳現在如果想走，就算大搖大擺地走，相信也沒人敢攔妳。”
　　蘇循天急道：“是啊，妳就別發楞了，這就收拾行囊，馬上走！”
　　葉小天深深地看了他壹眼，道：“那我妹子怎麽辦？”
　　蘇循天想到葉小天壹走，那可人兒便也要跟著離開，心中好生不舍，可是難道他能把人留下，只得咬牙道：“我去幫妳接她，我就不信，後宅裏頭有人敢攔我！”
　　葉小天搖了搖頭，輕輕地道：“我從靖州到這裏，是壹路被人追殺過來的。我不想再壹路被人追殺著離開！”
　　李雲聰急得跺腳，道：“那妳想怎麽樣啊？”
　　縣衙三堂裏，原本肅靜的大堂又變成了菜市場，持不同意見的官員們妳壹言我壹語爭得面紅耳赤，花知縣沒有壹言而決的魄力，只能坐在上首無奈地看著大家激辯。
　　這時，緊閉的大門忽地轟然壹聲被人推開了，壹束金黃色的光映進來，堂上頓時壹靜，眾人齊刷刷向門口望去，就見葉小天披著壹天晚霞，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拱手：“大家好，在商量讓我怎麽死嗎？我來送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