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剪輯畫面

　　這種場面，李大狀實在是不曾想到，不由自主地便驚呼了壹聲，這壹聲驚呼出口，他馬上就意識到壞了！這種事哪裏是能見得了光的，既然被他看見，殺人滅口是必然的結果。
　　李大狀當機立斷，撒腿就跑。
　　房門開了，田妙雯的煢煢倩影出現在門口，纖纖玉手搭在遠山似的眉黛上向前壹望，就見夕陽下壹道人影，沿著廊廡仿佛後邊有狗攆著的傻麅子似的絕塵而去。
　　廊廡盡頭，他並不轉彎，只壹擡腿便矯健地跨過了半人高的廊欄，踩倒了兩顆芭蕉，踢碎了壹盆山茶，踉蹌的身影向前傾斜出四十五度角，奔出七八步，竟然奇跡般地沒有摔倒。
　　李秋池足不沾塵，仿佛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天地二橋，大步流星八步趕蟬般撲向門口。門口兩個侍衛訝異地看向他，李大狀情急智生，壹邊狂奔，壹邊沈聲大喝：“主母有吩咐，李某須得立即去辦，閃開了！”
　　田妙雯的聲音適時傳來，清泠泠的不帶壹絲煙火氣：“把他給我帶回來！”
　　於是，李大狀就被帶回來了。
　　李大狀被兩個魁梧有力的武士提回房中，就見許勝大剌剌地坐在方才田妙雯接見他時坐過的主位上，連田妙雯進來都沒有起身，他還端起田妙雯喝過的那杯“碧澗明月”，有滋有味地抿了壹口。
　　若非他與田妙雯早已勾搭成奸，且甚受主母寵愛，豈敢如此放肆？兩人在他面前竟然絲毫不加掩飾，又怎麽可能再留他活口？想通了這壹節，李秋池面如死灰。
　　田妙雯睇了他壹眼：“李先生，何故去而復返啊？”
　　“要殺便殺，廢什麽話！”
　　李大狀情知必死，不禁冷笑壹聲，他挺了挺腰桿兒，正氣凜然。只是他方才跑得太過急促了些，此時胸膛起伏，口中呼哧直喘，稍稍影響了他的英雄形象。
　　田妙雯嘆了口氣，道：“李先生，妳不該回來的，現在妳讓妾身如何是好呢？”
　　李秋池昂起頭來，氣憤憤地道：“夫人素來睿智，如何處治李某，怕是早就有了腹案吧，何必還來假惺惺地問我？”
　　李秋池語氣微微壹頓，又瞪向田妙雯，道：“可是聰明人，卻常常會做些連蠢人都不會去做的糊塗事。主母大人，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妳還是及時回頭吧！”
　　田妙雯笑了壹聲，回眸望向正翹著二郎腿坐在那兒低對吃茶的許勝，用似笑非笑地神情語氣道：“李先生正勸我回頭是岸呢，妳怎麽說？”
　　許勝嘆了口氣，他看了眼李秋池，把茶盞壹擱，什麽話都沒說，只是站起身，走到墻角梳洗架的銅盆處，唏哩嘩啦地洗起臉來。
　　李秋池愕然，這人什麽毛病，莫非他要殺人還得沐浴焚香，齋戒三日？李秋池瞪著許勝，就見他不只洗臉，還從臉上不時揪下壹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有的像毛發、有的像魚膠，那臉便漸漸變了模樣。
　　李秋池看著，壹雙眸子越瞪越大，當那許勝洗凈了臉，抓過毛巾胡亂擦拭幾把，扭身向他壹笑時，李秋池為禁怪叫壹聲，指著他結結巴巴地叫了起來：“妳……妳究竟是誰？”
　　此時房中哪裏還有什麽許勝，出現在他面前的赫然就是葉小天。李秋池霍地看壹眼田妙雯，又霍地看壹眼葉小天，壹頭霧水。他當然不會蠢到誤以為方才所見是這對夫妻在玩什麽“角色扮演”的情趣遊戲，那這壹幕究竟該如何解釋。
　　葉小天回答得很幹脆：“我是葉小天！”
　　葉小天？葉小天怎麽會變成許勝？李秋池今日在大廳中是見過“許勝”的，當時“葉小天”也在。如果這許勝才是葉小天，那當時在大廳中的葉小天又是誰？難道……難道……
　　葉小天回到幾案旁悠然坐下，為李大狀方才所用，此時還未及撤下的茶杯續了些茶水，肅手道：“坐下說吧！”
　　李大狀滿腹疑竇地在幾案對面緩緩坐了，田妙雯走回來，款款地陪坐在葉小天身邊。葉小天蹙了蹙眉，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略壹沈吟，才道：“我本打算過幾天再找妳聊，既然妳已發現，那便現在說與妳知道吧。”
　　葉小天長長地吸了口氣，緩緩地道：“我現在既然是許勝，那麽現在的葉小天，當然也就不是葉小天了，那是我大哥——葉小安，他並沒有死！他還活著！”
　　李大狀虎軀壹震，不由得“啊”了壹聲，這個答案，正合他心中所思，李大狀忍不住問道：“莫非土舍之死，是大人您設下的壹計？大人這是……這是在圖謀什麽？”
　　葉小天搖頭道：“那並不是我設下的壹計！事實上，我從貴陽急急趕回奔喪的路上，還以為我大哥真的已經去了。”
　　“什麽？”
　　李大狀又是虎軀壹震，腦海中馬上想到了兄弟鬩墻、玄武門、斧影搖紅、奪門之變……
　　葉小天瞟了他壹眼，瞧他臉色陰晴不定，便明白他正在胡思亂想，葉小天搖搖頭道：“不是妳想的那樣！”
　　李大狀急得抓心撓肝，腦海中十萬個小問號不停在跳啊跳：“不是我想的那樣，那究竟是哪樣啊？妳倒是說啊！”
　　其實，這倒不是葉小天說書似的故意拿蹺，而是此事真的說來話長……
　　※※※
　　那壹天……
　　葉小天被拖出十余步，眼前豁然出現壹個大坑，不遠處就是潺潺的溪水，溪水和大坑之間挖了壹道渠，中間只填了壹鍬土堵在那裏。坑中厚厚壹層白灰，那是……石灰！
　　這正是貴州土司慣常用於處死人犯的手段。葉小天迅速明白過來，不禁毛骨悚然。兩個大漢把他用力向前壹推，被反綁雙手的葉小天根本沒有抵抗之力，壹頭就向坑中跌去。
　　但他並沒有跌進去，他只來得及發出壹聲驚呼，就被兩個大漢突然探身扣住他的肩頭，又把他拽了回來。
　　“什麽情況這是？故意嚇我？”葉小天心中壹奇，但緊接著發生的壹切，卻讓他只剩下茫然了。
　　那兩個大漢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拖了回來，就聽那坐在四輪椅上的蒙面人淡淡地吩咐了壹聲：“去吧！”
　　兩個大漢便架起他，繞過石灰坑，壹頭鉆進了草叢，草叢裏居然還有兩個大漢，正架著壹個同樣被捆得粽子似的人迎面走來。雙方像交接力棒似的，把自己架著的人向對方懷裏壹塞，接過對方塞來的人，轉身便走。
　　“什麽情況這是？”葉小天更茫然了，完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他被拖出百余步後，忽然聽見後方傳來壹聲淒厲的慘叫，緊接著那慘叫聲就變得連綿高亢起來。
　　“不想死妳就別出聲！”葉小天聽到冷冷的壹聲吩咐，拖著他的兩個人腳下不停，拖死豬似的拖著他爬溝過坎兒，直到那殺豬般的慘叫聲再也聽不見。
　　葉小天被拖進了壹個山洞，對於此番奇特遭遇，他根本想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既然想不明白，他索性便不去想，反正壹定會有人給他壹個答案，這個答案，十有八九就在那個殘缺了雙腿的蒙面人手中。
　　山洞裏面很陰冷，葉小天又是壹身濕衣裳，在洞中凍得瑟瑟發抖，那兩個大漢只管守住了洞口，也不說生堆火給他。如此捱了許久，直到壹架四輪椅被推進山洞，葉小天已經凍得嘴唇發青。
　　葉小天看著這個行為古怪的蒙面人，問道：“妳是誰？”
　　就像李大狀問他，他直截了當壹樣，這個蒙面人回答的也是直截了當：“田彬霏！”
　　葉小天大吃壹驚：“什麽？妳……妳是田彬霏？妳沒死！”
　　蒙面人淡淡地道：“我當然沒死！雖然人人都認為我死了！正如現在的妳，妳也沒死，雖然人人都認為妳死了！”
　　葉小天沒有說話，他聽得出這句話大有玄機，但並不明白玄機究竟是什麽。
　　田彬霏沈默片刻，道：“三岔路口的火藥和陷阱，是我設的！”
　　葉小天緩緩地道：“我知道！”
　　田彬霏眸中閃過壹抹無奈的悲涼：“是韌針告訴妳的吧？想不到，她對妳還真是沒有保留！”
　　“我們是夫妻！”葉小天只回答了壹句，只這壹句，像壹根針，刺得田彬霏目芒壹縮，心裏壹痛。
　　葉小天看著他漸漸黯淡下來的目光，如果說之前對他的身份還有那麽壹絲懷疑的話，此刻卻是沒有半點疑問了。這個人當然是田彬霏，除了田彬霏，還能是誰？
　　葉小天道：“因為妳的死，妙雯很傷心！妳既然沒死，為什麽要用壹具屍體來冒充妳？就為了藏在暗處，繼續算計我？”
　　田彬霏沒有回答，只是緩緩拉下了他的面巾，壹眼看到他的模樣，葉小天不由震動了壹下，葉小天完全無法把眼前這個醜陋可怕到了極點的人和那位風度翩翩、風流儒雅的田家長公子聯系起來。
　　葉小天道：“就因為妳變成了這副模樣，所以妳寧可假死，也不願再見她？”
　　“呵呵，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自己看了都討厭，當然不願讓韌針看見。不過，這並不是原因，原因只有壹個：有人想讓田彬霏死掉，想讓我變成她的鬼謀士，想讓白泥田氏，變成田氏嫡宗！”
　　葉小天警覺地道：“白泥田氏？田雌鳳！”
　　田彬霏把面巾輕輕拉上，重新遮住了那厲鬼般的模樣：“不錯！她也想匡復田氏榮光！其實哪壹房做田氏之主，在我心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田氏能重新站起來。如果她能辦到，我便盡心竭力地輔佐她又如何？”
　　“可惜……”田彬霏冷笑起來：“女人就是女人，她有心機，鬥得垮擁有龍虎山背景的掌印夫人，能讓楊應龍對她言聽計從，可她卻愚蠢的把田氏復興的希望，寄托在楊應龍身上。”
　　田彬霏的語氣裏充滿了濃濃的不屑：“楊應龍謀奪天下的機會有多大？怕是不到兩成！即便他真能成功，那也是以壹方土司而得天下。以臣篡君得天下的，最怕別人也來篡君；以弟弒兄得天下的，最怕兄弟、兒子有樣學樣兒！
　　楊應龍若以土司之身成就大業，他會扶持田氏振興？異想天開！楊應龍縱容她擠走張氏，只因楊應龍不喜歡張氏；楊應龍對她言聽計從，是因為她的建議正合楊應龍的心意！壹旦楊應龍登九五至尊，會受她左右，扶持田氏嗎？”
　　葉小天緊張的心情漸漸放松下來，他大概明白田彬霏的想法了：“所以，妳決定將計就計？”
　　田彬霏沈默片刻，緩緩地道：“不錯！楊應龍的野心，我壹直都很清楚。壹直以來，我的謀劃都是：等楊應龍反！只要他反了，我就盡我所能，助朝廷平叛，以莫大戰功來恢復我田氏對兩思的統治！
　　如今，田雌鳳既然招攬我為她所用，我為什麽不將計就計？我不在，田家還在！我為田家謀劃的壹切都會繼續執行，我在與不在都不重要！可楊應龍身邊有沒有我，結果卻會大不相同呢……”
　　葉小天道：“妳潛伏到楊應龍身邊，當然是為了對付他！他要算計我，所以妳救我？”
　　田彬霏笑了笑，道：“沒錯！”
　　葉小天沈默了，他沒想到，田彬霏竟是壹個如此拿得起放得下的梟雄。之前他還殫精竭慮地想要殺掉自己，轉瞬之間，他就能拋下原來的計劃，轉變立場，不惜余力地來解救他。
　　翻手成雲，覆手為雨！梟雄本色。
　　當然，很多事情的動機都未必是單壹的。就像田彬霏之前想殺死葉小天，除了他想越過葉小天直接攫取臥牛嶺的力量，同時也是緣於他對葉小天畸形的嫉意。而今他選擇解救葉小天，除了並不看好田雌鳳的計劃，還緣於他對他自己殘缺醜陋的身體的自卑與厭棄。
　　但這絕不是主要原因。壹直以為，田彬霏就不喜歡小妹與葉小天的接觸，但是直到田妙雯成為臥牛山的掌印夫人，他都沒有對葉小天動過手腳就是明證，只因為那時的葉小天對田家有用。
　　在田彬霏心中，至高無上的、可以令他為之犧牲壹切的，永遠都是他的家族，永遠都是這個從他記事起，就壹遍遍由他人灌輸、再自我灌輸到他心底的理念。
　　葉小天弄懂了他要這麽做的理由，可還是不明白方才那壹幕荒誕戲究竟是演給誰看的。那些人若是田彬霏的部下，他就不需要演戲。如果那些人之中另有田雌鳳或楊應龍的人，他的戲穿幫到這種程度，又怎麽可能瞞得了人？
　　對於葉小天的質疑，田彬霏先是笑了笑，葉小天只能從他蒙面的黑紗感覺到他在笑，幸好他蒙著臉，昔日那個壹笑便盡顯風流倜儻的名門公子，終究是壹去不復返了。
　　田彬霏笑著問道：“妳有沒有喝醉過？”
　　葉小天呆了壹呆，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
　　田彬霏卻並沒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只是以此為話題繼續說了下去：“喝醉的人，會有許多種表現，有的人嗜睡，有的人哭泣，有的人滔滔不絕，有的人大耍酒瘋。還有些人，會有短暫的時間失去意識。”
　　葉小天喃喃地道：“失去意識？”
　　田彬霏道：“不錯！有那麽壹剎那，這個人的五識是完全失去了的，只不過他自己全無覺察，當他的意識又恢復過來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剛剛失去過意識。”
　　葉小天忍不住問道：“既然因為大醉而失去意識的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曾失去過意識，妳又如何知道？”
　　田彬霏道：“所謂不知道自己失去過意識，那是因為他處於壹個相對靜止的環境裏。比如說他坐在那裏，半醉半醒的，失去意識前，看見旁邊兩個朋友還在喝酒聊天，短暫失去了意識，再醒過來時兩個朋友還在吃酒聊天，他就不會發現自己失去過意識，如果他醒過來時這兩個人已經離開了呢？”
　　葉小天懂了，沒錯，不能發現要在壹個相對靜止的環境裏才行，如果換壹個環境呢？他忽然想起，他確實酩酊大醉過壹次，也確實出現了田彬霏所說的這種情況。
　　那次，是他剛剛被提拔為牢頭兒，同牢房的獄卒湊錢請他吃酒。他升了職開心，剛剛升職的人，又怕兄弟們覺得他開始擺架子，自然是酒到杯幹，酩酊大醉。
　　最後，獄卒們攔了壹個腳夫送他回去，他騎在驢子上，就曾有那麽剎那的失神。當時，他看到壹家珠寶店，壹位雍容、高雅的姑娘正站在櫃臺前挑著首飾。
　　接著，他看到的卻是壹個呲著壹口黃板牙，牽著壹只猴兒在十字街頭耍猴戲的大叔。那條街就是他所住的刑部大街，從小到大，他在那條街上不知已走過多少回。
　　他知道那家珠寶店到那個路口足足隔了兩百多步遠，而他騎著驢子經過的這兩百多步間的距離所經歷的壹切，完全沒有記憶。他當時絕對沒有睡著，這應該就是田彬霏所說的失去意識了。
　　如果當時驢子停下不走了，如果那位姑娘壹直站在店鋪裏挑選首飾，那麽他失去意識、再恢復意識，他根本意識不到。但這中間有了變化，他便知道自己曾經失神。
　　葉小天知道這壹點壹定就是今日這場奇怪舉動的關鍵所在，壹時間不禁想得出神了。
　　田彬霏淡淡地道：“看來，妳是明白了。在場的人中，的確有田雌鳳的人，所以我用了壹點小手段，讓他們像喝醉了壹樣，暫時失去了意識……”
　　※※※
　　劉浚華四人把葉小天帶到了田彬霏面前，由田彬霏的人帶著去旁邊換衣服，當他們脫得光潔溜溜的時候，田彬霏的人悍然動手，殺人滅口了。
　　田彬霏宣布了葉小天的死刑，葉小天被田彬霏的兩個貼身侍衛提到事先挖好的石灰坑旁，就在此時，田彬霏動了手腳，跟過來觀陣的幾名田雌鳳的手下雙手抱臂的雙手抱臂、單手扶刀的單手扶刀、連連冷笑的依舊冷笑，但他們紛紛僵立在那兒，那片刻間完全失去了對外界的意識。
　　他們腦海中最後壹幅畫面，是田彬霏的兩個侍衛扣著反綁雙手的葉小天，正欲把他扔進石灰坑，當他們恢復意識的時候，緊接著上壹幅畫面接收到的新畫面，是兩個侍衛用力向前壹推，正好把“葉小天”推進了石灰坑。
　　天衣無縫的銜接，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曾有片刻的失神。而在這片刻之間，兩個大漢拖著葉小天繞過了石灰坑，沖進了壹旁的草叢，再回來時，他們依舊拖著壹個人，但這個人已經不是葉小天了。
　　被拋進石灰坑的這個人，事先已被田彬霏動了手腳，他只會本能地發出慘叫、本能地進行掙紮，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他的衣服，也與葉小天壹模壹樣。田彬霏能事先查清葉小天的穿著，準備了壹樣的衣服給葉小安換上，當然也能多準備壹套，用來在“偷天換日”之後，再換壹次。
　　石灰撲了那人壹頭壹臉，他跌進大坑，石灰就飛騰起來。緊接著河水灌入，石灰迅速蒸騰起滾滾霧氣，被反綁雙手跌在坑中掙紮慘叫的他，根本就無人能再辨認他的模樣。石灰遇水，沸騰而起的不僅是霧氣與石頭，產生的氣味就能嗆的人流淚，圍觀的人根本就不會靠的太近。
　　“蠱！妳用的是蠱！”葉小天聽著田彬霏用平靜的語氣解開謎底，恍然大悟。
　　田彬霏微微壹怔，他還擔心葉小天聽不懂，所以用了很通俗的方式解釋，聽葉小天這麽壹說，才失笑道：“我倒忘了，妳是蠱教教主，雖說是半路出家，本領有限，總也應該聽說過‘失魂蠱’的。”
　　葉小天搖搖頭，道：“我並沒聽說過什麽‘失魂蠱’，我能想到妳用的是蠱，是因為……我曾經見過壹個人，他就曾用過類似的方法，讓壹個坐在我們旁邊的人，完全不知道我們曾交談過什麽。那個人，與我蠱教壹位長老相交甚厚！”
　　葉小天這壹刻想到的人是楊應龍，他當初誤闖深山，住進蠱教神殿對岸的格哚佬山寨時，楊應龍曾在山上建下壹座“行宮”，邀他赴宴。當時展凝兒就陪在他身旁，但楊應龍招攬他為己所的過程，凝兒卻有目不見，有耳不聞，她甚至壓根不知道自己著過道兒。那壹幕給葉小天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此時聽田彬霏壹說，頓時想了起來。
　　田彬霏道：“原來如此。不錯！當然是蠱了，如果是毒的話，就算再了解它的毒性，也很難把它發作的時間精確到那種程度，只有蠱，養蠱的人心念壹動，它就能即時發揮作用，也能即時解除作用！”
　　※※※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李秋池聽葉小天從頭說起，娓娓道來，如聽說書。李秋池恍然道：“大人這也是將計就計，欲以此迷惑楊應龍，等他上鉤，給他來壹記狠的？”
　　葉小天道：“不只！我那舅兄也是取信於田雌鳳之後才知道，楊應龍雖然自我成為蠱教教主就在打我的主意，卻也沒有把成敗完全放在我壹個人的身上。
　　他收買了我的壹些部下，又利用各地豪傑爭相投奔的機會，派入了大量的內奸，能‘偷天換日’當然最好，如果不能，靠著這些叛徒和內奸，他也能對我臥牛嶺產生重大影響。
　　妳想，關鍵時刻，若是被我倚重的人突然反水，後果會如何？可我並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收買，也不知道投奔我的人有多少是奸細，如果草木皆兵，就會失去人心，那該怎麽辦呢？”
　　壹直靜靜地陪坐在壹旁的田妙雯，雖然此前就已聽他說過這壹切，此刻聽他再說壹遍，依舊是百感交集。對她那位大兄，她是又愛又恨，今日返回臥牛嶺，見到那位田先生時，她不知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讓自己保持了平靜，沒有露出異樣。
　　此刻，她平靜了壹下心情，接口道：“我大兄便與相公計議，將計就計，誘出楊應龍潛伏在我臥牛嶺的全部內奸與叛徒，將他們壹舉鏟除，徹底解決這個重大隱患。同時，楊應龍以為已經控制了臥牛嶺，我們也有機會給他以致命壹擊！”
　　葉小天道：“我與舅兄計議已畢，便悄然返回貴陽去找妙雯。”
　　葉小天與田彬霏立下了壹紙契約：來日挫敗楊應龍的陰謀，葉小天不可把田家拋除在外！兩家要同進同退，休戚與共！為朝廷立下大功後，葉小天要保證上表為田家請功。
　　之後，葉小天便急急返回貴陽去找田妙雯，他不是來無影去無蹤的飛天大俠，如果沒有田妙雯的照應與配合，他如何玩好這場真真假假真的遊戲？
　　葉小天本想找到田妙雯，扮個不起眼的馬夫、仆役什麽的先混進臥牛嶺，再找機會與大哥相見，以真換假。不料田妙雯手下恰有壹個易容高手——宗華。想把壹個人易容成另壹個大家都認識的人，很難，想把大家認識的人改變成壹副大家不認識的模樣，對高手來說卻很容易。於是，葉小天就變成了侍衛許勝。
　　按照田彬霏的計劃，是找壹個合適的機會，弄死葉小安，如果葉小天不忍，那就幽禁，然後由葉小天頂上去：來壹出葉小天冒充本該是葉小安的葉小天的好戲！
　　葉小天壹口否決了他的計劃。通過長風道人讓洪百川捎來的口信兒，葉小天已經知道，不管他大哥是如何的不爭氣，與他依舊是手足兄弟，兄弟之間或者會失和爭吵，卻不至於泯滅了那份血脈親情。
　　葉小天不會殺死或幽禁他大哥，當然，和大哥說明情況，然後把他暫時安排到壹個秘密的地方，直到整個計劃結束，那是可以的。
　　但他回到臥牛嶺後，並沒有第壹時間與大哥見面，明裏暗裏不知道有多少雙楊應龍的眼睛正在悄悄盯著他大哥，只有大哥那種最真實的仿徨無奈，才能打消楊應龍那頭老狐貍的戒心。
　　葉小天準備代替大哥葉小安，完美地扮好他自己。但是這件事實在太過重大，壹個不經意的眼神、壹句含糊的醉話、都有可能暴露真相，所以葉小天準備告以真相的人非常有限：
　　這個人，必須沈得住氣，能配合他演好這出戲；這個人，必須是他需要絕對的配合，所以不得不告知真相。如此算來，整個臥牛嶺，需要他告知真相的只有李大狀和華雲飛，其他如枕邊人哚妮、金蘭兄弟大亨，都不得與聞。
　　當然，臥牛嶺上都沒有幾人有幸與聞真相，並不代表其他地方就沒有人知道。至少，貴州巡撫葉夢熊葉大人是知道了，而且是田妙雯帶了扮作許勝的葉小天，私相會晤，親口告知的！要對付楊應龍，怎麽能少得了這頭遼東老熊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