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交鋒

　　“葉小天不答應？”
　　萬歷不敢置信地質問道：“不答應他就要死！如果他死了，又有什麽還是屬於他的？註定會失去的東西，為什麽他還要堅持？順水推舟有什麽不好？”
　　朱行書壹臉苦笑，對萬歷的質問他根本無法回答。如果世間事都能用道理說得通，哪還來的那麽多紛爭？道理？如果道理說得通，人家既已定下婚姻，就算他是皇帝，又豈能再打人家的主意？
　　萬歷皇帝慢慢踱了幾步，猛然站住腳步，毅然道：“帶他入宮，朕要見見他！”
　　朱行書急忙勸阻道：“皇上萬萬使不得，皇上不見他，他身陷囹圄，還只是因為他擅自殺了四位土司，無論如何處治，都說得通，壹旦見了他，擅人以口實，恐怕……”
　　萬歷乜視著他，不悅地道：“不然呢，難道妳還有良策？”
　　“這……”
　　朱行書退後壹步，垂首不語了。但是經他這壹勸，萬歷皇帝又不免猶豫起來，萬歷正遲疑間，門口人影壹閃，徐伯夷倏地壹下閃了進來。徐伯夷往地上卟嗵壹跪，尖聲叫道：“皇上應該見他！”
　　徐伯夷辦事不力，已經有些失了聖寵，不過他禦前行走的特權，萬歷並沒有明言取消，所以他還是有機會在皇帝身邊晃悠，他站在門外已經聽了很久，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了。
　　萬歷壹看是他，有些沒好氣地道：“妳又有什麽妙計了？”
　　徐伯夷頓首道：“奴婢沒有妙計，不過奴婢以為，天子聖威浩瀚，臣子仰望，無不凜然卑伏！葉小天本壹市井匹夫，偶然幸進罷了，壹旦拜謁天顏，敢不凜然俯首？”
　　朱行書聽的很不高興，冷冷說道：“這位公公太想當然了吧，我就是帶著聖意去見的他，卻被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徐伯夷道：“這是不同的，秦武陽十二歲時就敢當街殺人，膽大包天。燕太子丹命其刺殺秦王，他也毫不猶豫地同意了。但壹上秦王大殿，便兩股戰戰，色變振恐。親眼看到天子和見到天子使者，那是截然不同的。”
　　萬歷聽了更是下定了決心，沈聲道：“傳旨，葉小天入宮見駕！”
　　朱行書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徐伯夷唇邊微露得意之色，頓首道：“奴婢遵旨！”
　　徐伯夷出了乾清宮，仰望澄清壹片的天宇，不禁微微壹笑。他和葉小天做了那麽久的對手，對葉小天的驢脾氣再清楚不過，徐伯夷知道，壹旦觸及葉小天心中的底線，天王老子他也不怕。如果提他見駕而當場觸怒天子，那會怎麽樣呢？
　　如果這不是在宮裏，不是在乾清宮門前，他真想仰天大笑三聲，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葉小天如何身首異處了。
　　當葉小天被拖出午門斬首的時候，他壹定會站到葉小天面前，讓他看清楚自己的面目，讓他知道，他是死在自己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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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鐐銬叮當，葉小天被兩個大內侍衛押著出了牢門。王傲揚和劉敬銀站在牢門口兒，看著葉小天被帶出大牢押上囚車，由四名帶刀侍衛押送遠去。
　　王傲揚嘆道：“天子親審，葉頭兒這案子只怕輕不了。”
　　劉敬銀道：“聽說頭兒被皇帝嚴懲，是因為他看上了皇帝的女人……”
　　王傲揚道：“扯淡！是皇上看上了頭兒的女人。”
　　劉敬銀嘆口氣道：“既然皇帝看上了，那還能算頭兒的女人麽？那可是皇帝啊！跟皇上搶女人，哎！我真不知道是該佩服他呢，還是該說他愚蠢。”
　　王傲揚袖著雙手，望著愈去愈遠的囚車，幽幽地道：“能跟九五至尊的皇帝爭女人，不管成敗，頭兒這壹輩子也不冤枉了。只是……頭兒喜歡的那個女人直到現在都不肯來探望頭兒，未免叫人齒冷。為了這樣的壹個女人葬送前程性命，值得嗎？”
　　“哎！”
　　王傲揚和劉敬銀同時哀嘆壹聲，連連搖頭。
　　……
　　夏府裏面，夏瑩瑩鳳冠霞帔地跪倒在夏夫人面前，夏夫人眼含熱淚，其情其狀，有些像是女兒出嫁，但現場壹片悲愴，卻看不出絲毫的喜氣。
　　“娘，女兒此去若不幸而死，從此不能侍奉娘親膝下。養育之恩不能報答，是女兒不孝，請娘親受女兒壹拜！”瑩瑩深深地叩下頭去，額前珠簾輕輕搖晃，頰上淚水滾滾。
　　夏夫人哽咽地道：“女兒……”壹語未了，她便再也說不下去，急急扭過頭去，熱淚簌簌而下。夏瑩瑩壹連三拜，盈盈起身，模糊著淚眼深深地看著母親，忽然壹咬牙，毅然轉過身，大步向外走去！
　　……
　　徐伯夷沒有去天牢，這是去提人，不是去傳旨，不需要出動太監，但大內侍衛把犯官帶到，還是需要他們這些在禦前行走的太監們上傳下達的。
　　徐伯夷非常關切此事，自從大內侍衛們奉旨出宮，他就在乾清門那兒等著。他是想親眼看到死敵葉小天的下場，但是看在三德子眼中，可不做此想。
　　“沒規矩！想巴結皇上，也不是這麽個巴結法兒！”三德子站在廊下，冷笑地說了壹聲。旁邊壹個太監殷勤地道：“幹爹，不如讓孩兒帶幾個人，去教教他做人的規矩吧！”
　　三德子冷笑壹聲道：“不用，讓他可著勁兒地去折騰吧，咱家倒想看看，他能折騰到什麽地步！”三德子拂塵壹打，揚長而去。
　　直到目前為止，他是真的不擔心。太監最大的倚仗就是巴結上皇帝、皇後、受寵的皇妃，或者遠期投資侍候太子。但是太監要想在宮裏站穩腳跟兒，絕不能只靠主子的恩寵，他必須得有自己的傳承與根基。
　　這傳承，就是老太監帶新太監的派系關系，有了這個關系，才有人脈，像三德子才三十出頭，剛剛巴結他的那個幹兒子其實只比他小四歲半，可那也叫幹兒子，這就是他的派系。
　　三德子上邊也有幹爹，雖然已經是“退居二線”的老太監，可是在宮裏根基雄厚，人脈龐雜，這就可以形成壹股共力。如果他們想對付什麽人，在皇上面前給他上上眼藥兒，皇上交辦此人什麽事兒時他們給拖拖後腿，很容易就可以讓這單打獨鬥的人失去聖寵。
　　徐伯夷就是這樣的壹個人，他上無幹爹、下無幹兒，沒有自成壹派的勢力，所以三德子根本沒把他視為威脅，只是眼下此人明顯對皇帝有大用，他不宜出手，但徐伯夷不懂規矩的做法，已經引起了他明顯的嫉恨，太監是半個女人，是壹種很記仇的特殊生物，徐伯夷被他惦記上了，後果堪憂。但徐伯夷對此還壹無所知，他正伸著脖子，急切地等著葉小天的到來。
　　葉小天被帶進宮了，大內侍衛到了乾清門壹說，徐伯夷大喜，趕緊壹溜煙兒地奔了乾清宮：“皇上，葉小天帶到！”徐伯夷強抑興奮地沖進乾清宮，對萬歷皇帝說道。
　　壹直心神不寧地批著奏章的萬歷皇帝把朱筆壹拋，急不可耐地道：“快快帶他進來！”
　　徐伯夷答應壹聲，壹提袍裾，急急走了出去。壹直坐在側座的朱行書站起身道：“皇上……”
　　萬歷這才註意到他還在場，忙擺擺手道：“妳且回避。”
　　萬歷不動心時還好，此刻縈繞滿心的都是夏瑩瑩的倩影，而徐伯夷卻是滿腦子想的都是葉小天，這兩個人壹個因為愛、壹個因為恨，全都昏了頭腦，但朱行書事不關己，卻比他們清醒的多。
　　這壹陣子坐在那兒，朱行書越想越覺得此事自己不宜摻和，取悅了天子固然會有好處，可得罪了文官後果更加嚴重，相對來說，得失並不成比例，他不免就打起了退堂鼓。
　　這時皇上壹說讓他回避，正中他的下懷，朱行書趕緊答應壹聲，腳底抹油，溜之乎也。
　　葉小天披枷戴鎖地被帶進了乾清宮，徐伯夷沒有露面，雖然他很關心葉小天與皇帝交鋒的過程，可他擔心被葉小天認出來，如果葉小天在皇帝面前說出他們二人結怨的經過，恐怕皇帝會冷靜下來，那就弄巧成拙了。
　　“妳們退下！”
　　萬歷皇帝擱下殷紅的朱筆，冷冷地看了壹眼跪見案前的葉小天，對四名大內侍衛吩咐道。四名大內侍衛躬身退下，萬歷皇帝又擺了擺手，侍候在殿內的六名太監、四名宮娥也紛紛退下。
　　“葉小天！”
　　萬歷皇帝聲音清朗，帶著壹種不怒自威的氣度：“朕嘉許妳教化山民之功，許妳世襲罔替之爵，待妳不可謂不厚，妳是如何報答朕的？”
　　葉小天不卑不亢地道：“臣為陛下戍邊馭民、懲治不法、綏撫地方、奔走唯命，以報效朝廷，報效皇帝隆恩！”
　　萬歷皇帝冷笑道：“哦？妳威福自恣、擅殺大臣，西南為之震蕩，這就是妳的忠君報國之道？”
　　葉小天緩緩擡起頭來，亢聲道：“臣奉聖命，為臥牛司長官，甫出山，便受四方土司排擠！欺君罔上，無視朝廷者，非臣！
　　臣往貴陽迎接新任撫臺，兩次三番受人刺殺，險喪性命，挑起事端者，非臣！
　　時撫臺未至，阜臺綏靖，臣求告無門，為求自保，只得奮起反擊，臣所殺者，正是威福自恣、無視朝廷、欲殺大臣、挑起動蕩的亂臣賊子，臣以為，臣縱然無功，亦不算過失！”
　　萬歷大怒，喝道：“大膽！妳這是在指責朕偏聽偏信，忠奸不分嗎？”
　　葉小天唇角微微露出壹絲譏誚之色，道：“臣愚鈍，還是請皇上直言吧，臣要怎麽做，才能證明臣的忠心呢？”
　　“妳……”
　　萬歷的遮羞布被葉小天壹把撕了下來，不禁又羞又惱，臉上紅壹陣白壹陣的。他沒想到葉小天竟如此直言不諱，讓他堂堂天子與葉小天赤裸裸地進行交易，壹時之間他還真不太適應。
　　此時，午門之前壹輛華車緩緩停下，壹個鳳冠霞帔的紅妝麗人姍姍下車，在高大巍峨的宮殿前方緩緩站定，如此奇異的壹幕，登時吸引了從側門進出宮苑，前往內閣等處辦理公務的眾文武大臣、以及各部司官員屬吏們的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