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要上春晚

　　萬歷有些好奇地看著走進來的這個年輕人，這個人的歲數與他相當，比他略瘦些，眉目很是周正。就見他大步走進殿堂，與天子目光壹碰，那身著七品推官服的年輕官員明顯壹楞。
　　“大膽！竟敢直視君上！”萬歷身邊壹個容顏清秀的太監低斥壹聲，那年青推官如夢初醒，輕輕“啊”了壹聲，趕緊搶上兩步，撩袍跪倒，重重壹頓首，撅著屁股伏在那兒不動了。
　　萬歷扭頭看看自己的伴當太監，壹臉詫異，伴當太監也是壹臉的莫名其妙，引著葉小天進來的那個小太監緊張地往葉小天身邊湊了湊，低聲道：“說話啊！叩頭啊！妳別不動啊！”
　　“啊！”葉小天恍然大悟，急忙拜了三拜，挺起身子，用鏗鏘有力的聲音道：“臣，銅仁府推官葉小天見駕！”
　　三跪九叩禮明朝時候還沒有，那是清朝時候發明的禮節，明朝時候高級官員見皇帝只是揖禮而已。壹般的官員見皇帝也只是三拜或四拜，如果是皇帝出席重要場合，那時才會嚴肅些，需要行五拜三叩頭禮。
　　而且，拜之前妳得先向皇帝自報身份，然後再行禮，葉小天是幹凈利落地先行了禮，再向皇帝報名，這且不說，他還直起了腰瞅著皇帝說話，整個兒都弄擰了。
　　“不對！不對！妳先唱名，再行禮！”旁邊那小太監已經急得滿頭大汗，伴當太監忍不住“噗嗤”壹聲笑了出來，萬歷皇帝也有些忍俊不禁，嘴角抽了抽，忍笑道：“免了，平身吧！”
　　“是！謝皇上！”
　　葉小天如釋重負地從地上爬起來，臊眉耷眼地沖皇上解釋：“臣其實是記熟了禮節的，只是臣第壹次拜見天子，是以有些失措，還祈皇上恕罪。呃……皇上龍威莫測，小臣戰戰兢兢……”
　　葉小天之前失儀，萬歷皇帝也看出來了，這小子是頭壹回見皇帝，嚇的，所以心中也不免有些小小虛榮，並未生氣。待見葉小天起身，居然像嘮家常似的跟他解釋，就有些好笑了。
　　這時葉小天又自作聰明地拍了句馬屁，皇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宮裏頭拍馬屁的高手很多，能混到天子身邊做大太監的那個不是拍馬高手？可人家拍的那才叫不著痕跡，叫妳聽了身心舒泰，偏偏感覺不到他是在奉迎妳，而這個葉小天的手段實在是太拙劣了些，讓萬歷皇帝聽了也無法端起皇帝架子了。
　　金碧輝煌的皇宮大內在初見它的人眼中，仿佛天上宮闕，對自幼居於其中的萬歷皇帝來說，宮廷固然壯麗輝煌，卻欠缺自然的風采，因而顯得平淡無奇。即使雕梁畫棟之上刻滿了栩栩如生的飛禽走獸，也因缺少鮮活的血液而顯得幹枯單調。
　　正當青壯年的他，愛情本是枯燥生活中極好的調味品，但宮廷裏的女人又大多不合乎他的心意。宮女和後妃的選擇，美麗與否並不是最重要的標準，她們普通來自北京和周邊省份，首要的是出身平民，家世清白，有教養，相貌端正，牙齒整齊、身無疤痕……
　　過於苛刻且統壹的標準，使得皇宮大內所充斥的女人，大多仿佛壹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絕色佳麗罕見，醜女也是罕見，壹個個在他面前說美也不美說醜也不醜、規規矩矩形同木偶且容貌相仿的女人，把萬歷皇帝的激情也消磨殆盡了。
　　在他年青的生命中，有趣的事兒實在不多，除了看戲時能找到壹些快樂，此時見到這個明明有點笨拙，偏還賣弄小聰明的葉小天，也算是給他枯燥的生活提供了壹點樂趣。
　　萬歷皇帝龍顏大悅，笑吟吟地吩咐道：“來啊，賜座！”
　　伴當太監有些驚訝，以葉小天這樣的品級，本來是沒有君前賜座的尊榮的，看來皇上對這個土包子土司印象不賴啊。伴當太監壹面想著，壹面便吩咐人搬了把錦墩過來，和氣地向葉小天打了個手勢。他們是天子的家犬，天子看在眼裏的人，他們自然也會表示自己的善意。
　　葉小天暗暗松了口氣，知道這至關重要的第壹關在自己的裝憨弄傻中已經算是通過了。方才他雖擡起頭，直楞楞地看著萬歷，其實並未真的打量這位年輕的天子，而是在努力演自己的戲，這時才悄悄瞟了萬歷皇帝壹眼。
　　這位年輕的天子穿著壹身明黃色的便袍，頭戴純陽巾，雖然體形微胖，卻也是透著壹股子清雅飄逸的味道。葉小天只是飛快地壹瞥，便收回目光，萬歷道：“妳本流官，緣何會得到山中野民推崇呢？朕甚是好奇啊！”
　　這個問題葉小天倒不擔心，就連貴州當地的山外居民對山中百姓都有種種不切實際的謠傳，遠在京城、深居大內的天子是否了解他們就可想而知了。
　　京城百姓們居於帝國中心，見識較其他地方的百姓要廣泛得多，可是在他們大多數人眼中看來，貴州卻是偏荒僻壤，窮厄到了無法想象的地方，那麽對於他們更陌生的山民，他們又了解多少呢？
　　如此壹來，葉小天自然可以放心發揮，於是他便撿那迎合聖意地話，添油加醋地編排了壹番，萬歷皇帝心中，那些避世隱居山中的生苗本就和桃花源中描述的避世之民差不多，不諳世事，對內純樸，對外卻不甚講道理……
　　萬歷皇帝饒有興致地聽了半晌，又道：“貴州地方，由土司們分別據地守土，為國治民。山中百姓出山，勢必需要從他們掌握的領地中分割，貴州地方的土司們願意麽？”
　　葉小天有些不服氣地道：“臣以為，普天之下，莫非王王，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區區夜郎之地，何能例外？只是黔地山高路險，管治不便，所以天子委之於地方，可這並不代表黔地便可獨斷獨行，不受天子管轄啊！”
　　年輕的萬歷天子聽了這話聖心大悅，這葉小天不愧是從京城走出去的人吶，看看這覺悟，就是比地方上那些傳承了千百年的土司們高啊！把他封為土司，那就是給那些聽調不聽宣的土司群裏扔進壹根攪屎棍，好事！
　　不過……
　　這話聽著漂亮，然而卻並沒有什麽卵用！
　　事實上，那塊地方就是土司們說了算的，帝國壹直插不進手，若有不痛不癢的吩咐，土司們會給皇帝面子，照做無誤，只要損及到他們的根本，他們有壹萬種方法把朝廷的政令在照頒無誤的同時當成壹個狗屁，根本無法執行下去。
　　如果葉小天只會說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兒，萬歷皇帝雖然喜歡，也得考慮考慮這個祖墳冒了青煙的幸運家夥，究竟有沒有本事駕馭他的部落，並且在群雄並舉之地紮下根來了。
　　若是任命他為土司，只會給帝國添亂，那皇帝還是寧願維持現狀。幸好葉小天正氣凜然壹番之後，馬上就切入了實際。
　　“臣不敢欺瞞陛下，山中部落出山時，也曾與山外部落有過糾紛，好在山外土司意見也是不壹，有些土司大人是贊成接納山中部落的。山外地廣人稀，許多部落占據了大量土地，也不過是任由野草瘋長、歲歲枯榮，如今拿出壹塊來安置山民，也不覺心疼。有些土司雖然不同意，但山民剽悍，又有壹部分土司支持，他們也無可奈何。因之，臣有把握，不生動蕩。”
　　這番話聽著壹點問題都沒有，但細細分析，卻全是問題。山中部落出山時曾與山外部落有過糾紛？這糾紛究竟有多大？山外土司意見不壹，這句話更是大有玄機。
　　是山外土司們利益不統壹，還是山中部落對其中壹些土司進行了拉攏？這其中有大把的想象空間。臣有把握不生動蕩，這個動蕩和方才的糾紛相映成趣，究竟什麽才算是動蕩呢？
　　他奏對的人可是皇帝，這個不生動蕩的承諾顯然是說不會給皇帝給朝廷找麻煩，如果只把麻煩限制在銅仁壹地甚或貴州壹地，那麽哪怕是人腦子打成狗腦子，這位萬歷天子顯然也是樂見其成的。
　　葉小天先展露了自己粗鄙的壹面，又稍露了狡黠的壹面，畢竟他也清楚，皇帝不希望他野心勃勃，可也不希望他愚蠢無能，否則他還有什麽價值可入皇帝的法眼？大概只有留在京裏當個段子手，天天哄皇上開心了，那樣的弄臣並不是他想要的啊。
　　“哦？”皇帝咀嚼著他這番話，越是回味越覺得意味深長。皇帝沒有說話，葉小天便也不再多言，只是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仿佛正在金磚上尋找螞蟻。
　　萬歷沈吟良久，這才向葉小天微微壹笑，道：“過了大年，朕才會升殿上朝呢，妳的家就在京裏吧？那妳就留在京城過大年吧。初二晚上，到宮裏來，陪朕看戲！”
　　皇上家過年，最大的娛樂活動就是看戲，而有幸被邀請入宮看戲的臣子，那就是莫大的光榮，哪怕他進了宮連皇上的面兒都看不清，只在臺角站著陪看壹會兒，出去壹說也是身價倍增。
　　別人哪知道妳當時是個什麽境況，妳能被皇帝召進宮去陪同看戲，就說明皇上心裏有妳，就證明妳現在的地位不但穩如泰山，而且還有上升空間，簡在帝心嘛。
　　但是皇帝禦口欽點的人極少，每年安排哪些人進宮侍駕，大多由皇帝身邊的親信大太監們安排，而陪看的人數又是有限的，所以每逢春節，京官兒便使盡渾身解數，只求能進皇家梨園露壹小臉。
　　參加皇室“春晚”吶！這等壹票難求的情況下，葉小天居然順利拿到了壹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