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此間主人

　　秋風乍起，丹桂飄香，吹落黃花滿地。於珺婷靜靜地站在園中，被滿地的黃花簇擁著，容顏說不出的憔悴，但她依舊努力挺直了身子，不願展現自己的狼狽。
　　這滿園黃花是她種下的，而後就隨著這處宅子壹並換了主人，而今，這園子的舊主人就站在這裏，正靜靜地等候著這處園子的新主人的裁決。
　　文傲和於海龍等人都反對於珺婷來見葉小天，但是守在府衙中只有死路壹條，就連可以把他們和整座府衙付之壹炬的引火之物都是他們自己準備好的。
　　於珺婷絕不懷疑，如果他們壹味死守，張雨桐會毫不猶豫地把柴丟進院子，並親手點燃，得意地看著他們和自己的家燒成灰燼。
　　於珺婷想不通，葉小天為什麽突然站到了張雨寒壹邊？難道他本來就是張胖子安排的內間？
　　根本說不通，沒有葉小天的幫助，至少這壹回她不可能把張家逼入死地。況且，在她對付張家的時候，葉小天也切切實實地從中獲取了好處，格哚佬部所擁有的領地就是從張家的領地中劃割出來的，張家對此不可能沒有芥蒂。
　　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格哚佬部和涼月谷出兵，她縱有戴同知和死士為內應，也未必就能如此容易地制服張雨桐，為什麽葉小天突然會轉換陣營呢。
　　於珺婷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她必須要弄個明白，如果這壹切都是出於葉小天的謀劃，正如她自置死地，從而引誘葉小天出兵，那麽此人心機之深沈，行事之狠辣，真要令她不寒而栗了。
　　“於監州！”
　　李秋池很燒包地向她走過來，笑吟吟地搖著扇子。壹個在深秋季節的夜晚，依舊輕搖折扇故作風流的人，可不就是很燒包麽？
　　李秋池壹副笑得很欠揍的表情，對於珺婷道：“我家大人正在等妳，請吧！”
　　李秋池可不知道眼前這位看起來嬌嬌怯怯的姑娘，其實壹身好本領，想要置他於死地不過是舉手之勞，他把於珺婷當成壹只小貓，於是眼看著壹頭雌虎走向小屋。
　　那是壹間浴室，李秋池促狹地笑笑，轉身離開了。於珺婷知道那是壹間浴室，當她還是此間主人時，這裏就是她的專屬浴室，她清楚，葉小天之所以要在浴室裏見她，根本就是存心羞辱她。
　　小於將軍終究不是普通人，想到這壹點時，她本已絕望的心思忽然動了壹動，羞辱？葉小天為何要羞辱她？葉小天是勝利者，是那個把她輕易戲弄於股掌之上的勝利者，羞辱她，這不像是壹個勝利者的所為，倒像是……泄憤。
　　於珺婷情知事已至此，幾無反轉的可能，她執意要來見葉小天，只是想弄明白這壹切是否出自葉小天本來的策劃，如果真的已別無選擇，那她只有死，但她在臨死之前，壹定會拉上葉小天同歸於盡。
　　葉小天是蠱教教主，想必擁有壹身出神入化的蠱術，可他未必精通武藝。壹個神通廣大的魔法師被壹個武士近了身，那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兒，於珺婷自信在葉小天毫無防範之下，她壹定能拉上葉小天壹起死。
　　然而，葉小天“浴房相見”的舉動，卻令已萌死誌的於珺婷忽然又產生了壹絲希望，她忽然覺得，葉小天這不可思議的變化，似乎有著她所不知的原因，弄明白這個原因，或許還有壹線生機。
　　門開了，於珺婷站在門口，壹股潮濕的熱氣撲面而來，很濃郁的藥香味兒，並非葉小天在療傷，這只是藥浴，水裏加了追風藤、半邊楓、九龍盤、血藤、狗舌藤、鴨兒芹、節節草、何首烏等。
　　於珺婷也喜歡藥浴，而且沐浴之後她還會做精心的保養，所以她的肌膚如雪之白、如月之皎、如緞之滑，吹彈得破、嬌嫩異常，只是始終“藏在深閨無人識”罷了。
　　房間裏傳出葉小天懶洋洋的聲音：“妳不知道現在已經是深秋了麽？門開著，冷！”
　　聽到這個聲音，於珺婷的雙腿突然繃緊了壹下，如果不是理智還在控制著她，她已壹個箭步撲過去，將那個男人可惡的腦袋從脖子上擰下來。
　　於珺婷慢慢走進房間，把門關上。房中亮著燈，坐屏後面是壹具原木的大浴桶，葉小天躺在浴桶裏，頭枕在桶沿的大毛巾上，右手壹只水晶杯，盛著猩紅的葡萄酒，很裝逼地看著她。
　　“妳為什麽……要這麽做？”
　　於珺婷強作鎮定，想讓自己顯得更堅強，可是這句話問出口，還是很沒出息地哽咽起來。她壹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堅強到了百毒不侵的地步，可是葉小天這種毒，還是傷了她。
　　直到這句哽咽、顫抖的話說出口，淚水迅速溢滿她的眼眸，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也可以那樣的無助，她的武功、她的地位、她的權勢、她的軍隊，所有的壹切，此刻都已無濟於事，她從不曾像現在壹樣軟弱……
　　葉小天驀地坐直了身子，水花向前壹湧，霧氣更濃了，他的面孔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卻掩飾不住眼神中的那種憤怒：“妳問我為什麽？我也正想知道，略施小技就把我戲弄於股掌之上的妳，接下來還想利用我、利用那些純樸的山民，為妳做些什麽？”
　　於珺婷嬌軀壹震，駭然道：“妳說什麽？”
　　葉小天冷笑道：“妳還記得曾經告訴過我，如何識別妳建造的秘道機關以及如何使用它吧？不巧得很，今天早上我去見妳，在妳書房中就發現了壹處，想不到竟然聽到了不該聽到的話……”
　　於珺婷的臉色驀然變得壹片蒼白，她這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裏，原來……竟是她自己壹時得意忘形，口出狂言，卻恰巧被葉小天聽到了，而他……竟是馬上就還以顏色。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於珺婷急了，有些難堪地解釋道：“難道妳就沒有在自己的親信面吹過牛的時候？我只是……我不是真的那個意思，我對妳並沒有惡意……”
　　壹向鎮定自若的於大姑娘手足無措，很軟弱地向葉小天解釋著，但是被她的詭計騙得團團轉的葉小天此時正在氣頭上，又如何聽得下去。
　　葉小天冷笑道：“於大人，妳就不要再演戲了。妳的軟弱、可憐，全都是裝的，我想，我當初在水銀山第壹次見到的妳，才是真正的妳吧？囂張、跋扈、狡獪、惡毒……”
　　於珺婷怔怔地望著他，已經壹句話也說不出來。葉小天冷笑壹聲，忽然又緊盯著她的眼睛，有些疑惑地道：“妳是怎麽知道我的身份的？”
　　於珺婷心裏壹轉，便垂下頭，幽幽地道：“壹開始我也不知道的。我見妳殺了五家權貴的子弟，雖然覺得妳有些莽撞，卻也打心眼裏欣賞。想要引妳為心腹，自然要了解妳的底細，是以派人查妳……”
　　時至此刻，她依舊沒有說出楊應龍來，若是被葉小天知道她還有所隱瞞，恐怕又是壹波無名火。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苦衷，她是壹族領袖，這是高於壹切的責任，不能說的終究還是不能說。
　　葉小天皺了皺眉道：“我的履歷有什麽問題？妳怎麽能查到這個？”
　　於珺婷低聲道：“妳的身份當然沒有問題。可是我的人發現妳身邊有十幾名忠心耿耿的死士，從他們的貌相、言語來看，分明都是山裏人。照理說，妳壹個中原來的流官，沒道理能收納到這些人為人所用，而且對妳忠心耿耿……”
　　葉小天呷壹口酒，冷笑道：“妳倒真是心細如發。”
　　於珺婷頓了頓，才繼續道：“再加上妳後來去格哚佬部調停，我發現他們對妳太過順從，照理說這些桀驁不馴的山蠻不該對妳如此順服，太多的不合理，我再用心壹查，就……”
　　葉小天聽她述說著發現自己真實身份的經過，心中暗自凜然：“我雖處處小心，看來還是露出了許多破綻，幸好我的身份已經不必再這麽隱瞞下去，否則行事還真該更加謹慎才是。”
　　於珺婷說到這裏，聲音微微壹頓，又道：“得知妳的真實身分，我才動了借妳勢力的念頭，但是……”
　　於珺婷擡起頭，悲憤地道：“我是利用了妳，可我並沒有害妳之心，我所做的壹切固然是為了於氏，但是對妳也沒有絲毫害處！妳為什麽……為什麽這麽狠心，奪走我的壹切！”
　　葉小天冷笑道：“好像妳還有理了？我就活該被妳戲弄？如果不是我發現了妳的秘密，妳敢保證今後需要有大量犧牲的時候，妳不會因為愛惜於家子弟，便設計我的人去為妳擋災？
　　沒錯，妳至今為止所做的壹切也正是我所需要的，但這不是我活該被妳欺騙利用的理由！既然是被妳利用，我就有權選擇不再被利用！我既然知道妳別有居心，當然要馬上攏張家為我所有，否則我可鎮不住妳這條成了精的地頭蛇！”
　　於珺婷終於明白，正如她機緣巧合間獲悉了葉小天的秘密，葉小天也是偶然間知道了她的秘密。沒有人喜歡被別人利用，哪怕對自己無害，尤其是像他這樣壹個少年得誌的人，獲悉真相後自然更加惱火。
　　想通這個道理，於珺婷真有壹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她在想，如果在她獲悉葉小天的秘密身份後，開誠布公地與他談壹談，雙方攜手合作，是不是會比現在要好太多？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於珺婷只能硬著頭皮，訥訥地道：“那……那妳現在想對我怎麽樣？”
　　葉小天冷冷地道：“我想要的壹切，張雨桐都會乖乖向我奉上，我又何必繼續傻乎乎地被妳於大將軍利用呢？我並不想把妳怎麽樣，現在決定妳生死的，是張雨桐。”
　　於珺婷透過水上的霧氣凝視著葉小天，神色更加無助、更加淒涼，但她剛剛走進這間屋子的時候，因為心如死灰，眸子是黯淡無光的，而此刻，那雙眸子已經漸漸重新煥發了神采。
　　葉小天說的很冷酷、很絕情，可他方才那番話裏，已經透露出太多含義，別人感覺不出，聰慧如於大將軍，又怎麽可能感覺不到？
　　只可惜，正閉著眼睛裝腔作勢的葉大老爺並沒有看見這壹幕，他正小心眼兒地想：“求我啊！求我啊！快跪下求我啊！當初在水銀山妳逼我下跪，沒想到報應來的如此之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