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林中筵

　　安家之筵不在廳中而在林裏，這是壹處莊園，其韻味正在林中方顯自然。此時已近中秋，明月壹輪，清輝滿地，更有彩燈美婢錯落其間，真的很美。
　　林中有席，這裏壹張，那裏壹張，月下清輝壹片，映在竹席上如雪如霜。客人們可與熟悉的朋友們席地而坐，吟詩作賦，倒也隨意自然。
　　其實如此宴客與西方的冷餐會也差不多了，區別只是食物不是自助。既然是野宴，安家準備的酒水菜肴便大多是些炙魚、燒烤、點心、瓜果，並不是什麽隆重的正式餐飲，卻更合乎人的胃口。
　　這些東西都是在林外由安家廚子燒烤準備，林間有美婢穿梭，妳想要什麽，只需喚住她們吩咐壹聲，片刻功夫就會送來。俏婢們活潑爛漫，與客人也時而說笑，並不拘於主客上下，讓人如沐春風。
　　葉小天帶著華雲飛、文傲和李大狀悠遊其間，見安公子還未露面，便想找些人攀談壹番，他此來貴陽的壹項重要任務就是向各地權貴正式介紹自己嘛。
　　旁邊有壹席，坐了七人，談笑風生，正自得趣，葉小天施施然地走過去，拱壹拱手，笑道：“啊！幾位仁兄談得很開心啊，不知在下可否……”
　　葉小天還沒說完，壹個高冠博帶做漢晉雅士打扮的男子已經把羽扇壹搖，向前方竹林中壹指，道：“我觀那處燈光更美，幾位賢弟壹同去那裏坐坐？”
　　“同去！同去！”
　　幾個高冠博帶的公子哥兒紛紛站起，趿上高齒木屐，甩著大袖，踢嗒踢嗒地跑去做竹林七賢去了，丟下葉小天壹個人站在那兒怔怔發楞。
　　李秋池湊上前，小聲道：“大人，他們壹定是聽說了大人與田氏女結怨的事了，田氏女背後可是播州楊家，他們不想惹禍上身，所以刻意回避。”
　　葉小天苦笑搖頭，道：“我不曾踏進這個圈子，先得罪了這圈子裏的風頭人物，此番貴陽之行，只怕要不那麽順利了。”
　　文傲微笑道：“任何壹個圈子裏面，有拉幫結派的，就壹定有與之對立的。就算安家也做不到所有土司人家齊齊擁戴，何況是到處樹敵的楊家，大人不必氣餒。”
　　葉小天振作道：“文先生壹席話，令葉某茅塞頓開啊。”
　　李秋池聽了不服氣，忍不住道：“與楊家不和睦的人家或許有，卻也沒必要為了咱們與楊家更形交惡。咱們大人傷的可是楊應龍的三夫人，打的是楊應龍的臉，誰會與咱們親近呢？”
　　華雲飛道：“何妨壹試，我不信他楊應龍可以壹手遮天。”
　　葉小天道：“走，那咱們就去那邊試壹試。”
　　葉小天走到旁邊另壹張席前，那張席上正有幾位服飾奇古，仿佛春秋士子的年輕人剛剛落座，葉小天笑吟吟地道：“幾位仁兄請了，小弟葉小天，乃銅仁臥牛嶺……”
　　葉小天言猶未了，壹個才坐下的春秋士子便大驚小怪地道：“哎呀！此處蚊蠅甚多，我等不妨移到那邊風口上去，秋風習習，更加舒坦。”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同去，同去。”
　　幾個剛剛落座的春秋雅士登時逃之夭夭，跑到前方空曠處壹張席上去了。
　　葉小天呆了壹呆，對華雲飛等人苦笑道：“罷了，咱們坐吧。”
　　葉小天幾人坐了，低聲交流幾句，眼見席上空空，葉小天便東張西望起來。葉小天扭頭壹看，見不遠處樹上掛著壹串式樣各異的彩燈，燈下站著壹個綠裳丫頭，頭梳雙丫，皓齒明皓，便對她招了招手道：“姑娘，妳過來壹下！”
　　“我？”
　　綠裳丫頭正在東張西望，忽然看見葉小天向她招手，不禁嚇了壹跳，她左右看看，指指自己的鼻子尖兒，蠢萌蠢萌的。葉小天好笑地點點頭。那綠裳丫頭就猶猶豫豫地靠過來，壹臉戒備地道：“公子……喚人家做什麽？”
　　葉小天壹擡手，那綠裳丫頭立即尖叫壹聲，雙手抱頭，連聲道：“別打我，別打我，公子饒命。”
　　葉小天郁悶地道：“誰要打妳了，我是想讓妳給我們這壹席送些酒水、烤肉來。”
　　綠裳小姑娘放下雙手，懷疑地看著葉小天，腳跟踮著，壹副隨時準備逃命的樣子，怯生生地道：“公子真……真的不是要打我麽？”
　　葉小天無奈地道：“無緣無故的，我為什麽要打妳？”
　　綠裳小姑娘眨眨眼睛，回答道：“人家聽人說，公子妳特別喜歡打女人，不但喜歡打，還喜歡拿刀子捅，剛剛在大門口就把壹個女人捅得血刺呼啦的，人家……人家有點害怕……”
　　葉小天大窘，道：“我剛才動武是有原因的，妳看我這副樣貌多麽和氣，像是窮兇極惡之輩麽？”
　　綠裳小丫頭天真地道：“人不可貌相啊。公子妳看我清純伶俐，眉眼如畫，像個小丫環麽？可我就是小丫環。公子妳看著不像壞人，不代表妳真的不是壞人。曾經有位土司老爺喜歡吃人心肝呢，可他長得慈眉善目的……”
　　葉小天無力地揚了揚手，又放下，無奈地道：“妳這丫頭，夾纏不清的，簡直跟大亨壹樣不著調。去去去，妳快去吧，再跟妳鬥嘴，我得被妳活活氣死。”
　　綠裳小丫頭“喔”了壹聲，舉步要走，忽又停住，怯怯地問葉小天：“那公子還要不要酒水和吃的呢？”
　　葉小天無奈地道：“如果有，當然最好。如果沒有，其實我也不太餓。”
　　綠裳小丫頭松了口氣，嫣然道：“公子這麽好說話，壹點都不兇。”
　　葉小天開心了：“是吧，妳終於知道我是好人了。”
　　綠裳小丫頭用力搖頭：“不是啊，人家只是說公子妳好說話，看著壹點都不兇，吃人心肝的那個土司，綽號還叫活菩薩啊。”
　　葉小天瞪著她，實在是說不出話了。綠裳小丫頭被他壹瞪，又露出害怕的神情，急忙退了兩步，怯怯地道：“妳……妳要幹什麽？”
　　葉小天恨恨地道：“我正琢磨，把妳烤熟了，從哪壹塊開始吃！”
　　綠裳小姑娘嚇得尖叫壹聲，撒腿就跑。她壹轉身，正好撞進壹個人懷裏，那人吃她壹撞，居然穩穩地站在那兒壹動沒動，倒是大手壹擡，按在她的削肩之上，幫她穩住了身子。
　　綠裳小姑娘連忙向那人打躬作揖地道謝：“實在對不住，對不住，踩痛了妳沒有？人家身子好輕好輕的，應該沒有。”
　　葉小天聽到這裏，忍不住“噗哧”壹聲笑了出來。安家這個小俏婢，還真是個活寶兒，這邊向人道著歉，緊接著就把自己的責任摘清了。
　　被踩了壹腳的那個男子身材頎長，五官周正，虎目精亮有神，年紀只有二十五六，顯得既年輕而剽悍。他周身上下並沒有什麽華麗的裝飾，除了衣衫質料明顯不俗。
　　他瞪了小丫環兩眼，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轉向剛剛笑出聲來的葉小天，看了他兩眼，不甚確定地道：“葉小天？”
　　葉小天頷首道：“正是在下！”
　　那人又道：“臥牛司長官葉小天？”
　　葉小天笑了，道：“貴陽難道還有第二個葉小天？”
　　綠裳小丫頭忍不住插嘴道：“那可不壹定，同名同姓的人總是有的，葉小天這個名字又不是多麽的別致罕見，挺壹般的嘛。”
　　“快去取酒肉來！”葉小天和那青年人忍不住了，異口同聲地對她吼道。只是這小丫環雖然沒甚麽眼力件兒，說話也蠢蠢的，長相卻實在是甜美清純，兩人語氣雖重，卻不至於惡語相向。
　　綠裳小丫頭嚇了壹跳，趕緊慌慌張張地逃開了。
　　青年人轉向葉小天，哈哈壹笑，拱手道：“在下水東宋天刀！”
　　葉小天之前做的功課總算派上了用場，壹聽宋天刀之名，頓時壹驚，宋氏長房嫡子，未來的繼承人？葉小天趕緊起身，向他抱拳還禮：“原來是水東宋兄，久仰，久仰。”
　　宋天刀哈哈壹笑，走過來抓住葉小天的手臂用力搖了搖，瞟了文傲和李秋池等人壹眼，說道：“若是幾位不嫌打擾的話，可否讓宋某同席呢？”
　　葉小天喜道：“這幾位都是在下的幕僚從屬，不礙的，天刀兄請坐。”
　　這邊這番動靜，周圍的人自然看在眼裏，有那不認識宋天刀的，見他居然主動攀交那個有今日沒明天的臥牛司長官，不禁竊竊私語：“此人是誰，他是不知道這葉小天剛剛招惹了楊家三夫人，還是誠心讓楊家難看？”
　　不過各大土司世家的繼承人都會時常出來走動，壹則是歷練，二來就是結交人脈，認識宋天刀的人還是不少的，所以他的身份很快就被周圍的人知道了。
　　壹聽他是宋天刀，眾人便釋然了。宋家正跟楊家死磕，葉小天捅了楊天龍的三夫人，別人可以避嫌回避，宋家當然不在乎，不但不在乎，心裏還壹定高興的很，宋天刀紆尊降貴，主動結交這個膽大包天的臥牛司長官，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宋天刀是個爽朗漢子，又因為葉小天整治了楊應龍的三夫人田雌鳳，宋天刀對他更增好感，兩人坐下相談甚歡，席上不時傳出宋天刀爽朗的大笑聲。
　　林中各處席上的人好奇地看了壹陣，對他們也就不再關註了，各席上知交好友們各自攀談，笑聲、話語聲或高或低，匯成了不同的聲浪。
　　但是，忽然間，那聲浪就消失了，只聽葉小天的聲音清晰地道：“就這麽著，我狠狠地教訓了楊家壹頓，那曹家興師動眾的，卻沒撈到什麽好處。”
　　宋天刀哈哈大笑：“教訓的好！曹瑞希那個狗東西，我早看他不順眼了，楊羨敏弒兄自立，更是該死，葉老弟妳是替地方除了壹害啊！”
　　宋天刀笑談了幾句，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林中似乎太清靜了些，他擡頭壹看，忽見明燈之下，正有壹行人姍姍行來，與沿途所遇各席上的賓客們壹壹打著招呼。
　　燈下看得分明，笑吟吟地拱手施禮者乃是安大公子，傍在他旁邊的卻正是那只楊家媚狐田雌鳳！難怪林中忽然靜了，仇人相遇，只怕又要出事。大家都……好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