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求才若渴

　　楊三瘦之所以帶著嶽明出來，他是自己的心腹只是其中壹個原因，還有壹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他是自己那些心腹之中唯壹的高手。作為壹個家丁護院卻會用飛刀，難道他還不是高手？
　　嶽明只盼這壹刀下去就能結束苦難，回到楊家繼續享清福去，因此抖擻精神，悄然靠近葉小天壹行三人，尋找著下手的機會。
　　發飛刀有旋飛和直飛兩種，旋飛當然更遠壹些，直飛則要近了許多，不過直飛更有準頭。發力則有甩臂和抖腕兩種，要想旋飛，大多采用甩臂的手法，但那樣動作較大，在這大街上人煙稠密的地方很容易會被人發現。
　　所以嶽明只能用抖腕寸勁的方法來發刀，而以寸勁發刀，且刀上沒有纓穗定向的柳葉飛刀，有效殺傷距離不會超過三丈，即便如此也非旦夕之功可以練成，嶽明對自己的飛刀壹向很自傲的。
　　葉小天負著雙手悠哉悠哉地走在前面，樂遙和福娃兒緊隨其後，兩個小家夥壹邊走壹邊還在玩耍，福娃兒走著走著，就會拿頭去偷襲樂遙的屁股，雖然用力不大，也會撞得樂遙壹個趔趄。福娃兒樂此不疲，樂遙也是咯咯直笑。
　　旁邊出現了壹個較氣派的門戶，門口搭著腳手架，旁邊堆著磚瓦和石材，幾個匠人正在那裏忙活著，葉小天隨意看了壹眼，見門楣上四個大字“銅仁府學”，這才曉得到了銅仁的官辦學堂。
　　嶽明藏身於行人之中越靠越近，漸漸與葉小天三人同行，看看已經進入有效距離，嶽明攥緊飛刀，突然壹抖腕，柳葉飛刀脫手而出，從人群縫隙中直取樂遙的太陽穴。
　　樂遙雖只是個小丫頭，嶽明卻毫不手軟，這壹下直取她的要害，誰料福娃那倒黴孩子假意老實地走了幾步，恰好此時撒著歡兒地跳起來，壹頭拱向遙遙的另壹處要害——屁股。
　　“哎呀！壞福娃兒！”樂遙被福娃兒拱得咯咯笑著向前壹栽，柳葉飛刀險之又險地擦著她的後腦飛了過去，樂遙毫無察覺。
　　嶽明氣得壹跺腳，有心再補壹刀，奈何他已無刀可補，他壹共只有三把飛刀，當初被齊木府上護院關進水牢的時候搜走了兩把，只有藏在靴底的這把保命飛刀得以幸免。而這口保命飛刀……
　　飛刀擦著樂遙的後腦飛過，砰地壹下打中路旁腳手架上的壹個墨盒，黑盒打得粉碎，墨汁流淌出來，飛刀則旋轉了兩圈反彈回來，刀柄砸在福娃兒肉乎乎的大腦袋上。
　　飛刀墜地，福娃兒近水樓臺，突然發現眼前出現壹個閃閃發光的東西，生怕被別人拿去，於是立即搶也似地探出熊爪，用鋒利的爪尖將那飛刀扣住、抓緊，然後塞進了嘴巴……
　　“嘎嘣嘣！嘎嘣嘣……”
　　天下吃貨雖多，誰能比得上這個熊孩子？三寸長的柳葉飛刀被它吃炒豆似的很歡樂地吃掉了。而福娃兒偷吃東西的時候，旁邊腳手架上墨盒剛剛打碎，壹個匠人發出驚呼聲，葉小天和路人包括遙遙都向那匠人看去，甚至沒人發現福娃兒偷吃。
　　嶽明站在街對面，哭喪著臉回過頭去，向楊三瘦搖了搖頭，楊三瘦恨恨地壹跺腳，向他打個手勢：“撤！”
　　飛刀彈射回來時，已經沾了點墨汁，福娃兒嗅覺何等靈敏，那口飛刀只夠它塞牙縫的，實在不夠吃，這時嗅著味道就走過去，撿起壹塊碎掉的硯臺塞進嘴巴：“嘎嘣嘣……”
　　味道不好，福娃兒泄氣地吐出壹口碎石頭渣子。那匠人以為找到了罪魁禍首，立即扯住葉小天的袖子，大叫道：“妳不要走！妳家養的這只貔貅打爛了我們的東西。”
　　“喲！這倒是個識貨的，認得這是貔貅！”葉小天見這匠人認識自家這個吃貨，心中大生好感。
　　福娃兒壹向很乖的，他可不認為是自家福娃兒惹禍，不過小家夥淘氣，也說不定……現場也沒有別的“兇手”，大概真是自家福娃兒惹事，匠人用的墨盒也不值幾文錢，賠了他就是，免得再生口角。
　　想到這裏，葉小天連忙賠罪道：“是是是，這位大叔，妳別生氣。畜牲哪懂人事兒，妳這墨盒值幾文錢，小可賠給妳就是了。”
　　這時周圍匠人都圍攏過來，其中壹個匠人道：“哎喲，不好，黎老爺寫的這幅字都給染了。”
　　那是壹幅用宣紙寫好的字，本來疊著放在腳手架上，就用墨盒壓著，此時有匠人將那張紙打開，就見紙張已被墨汁浸透，黑乎乎壹片，除了最後壹個字，什麽都看不見了。
　　那匠人師傅壹看也急了，嚷道：“墨盒打碎了也就算了，這字可是黎老爺寫了叫我們刻在門楣上的，黎老爺可不是好脾氣的人，這字沒了，我們可不敢去找黎老爺再討壹副。”
　　葉小天聽的大皺眉頭，本以為是幾文錢的事，卻不想惹出了大麻煩，也不知這黎老爺是什麽人，既能為府學大門題對聯，想必是當地士林中的名宿或者就是這府學的訓導、教諭。
　　這些文人對自己的墨寶最是重視，雖然只是幾個字，妳說它壹文不值也成，說它價值千金也成，萬壹這個不是好脾氣的黎老爺獅子大開口，我全部銀子賠給他都不夠。
　　“有了！”
　　葉小天眼珠壹轉，計上心來，馬上對那匠人道：“不要喊，不要喊，這字剛剛浸染，還認得出來。”
　　葉小天說完搶過那幅紙，刷地壹下展開，迎著陽光照照，點點頭道：“哦，原來是這副字，認得了，妳們看出來沒有？”
　　旁邊那幾個匠人只看到紙上壹片黑，什麽都沒看出來，匠人師傅道：“黎老爺這副字我們還沒看過呢，寫的什麽？”
　　葉小天指點道：“喏，妳看，這裏顏色深些，迎著陽光壹照，馬上就顯現出來了，好了，這副對聯我已認出來了。”說著話，他壹展壹收，把那幅宣紙壹團就扔到了壹邊。
　　既然這些工匠還沒看過這幅聯，隨手編壹幅給他們也就是了，葉小天心中大定，道：“大叔莫急，取筆墨來，我把黎老爺這幅字給妳寫出來不就完了麽？如此壹來我少了麻煩，大叔妳也不必被黎老爺責罵。”
　　那匠人聽了不由意動，旁邊有個徒弟提醒道：“師傅，這人……寫的字和黎老爺筆跡壹樣嗎？要是不同，讓黎老爺看出來……”
　　匠人對了猛然驚醒，道：“對啊！我們是要把黎老爺這副字雕在門柱上的，妳的字跡與黎老爺不同，黎老爺壹看就穿幫了。”
　　葉小天沈著地道：“什麽筆體，是王體顏體還是三宋，亦或是蘇黃米蔡，把那幅字取來，我再看看。”當下就有人去把那團成壹團的宣紙取來，上邊只有最後壹個字：“瞧！”
　　葉小天心道：“瞧什麽瞧，這他娘的究竟是要瞧什麽？”
　　那匠人緊張地問道：“黎老爺這筆體，妳模仿得了嗎？”
　　葉小天打個哈哈，道：“既非自創字體，有何模仿不得，這是……唔，這是瘦金體嘛，且待我把這副對聯寫出來，妳原樣比對壹下就是。”那匠人沒法，只得取來壹副宣紙，備好筆墨，鋪在壹塊石板上，請葉小天書寫。
　　這位黎老爺的筆體確實是瘦金體，葉小天當初在天牢跟著那班來自官場的人傑精英學的東西並不系統，雜七雜八，但要說到書法，本朝最流行的三宋，古之王顏，還有這瘦金，他可都是精通的。他方才壹直在考慮的是：這個該死的黎老爺，究竟寫了壹幅什麽聯。
　　這些工匠也沒看過這位黎老爺的對聯，那就好辦了，只要最後壹個字也是“瞧”字，自然就能唬弄得了他們，寫好了字馬上溜之大吉，他們再發現不對也沒辦法了。
　　葉小天想到這裏，微壹思忖，揮毫寫就壹副對聯：“地位清高，日月每從肩上過；門庭開闊，山川常在掌中瞧。”葉小天寫罷，擱下筆端詳壹下，自信滿滿地對那匠人道：“來，妳來瞧瞧，可有破綻。”
　　那匠人連忙拿過那副皺皺巴巴的宣紙，和葉小天剛剛寫就的這張壹比對，筆劃脈絡竟是分毫不差，不由大喜過望，道：“謝天謝地，居然壹點不差。”
　　葉小天笑道：“不用謝，既然如此，小可這就告辭了。”不等那匠人反應過來，葉小天急急向遙遙使個眼色，兩人領著“闖了禍”的福娃拔腿就走。
　　“哎，他們還沒賠墨盒錢呢。”
　　那匠人師傅突然反應過來，擡頭看看，葉小天早已走得不見蹤影，匠人師傅又端詳端詳那幅字，心滿意足地道：“算了，壹個墨盒值幾個錢，這下總算不用看黎老爺的那副臭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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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老爺此時正好臭著臉從府學裏出來。
　　黎老爺名叫黎中隱，前兩天剛去過壹趟水西，被提學道嚴厲訓斥了壹頓。大明南七北六十三省，各省提學道都是由各省的提刑按察使或按察副使、僉事充任的，貴州提學道則是由貴州提刑按察使大人親自兼任的。
　　考察壹地主要官員的政績主要依據就是錢糧和治安，那麽考察負責壹地的學政官員政績標準是什麽？當然是“升學率”，也就是考中秀才、考中舉人、考中進士的人數。
　　銅仁這地方過於閉塞，科考上面始終難有建樹，其實不只銅仁，整個貴州道都是如此，不要說在科舉上比不了江浙，就是比北方諸省也是望塵莫及，那些土司老爺們的直系子侄倒是年年都有進學的，可那個基本上就是“保送生”，成績不重要，決定他們是否進學的是身份。
　　銅仁已經連續兩年沒出秀才、舉人了，提學大人今次下了嚴令，如果今年銅仁府學再沒什麽建樹，他這個府學訓導也就幹到頭了，試想黎訓導的心情又哪能好得了。
　　那工匠師傅生怕再出意外，先停了別的活兒，把那字貼在門柱上，正要進行雕刻，黎訓導沈著臉擡頭壹瞧，突然站住了，怒氣沖沖地喝道：“住手！這門柱上的題字，是誰的？”
　　那工匠心中壹跳，暗叫不妙：“訓導老爺莫非看出來了？不對呀，那筆跡明明壹模壹樣。”
　　工匠師傅硬著頭皮陪笑道：“黎老爺，這不是您老的手書麽？”
　　黎訓導喝道：“滿口胡言，本官題的根本不是這副字，這字究竟誰寫的，還不從實招來！”
　　那工匠師傅壹聽，暗叫壹聲苦也：“被那渾球小子給騙了！”無奈之下，只得壹五壹十地對黎中穩招了供。黎訓導壹聽更是大怒，道：“豈有此理！妳這匹夫竟敢如此欺瞞老夫，老夫……”
　　黎中隱指著工匠師傅的鼻子，聲音突地戛然而止，那工匠師傅大驚，趕緊道：“黎老爺，您消消氣兒，您罵我吧，您打我吧，您怎麽著我都行，您可千萬別氣出個好歹來。”
　　“哈哈哈哈……”
　　黎中隱突地轉怒為喜，哈哈大笑，嚇得那工匠師傅急忙退了兩步，謹慎地舉起了手中的鑿子：“訓導老爺可別是氣瘋了心，神誌出了毛病吧？”
　　黎中隱喜滋滋地問道：“妳方才說，寫這字的是個少年？”
　　工匠師傅膽怯地點點頭，道：“應該……應該是個少年，面相嫩的很，就算不是少年，也是剛剛成年的娃子。”
　　黎中隱又往門柱上看去，越看越是歡喜：“字寫得好，這聯兒寫得也大氣。人才啊！老夫若是把此人網羅門下，還怕他不考個秀才？那老夫今年的進學率不就有保障了嗎？”
　　黎中隱興沖沖地問道：“那人往哪裏去了？”
　　工匠師傅道：“往那邊走了，他帶著壹個小女娃兒，還有壹只貔貅，很好認的。”
　　黎中隱二話不說，拔腿就追！
　　要說求才若渴，普天之下的師長們，還有人比得了貴州道的這些苦逼訓導、教諭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