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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子

月關

歷史軍事

  他世襲罔替,卻非王侯;他出身世家,卻非高門。作為六扇門中的壹個牢頭兒,他本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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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後院起火

夜天子 by 月關

2018-8-31 20:56

  今日的排衙似乎與往日有所不同,官員胥吏們發現花大老爺紅光滿面,好象有種莫名的興奮。排衙之後,胥吏們退下大堂,又發現不用參加排衙的縣學教諭、訓導,稅課大使、巡檢司羅大人、驛站趙驛丞等人紛紛趕到,就意識到壹定是有重要大事發生。
  在衙門做事的人,對風向特別敏感,所以這壹上午胥史們都無心做事,有事沒事的就會溜出簽押房,到二堂附近轉悠轉悠,希望第壹時間打聽到確切消息,但二堂裏的官員們卻始終沒人出來。
  坐在二堂的花晴風比壹早排衙時還要激動,臉龐始終是紅潤的。這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他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從小到大,他就是父母眼中的乖兒子,鄰居眼中的乖孩子,教書先生眼中的乖學生,熱血的經歷,太少了。
  他能清楚地記得自己從小到大與人打架的次數,因為從小到大他就只打過壹架,那時花家的家境還不錯,他還沒有與做綢緞生意的蘇家訂親,那時他還是所在鎮子上唯壹壹家私塾裏學業最出色的學生,那壹年,他才九歲。
  先生講課的時候,坐在他前邊的那個孩子不停地做小動作,不時與他人小聲說話,花晴風很生氣地提醒他住口,那孩子馬上高聲說了句:“花晴風,先生正講課,妳不要說話!”
  那時候,他正出言制止對方講話,所以先生扭過頭來時,正好看到他最得意的弟子在張嘴,所以很生氣地瞪了他壹眼,花晴風忍了壹肚子氣卻無法辯解,壹直忍到下課,終於像只出閘猛虎般撲上去,揪住了那個信口雌黃的小子……
  不怎麽會打架的花晴風沒贏,因為他甚至不懂得怎麽出拳,他只是揪著對方的衣服,從課堂的最後面壹直掄到最前面。那場架他輸了,可是盡管他鼻青臉腫,卻非常興奮,渾身的血液久久之後還有壹種燃燒般的感覺。
  那時候,血液沖得他的手掌都壹漲壹漲的,他覺得那時候壹拳砸出去,就算是砸在墻上,他也不會有痛的感覺。而此刻,他又有了那種感覺,久違的感覺:熱血!
  花晴風冷冷地掃視著二堂裏所有的官員,他已經當堂公布了葉小天的十大罪狀,全場為之嘩然,沒人想得到即將卸任離職的花知縣這是發的什麽瘋,但是每個人都察覺到,他們的大老爺似乎真的與往常有些不同了,他的目光異常銳利,很有氣勢。
  縣倉大使和司獄官已經表態支持了,在花晴風連續兩次強調自張居正被清算以來的皇朝氣象,保證此番聯名彈劾,葉小天必倒,又有縣倉大使和司獄官站出來決意聯名後,堂上的風向漸漸有些變了。
  至少,羅小葉的質疑和李雲聰的強烈反對,並沒有壓住花知縣的氣場,他仍然掌控著整件事情的基調。花晴風越來越喜歡現在這種感覺,似飲醇酒壹般,飄飄欲仙。
  “白主簿,妳意如何?可願與本縣壹同聯名?”
  花情風把矛頭對準了白泓,這是縣裏的三把手,只要他也肯聯名,必定又會有壹批搖擺不定的官員加入進來。白泓眼觀鼻、鼻觀心,仿佛老僧入定,壹言不發。
  花晴風擡起手,重重地壓在已經寫好的奏章上,沈聲再問:“白主簿,妳意如何?”
  白主簿沈思著,他忽然明白昨日花情風召見他,以“壓擔子”為名,許他更大權力的根由了,原來是為了拉攏他壹同彈劾葉小天,虧他還為此興奮了半宿,如果他不肯答應,花晴風先前的許諾顯然是不會兌現了。
  “幹掉葉小天,花知縣又將屆滿,這樣的話我就是葫縣權位最高的官員中資歷最老的壹個,我本來就是七品,並不比花晴風低,我又有表姐夫在南京吏部為官,到時候會不會由我接任葫縣正印?”
  想到這裏,官迷兒白泓不禁心頭壹熱,但他旋即就想了懸掛於書房之中的那張條幅:“與為善!”
  中間的留白,並非如他對人所言是要把“人”記在心裏,那留白處,其實留的是“葉小天”三個字,這是他來葫縣上任前就打定的主意:絕不與葉小天為敵,如今要違背先前的誓言麽?
  想起那個鬥垮了兩任縣丞、壹任主簿,在南京城又胡攪蠻纏,接連禍害了吏部、刑部和禮部,又轟走了李國舅的葉小天,白泓熊熊燃起的貪念登時就像被潑了壹瓢冷水……
  ※※※
  花晴風在二堂大擺威風,試圖逼迫眾官員與他聯名上書的時候,他的後院卻已起了火。葉小天此時赫然出現在蘇雅夫人的閨閣之中,端坐在蘇雅夫人的小書房內。
  蘇雅與葉小天端坐於書案兩端,蘇雅滿面羞惱,臉泛酡紅,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壹口貝齒緊咬著下唇,壹言不發。葉小天雙手按膝,神色冷峻,睨著她沈聲道:“夫人考慮的怎麽樣了?”
  蘇雅攥起粉拳,道:“這件事,是我夫君對妳不住,但……妳怎可逼我做這樣的事,我是他的妻子啊!”
  葉小天冷冷地道:“不然,夫人還有良策?”
  蘇雅怒道:“妳這人,怎能忘恩負義,如果不是我那弟弟向妳通風報信,妳到現在還蒙在鼓裏,到時候……”
  葉小天道:“到時候,妳那夫君就要落壹個嫉賢妒能、誣告同僚的罪名,被罷官免職,遣歸故裏,不但再也做不得官,而且還要聲名狼藉,想做個體面的士紳亦不可得!”
  蘇雅睇著他道:“滿口胡言,妳怎知便不是朝廷準了我丈夫的奏章,將妳削職為民!”
  葉小天泰然道:“我當然不會信口開河,夫人既然問我其中道理,那我就講給妳聽。尊夫壹旦上書朝廷,朝廷不會不教而誅吧?朝廷會讓葉某上書自辯,還會派風憲官來查我,是不是?”
  蘇雅道:“那是自然!”
  葉小天道:“好!那時候,葉某已知其事,夫人以為,若我有心對付縣尊,比起尊夫,誰能發動更多的力量?他想害我,我有沒有辦法抹殺壹切對我不利的證據,反過來抓住他的把柄?”
  蘇雅氣道:“我夫君兩袖清風,有什麽把柄好抓?”
  葉小天仰天打個哈哈,道:“是麽?”
  葉小天往墻上壹指,道:“夫人,這張《高山流水圖》可是名家之作,前朝古董,起碼值壹千兩銀子,妳說……這算不算是‘雅賄’呢?”
  所謂“雅賄”就是以名貴字畫、古董贈送官員,既達到行賄的目的,又顯得高雅。官員拿著它,隨時可以向書畫古董鋪子換取銀錢,也算是壹種硬通貨了。可那張圖正是葉小天所贈,上邊還蓋著葉小天的私章呢。
  蘇雅惱怒道:“那可是由妳贈送的,莫非妳就是行賄之人?”
  葉小天壹本正經地道:“非也,那是下官受逼不過,被知縣大人勒索!”
  蘇雅只氣得張口結舌:“妳……妳……”
  葉小天目光壹轉,又道:“我沒記錯的話,花知縣曾經通過洪大善人名下的書鋪,出過壹本隨筆?”
  蘇雅瞪起壹雙美麗的杏眼道:“那又怎樣?”
  葉小天似笑非笑地道:“常言道:‘討個小,刻個稿’,可見印書之利,印書壹套,至少也能賺回買個妾的銀子。不知花知縣刻印這本詩詞散文集子,賺了多少啊?”
  最初出書並不賺錢,但是到了明朝中後期,由於出版業的發展,刻書、賣書開始成為壹項能贏利的行業。而書籍和文人關系最是密切,官員又多是從文人中來,這壹來就有官員利用印書賣書賺錢了。是以朝廷規定,官員以出書贏利者,革職查辦!
  本朝就曾有壹位學政大人,把自己所著八股文章刊印成書,命諸生買讀,被人彈劾,壹經查實後,立即革職查辦了。也就是說,官員寫書刻書可以,但不能營利,更不能利用職務之便強買強賣。否則要受嚴懲。
  蘇雅氣得臉上紅暈更盛,道:“我家可沒從中賺得壹分銀子,為了印書,倒還搭了些錢呢。”
  葉小天攤了攤手道:“這個只是夫人妳壹面之辭,誰能確定呢?如果下官去洪大善人那兒走壹遭,再去拜訪拜訪本地幾位士紳,妳說他們會怎麽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嘛。”
  蘇雅臉色壹白,恨聲道:“妳要誣陷?”
  葉小天反問道:“難道尊夫指摘葉某的罪名屬實?”
  蘇雅又不語了。
  葉小天微微壹笑,又道:“循天曾經鬧出人命的事,我是不會提的,我當他是朋友,這是我為他做的事,不是為了縣尊。但……本縣有壹座賭坊,據我所知,它真正的幕後主人乃是大老爺,而且這座賭坊現在還在經營。縣太爺經營賭坊……呵呵……”
  在門外把風的蘇循天並不知道因為他的疏忽,給姐夫又增添了壹條罪名。花晴風意欲對付葉小天的時候便吩咐他關掉賭坊,把花家的痕跡抹去,可他覺得從那些賭徒們身上抽點利水,既非傷天害理,又能有所收入,所以沒舍得,想不到葉小天其實壹直就知道這賭坊的存在,也知道這賭坊就是縣太爺做後臺。
  蘇雅夫人胸膛起伏不定,激動地打斷他的話道:“妳不要說了!”
  葉小天笑了笑,轉口說道:“夫人,我在京師,有禮林侍郎的交情,在金陵府,有兵部張尚書的緣份,真要打起官司,妳說誰輸誰贏?對我來說,結局只有兩個,要麽反敗為勝,要麽同歸於盡,而對夫人妳來說,結果只有壹個:妳丈夫,壹定會丟官罷職,身敗名裂!所以,循天告訴我這件事,使我提前知曉,有了回旋余地,他不是救了我,而是救了他的姐夫、妳的丈夫!”
  蘇雅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軟在椅子裏,閉上美麗的眼睛,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哽咽地道:“我……答應妳……”
  葉小天微微壹笑,起身走到蘇雅身邊,衷心地道:“夫人很聰明!既聰明又美麗,有此賢妻,是花知縣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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