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攤牌

　　“我？”
　　余慈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
　　何清卻沒有看他，依舊盯著雨霧中若隱若現的僧人背影，口中則將那八條線迅速濾了壹遍：“據詩真講，鬼獸神智錯亂，且已死掉，暫可不論；那些妖魔鬼怪滿腔心思都在明處，沒什麽意義；萬靈門胡柯、許吉二人先後與鬼獸牽連，可迄今為止，所作所為乏善可陳，無生劍門亦如是，也不必說；白日府前面甚是活躍，且屠獨竟然使出影魔功，嫌疑甚重，可金煥乃是落日宗的關系，時時立在明處，滅門之後，再也休提；玄陰教壹操線傀儡，且略過；至於凈水壇，可與盧明月壹塊兒計較，至於妳……”
　　余慈聽得發怔，這段時間，他壹直為於舟的延命之寶奔忙，對天裂谷動亂已經很少分心關註。但很顯然，何清，或者說是離塵宗，卻壹直沒有放棄對這場動亂的追查。
　　讓他更沒想到的是，何清就用最簡單的排除法，將這幾條線索抽絲剝繭，轉眼分了個幹凈。而且他註意到了，女修分析的過程，恰好就是嫌疑輕重的排序，那麽，把他放在最後……
　　這算什麽？
　　“至於妳……”
　　女修稍稍壹頓，終於將視線移過來。靜澈的眸子裏，卻有寒冰壘壘：“由始至終，從天裂谷動亂到白日府滅門，從發現妖魔到擊殺鬼獸，似乎處處都可見到妳的影子，若說線路之清晰，倒是以妳為最！妳告訴我，為什麽？”
　　楞了楞，余慈忽然發現，正如何清所言，從事情發端到現在，他壹直都與這件事有千絲萬縷的聯系，至少從表面上看，他便是最活躍的壹個——他壹直以為自己扣住了罪魁禍首，可卻忽略掉在別人眼中，他也是有著重大嫌疑的家夥！
　　果然，人之在世，最難便在自知！
　　感嘆中，他覺得應該解釋壹下，但如何說法又是煞費思量。可不等他開口，何清又道：“妳的整體線索極其清晰，可在妳給宗門的報備中，卻多有似是而非的地方，按著妳的描述，我很難還原當時的情形……妳怎麽解釋？”
　　“呃……”
　　“不知道從何說起麽？那我就來問妳好了：妳在什麽位置首次發現了妖魔？妖魔距妳多遠？有沒有起沖突？起了沖突妳怎麽脫的身？沒起沖突，妳又怎麽藏身？”
　　“……”
　　“白日府通神中階的管事及府衛，追殺不過當時不過通神初階的妳，妳和他們在天裂谷中糾纏了幾天，搏殺了幾人？可曾受傷？用的什麽戰術？什麽功夫？”
　　“……”
　　“妳說捉到魚龍後便見了寒潮，魚龍是哪兒捉到的？捕捉魚龍前壹天晚上妳在哪兒？怎麽發現的魚龍蹤跡？”
　　“……”
　　面對何清的質詢，余慈只能沈默，再沈默。此刻他確確實實無言以對，何清所說的這些，都是他當初交給宗門的情報上，不能不說，又說不詳盡的地方。如今全被何清摘了出來，看她的樣子，再弄個十條八條也不是問題。
　　世上果然最怕“認真”二字，在何清嚴謹的態度下，余慈完全招架不住，末了只能苦笑道：“這個，是運道吧。”
　　依稀記得，當初他對於舟老道也是如此說法。當時老道是認可了，但如今再拿出這個說辭，連余慈自己都覺得荒唐。
　　“運道是個好理由。”
　　何清竟然表示贊同，甚至還露出極淡的笑容：“妳確實是有運道的人，但這運道體現在其他方面，僅就以上那些問題，單單‘運道’二字，仍無法完全解釋。”
　　余慈噎得很難受，他不知有多長時間沒有像這樣被人壓得喘不過氣來。而他又覺得憋屈。他自認為在天裂谷動亂之事上，已經盡力將信息傳遞出來，至於細節問題，那確實是因為照神銅鑒的功能太難解釋，當然，也有壹些明哲保身的念頭，可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真因為這個問題，導致何清將他歸入幕後兇手壹黨，那才真叫冤枉！
　　他腦子急速開動起來，想找壹個法子，至少現在先圓過去。不過他心中所想，盡為何清所查知：
　　“妳不必砌詞狡辯，妳不說，別人也能看出來：妳所有含糊其辭的地方，都涉及壹個問題：不管是面對白日府也好、妖魔也罷，妳都沒法解釋為什麽能避過實力強過妳的修士或妖魔的感應，且描述時往往用近距離的視角，而在此之前，妳沒有表現出特別驚人的潛蹤匿形的手段。這樣，如果不是離得近，藏得深，那便是離得遠，但卻能夠看到他們的動向……”
　　余慈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見他的模樣，何清微微壹笑：
　　“說中了？這便是妳最可笑的地方：世間能做到這壹點的手段決不在少數，圓光術、水鏡法、駐影留形、掌觀天地，林林總總，至少有幾十種法門，近百件法器。妳用的是哪個？”
　　余慈徹底呆了。這種時候，果然什麽砌詞狡辯都沒了意思，他反手握住袖中寶鏡，腦中轉了半晌，卻只能澀聲道：“何仙長明鑒……”
　　“稱不上明鑒。”
　　何清笑容斂去，又在搖頭：“於舟雖是感性，卻也不傻，解師弟看似木訥，心思卻細，妳的說辭，真的就能瞞過他們？只不過他們看妳順眼，懶得與妳計較而已。還有妳那壹身入微入化的劍意，其高明處，更在宗門化離劍訣之上，如此了不起的東西，妳可曾見過他們問妳壹句？”
　　“那是……”
　　“那什麽也不是，只不過是他們愛護妳，不願逼迫妳做不樂意做的事，所以睜壹只眼閉壹只眼。至於我，前面沒講這些，卻是覺得妳小輩格局狹窄、自作聰明，便入了宗門，也沒什麽出息，懶得和妳多說！”
　　腦中轟地壹聲，滿腔血氣似都沖到了頭頂，余慈面皮紅漲，雙拳緊握，偏又無言以對，胸口悶得難受。被人當著面說“沒出息”，這可說是他逃出雙仙教以後，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若非是此般情境，他早拔劍相向，可如今，他僅有的那點兒理智，卻如壹線冰雪，圈在心頭：
　　“這女人，說的卻是實情！”
　　這是實情，可是……
　　“可是何仙長大約不曾想過，我出身……”
　　余慈想說自己出身邪教，如履薄冰；想說流浪天涯，朝不保夕；想說初入宗門，不知根底，但說了半截，他忽然發現，如今無論如何回應，都是軟弱之舉。他堂堂男兒，錯便錯了，被人看不起也是活該，何需要再向人解釋什麽？
　　想到這裏，他將嘴裏的話生生咽下。但他現在五色上臉，什麽心情都遮掩不住，何清洞若觀火，依舊輕描淡寫地道：“妳出身不好，江湖氣重，這我知道，可事實如此，看不起便看不起了，妳又如何？”
　　余慈險些將牙咬碎，還好，他終究是硬扛了下來，心中忽又有了疑問：妳看不起我，卻傳我歸虛參合法、大夢陰陽法這些上乘法門，又是什麽道理？
　　這麽想來，他心中忽地壹清。隨後便擡起頭，自秘密被斟破後，首次直視何清的眼睛，直接將疑問道出：“仙長既然看不起我，又為對我說這些？”
　　何清淡淡道：“大概是妳尚未不可救藥吧。妳今天在易寶宴上做的事，有沒有意義且不去說，但總算是有了點兒宗門弟子的模樣。如此，我舉薦起來，總算找到了理由。”
　　“舉薦？”
　　“這就不是妳現在要關心的事了。”
　　何清瞥他壹眼：“妳忘了嗎，相較於妳的格局心胸，妳的嫌疑才是最要命的。如今只剩兩三條線，我有相當把握，認定造成天裂谷動亂的根由便在其中，是妳還是他們，猶未可知。”
　　余慈沈默不語，此時此刻，他的腦子完全恢復了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