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減肥專家

修真武俠

開春的季節,天氣還是冷的。山林間的夜風嗚嗚作響,吹進只剩半邊大門的道觀正殿,卻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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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神魔法力 玄武帝君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1

  壹時間,黑蛟真人開始懷疑他的判斷了。
  他見那隔空真意,雖是虛緲幽深,近似於鬼厭之手段,但細辨之,卻在虛靜之中,見得勃勃生機,汩汩流動,綿綿不絕,正是壹等壹純正的玄門真意。
  此外他看得真切,真意所對,女冠身後所化帝王法相,有印相加,助其補完符箓,增益威能,更引動上清八威召龍寶箓,放出毒龍寶焰,當是有難言玄妙在其中。
  如此正而不邪,玄通入微,又豈是魔門手段?
  他不由暗忖,難道這女冠不是鬼厭眷屬,而是哪個玄門真傳,身後有哪個大能仗持?要不然怎會有這等後手?
  想到此節,他又深入了壹層,想到前面的疑點:明明有躲避之法,卻顯露蹤跡,難道鬼厭當真是用此女給我下套,讓我結仇玄門大宗?
  故而他愈發地謹慎,當下在空中繞行壹周,避過那能毀肌銷骨的毒龍寶焰,也不再加力,而是當空大吼,聲如雷震:“兀那女冠,瞧妳也是玄門正宗,怎地不守清規,做那鬼厭的姘頭?”
  這就是先倒打壹耙,以求師出有名了。他只看女冠如何回應,若是真探出有後臺,當另行處置,若不然,再發難不遲。
  無羽擡頭,看那風雪交逼,惡蛟飛動,神色未變,只默默站起,身後帝王法相消散,周身氣機卻是越發地圓通流暢,這是她不再強行擬化《太微靈書紫文上經》之故。
  她觀黑蛟真人,先前不發壹言,便要置她於死地,如今卻是言語強橫,搶占大義名份,汙她聲名,無羽既知黑蛟真人的來歷,聽聞此言,見此做派,便知其實已有忌憚之意,對他的圖謀也是清楚明白。
  無羽居於南國多年,胸有丘壑,對玄門各宗都有很細致的了解,若她小心應對,說不定真有幾分可能,脫離險境。可這壹刻,她的心思卻都不在上頭,所思所想,全是那壹方玉白法印。
  法印者,玄門之法物也,護身通神,煉度幽魂,破魔祛邪,自有真實不虛的法度,作為上清遺眾,她自然是熟知的。
  以此觀之,就不像是魔門路數。
  況且,那玉白法印倏然而顯,倏然而沒,所蘊真意,卻鼓蕩她周身氣機,更與《太微靈書紫文上經》所化法相契合如壹,這就不止是玄門法器,還與上清法統隱然相合。
  如此形相,如此威能,不免讓她多生思緒,上清壹脈,種種法器靈物的信息,如大江急流,競相而過,使她先前所猜疑之事,也有動搖,相比之下,黑蛟真人的叱喝、潑下的臟水,倒不算什麽了。
  黑蛟真人可不是個好性子,見女冠明明看過來,卻默然不語,沈靜端方,雖無倨傲之色,卻也不見半點兒對強者的尊重,倒有無視之嫌,不由大是惱怒。
  他既是真人境界的大妖,終有自傲之情,亦有橫蠻野性,念頭反復幾次,他也厭了,區區壹個還丹女冠,如此不識擡舉,他也就懶得再多說。
  那上清八威召龍寶箓,他確實有些忌憚,卻非恐懼,再有那天龍真名及精血魂魄的誘惑,已經值得他多下壹番力氣了。
  他耐心已失,想到便做,當下巨口壹張,卻是從口中吐出壹顆色澤淡金,有拳頭大小的珠子出來。
  在漫天風雪中,這珠子本不甚顯眼,可在半空中壹滾,這壹方天地,忽有霹靂轟鳴,山水動搖。
  雷聲中,浮在無羽頭頂的寶箓,如水波般的金光變得淩亂,其上騰起的毒龍寶焰也為之搖動,可又不像是被鎮壓,倒像受了什麽吸引,躍躍欲動。
  黑蛟真人掌握界域之內,壹切氣機變化,見狀大喜:
  果然,上清八威召龍寶箓乃封召龍屬之用,對龍氣最是敏感,我這龍景寶珠,借天龍留影,擬化真意,勾得寶箓忍不住了也!
  “景”即“影”也,他這壹枚寶珠,也是六蠻山那邊賜下,乃是封了壹條太古天龍殘影,供他參悟龍屬血脈、神通之用。雖沒有實質的殺傷力,卻影印天龍之威,懾人魂魄。
  天龍乃剛健純陽之氣化生,最能伏攝妖魔,黑蛟真人別的不懼,只對鬼厭“亂欲精”的天魔變化無計可施,拿出了這顆寶物,便是要依仗這天龍威煞,在與鬼厭交戰之時,出其不意使出,破掉鬼厭魔功,借以致勝。
  如今他靈機壹動,借此珠引動寶箓,他則趁虛而入,擊殺女冠,讓寶箓沒了驅使之人,才好收沒。如今見寶箓攻防之勢均已動搖,他更不會耽擱,蛟爪探出,直接以強橫肉身攻殺,要把女冠拍成肉泥。
  巨靈之爪臨頭,無羽並未閃避,也無法閃避。黑蛟真人對於時機的拿捏著實精到,就在寶箓動搖的剎那,撕裂防護,重擊而下。真人壹擊,壹方天地都似傾壓下來,鎖錮虛空,此時此刻,她周身氣機影響範圍不過尺余,再遠就像是撞在了銅墻鐵壁之上,莫說閃躲,連壹些借力化力之法,都用不得了。
  死劫臨頭,無羽已是清空壹切無關雜念,也不去管什麽法印出處,只將畢生修煉的《五鬥三元真壹經》運起,腦後清光騰躍,五鬥星君法相再出壹具,卻已是不滿半尺,在蛟爪之下,真如螳臂擋車,難有作為。
  黑蛟真人並無絲毫憐香惜玉之心,爪沿已與星君法相接觸,但覺得其中法力,除精純之外,也無甚可稱道之處,當下大笑,笑聲中,星君法相崩裂,他則喝壹聲:
  “死球!”
  笑音未絕,他心中警兆驟起,只覺得有陰柔莫測之力,自虛無中來,全無聲息,便是真人界域,也未能阻隔其來勢,被其直逼到下腹未覆鱗之要害。
  他瞬時頭皮發炸,連帶著全身黑鱗都要倒翻起來,總算神智清明,也不顧手下女冠生死,尖嘯聲中,當頭正勾動上清八威召龍寶箓的龍景寶珠驟放光華,刺目強芒中,有壹條龍形暗影,鱗爪飛揚,大有睥睨世俗之姿,更有壓服萬方之勢。
  又壹聲霹靂雷震。
  那陰柔之力被天龍陽雷震懾,消散大半,卻還是在下腹處印了壹記,便自縮回。黑蛟真人壹口血噴出去,蛟身變化,現了人形,卻是忌憚鬼厭陰攻秘術,嫌蛟身不夠靈動之故。
  他也正好看到,那陰柔之力壹擊未竟全功,卻是化了形,成了壹條巨蟒,自盤蛇陣,吞吐未定,而巨蟒之尾,又勾著壹只大龜,縮頸伏身,穩踞虛空,二者都是形影不分,虛實難辨。
  這……不是鬼厭?
  何止不是鬼厭,這分明就是玄門極有名的玄武法相,盡得陰陽動靜之機,所蘊真意,是實打實的玄門正宗!
  總算黑蛟真人被這來來回回的道魔變化弄得厭了,也不管什麽東西,盯緊那龜蛇法相,只是咬牙思忖,如何將其了結了。
  玄武法相神通莫測,他天生蛟身,已是堅如鋼鐵,煉就真形法體之後,更是刀兵水火不侵,可就是這樣,被壹記陰手印中,便受了不輕不重的傷勢,其陰力透骨擊髓,視真人界域如無物,若非龍景寶珠以龍威相加,壓制其力,結果只有更糟,如此手段,著實令他凜然惕厲。
  但更讓他咬牙切齒的,還是對方視真人界域如無物的本事,直到現在,他都不知女冠背後那人,是如何將法力、真意跨空投入,與他抗衡的。
  黑蛟真人在頭痛,無羽則是另壹番感觸,就是這個感覺!
  那日她強行畫那太玄陰生符,不慎走火入魔,心神飛蕩,無法自主,恍惚中似有壹力牽引,飛越千山萬水,到壹處所在。
  那裏四面渾沌,煙氣繚繞,難以辨識,卻有精純玄門真意,淵深博奧,玄微通幽,又直指真妙,令人壹陷其中,便無法自拔。
  受那真意引導,她莫名便將紫微飲月精太玄陰生符制成,更解了走火入魔之厄。
  如此神異,她還以為是自己無意中契入某種境界,解悟本門神通,至不濟也是哪位過路的玄門前輩施以援手,可回到思定堂,卻聽到了鬼厭破劫成就六欲天魔,染化千裏生靈的消息。
  無羽以上清遺徒之身,居於南國,建思定堂,慘淡經營,維持法統,向以最真實處為起始,以理智為驅馳,思慮深重。簡而言之,便是凡事追求實際,絕不會臆想發夢,不往壞處想,也不去好處尋,在此事上亦如此。
  天魔染化當然有可能,可能性還極大,蛟真人惡語叫嚷,似乎坐實了此事。然而若真是如他所說,為何時至如今,仍不見半點兒邪意?尤其是那法印,其形象可以造假,可神通法力卻是真實不虛,否則,如何能夠作用在帝王法相之上,成就開明靈符?
  她只相信自己看見的、經歷過的、觸碰到的!
  玄武法相在虛空中凝就,無羽回眸,盯著龜蛇四目,那淵深無底,生機綿長的玄門真意,如絲如縷,滲透進來。
  聯系總是雙向的,真意滲入,又是壹陣恍惚,無羽心神,再度跨空遠走,契入到之前那處所在。
  這次,她倒看得更清楚了。
  這裏面積也不大甚大,處處斷壁殘垣,已成廢墟,只有壹個法壇,保持著大概的完整,上面幾件法器,品質還看不出來,但有長劍、有法印、有旗幡,有香爐玉圭,類於玄門形制。
  前壹刻還在風雪交加中,與黑蛟真人對峙,下壹刻已經來到這廢墟之地,對比之強烈,幾在夢中。可無羽不臆想,不猜測,只是盡可能地將此處的各個細節記下來,準備回去試試看,能否對照典籍,找出壹些端倪。
  她特意盯著上面的法印,仔細去看,顏色雖然差不多,但讓人失望的是,法壇上是壹枚比較通用的道經師寶印,與之前那件,在材質上、形制上都截然不同。
  再觀整體,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這是壹座步罡七星壇,她也見張妙林布置過的,卻沒有這壹座來得完備。可進壹步去看,所有器物上面,包括廢墟之上,似乎都蒙著壹層灰翳,給人的感覺,這裏像是被某種粘稠的東西充斥,沒有空氣,幾乎沒有任何活性。
  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法壇之下,在她仔細觀察的時候,莫明閃爍光芒,從土層微小的縫隙中穿透出來。雖是微弱,可那獨特的氣息,卻與玄門真意壹脈相承。
  在這裏?
  念頭方動,“遙遠”天外,長嗥再起,同時還有那橫絕界域、亢烈如大日的天龍威煞。這壹刻,真實和幻夢幾乎完全抹消了界限,無羽差點兒都忘記了,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幻;哪個是近,哪個是遠。
  這壹刻,兩邊本來毫不相幹的虛空,通過她的意識連接在壹起。浩瀚龍威像壹陣暴風,從壹邊虛空,“吹”到另壹邊。
  虛空動蕩,無羽倏地醒覺。
  生死關頭,還不醒來,就真是找死了!她猛力扭頭,撇開與玄武法相的視線連接,那壹處真實到令人發怵的廢墟,開始變得模糊。
  黑蛟真人再次發動攻勢,就算是中了鬼厭的計吧,進亦是仇,退也是仇,他也不管自己究竟得罪了哪邊,幹脆舍下壹切顧慮,悍然發動。
  他見龍景寶珠對玄武法相有些限制,就全力放開其威能,如此作法,龍景寶珠以後怕是再難使用,他也不管了,以天龍威煞牽制玄武法相以及上清八威召龍寶箓,他則趁機壹擊中的。
  化為人身,他威勢略減,手段卻更是精妙,不可能再失手……黑蛟真人確信無疑!
  無羽想動手抵擋,可黑蛟真人壹掌拍來,無論是層次上、法力上都把她遠遠蓋過,她胸口發悶,氣血倒轉,已被黑蛟真人運化界域元氣所傷,星君法相徹底崩潰,靈光散溢,便是意誌未消,但已經驅動不了哪怕任何壹處肌體經絡,只能眼睜睜看著雪霧彌漫,將她吞沒。
  壹切都變得模糊了,先是那片廢墟,再是她所在的山瀑界域。
  或許是這個緣故,她卻是又混淆了兩邊的虛空,心神分處兩處,壹處在這邊感受死亡之將至,另壹處在那邊體會死寂之長存……
  靈明即將徹底凍結,可莫名的,卻有壹道更狂躁的暴風,逆著初始的方向,反刮回來。
  龍吟震天,在廢墟處,法壇動蕩,壹條漆黑長影從死寂虛空中穿行而出,繞壇飛動。
  這邊,黑蛟真人突地壹聲怪叫,隨即戛然而止,他扼住了自己的喉嚨,冰裂金瞳迅速蒙了壹層血色,他分明想說什麽,卻怎麽也發不了聲。臉頰上血管青筋亂跳,本就不怎麽入眼的面孔,越發醜陋。
  下壹刻,他身形劇烈膨脹,就那麽重化蛟身,沖開漫天風雪,轉眼不見。
  黑蛟真人破空疾馳,帶起雪霰狂風,頃刻間已在數百裏開外。
  壹片丘陵地帶很快被他甩在腦後,恰是進入到了壹片人煙稠密的地帶。如今不過是春夏之交,如此違逆時令的景象,所過之處,人人側目,指指點點。
  黑蛟真人不管不顧,如今他心中只存著壹個念頭:向西,壹路向西!
  飛遁了足有兩千裏,他在空中偶爾見壹個路過的步虛修士,對方瞠目結舌的表情,讓他猛然醒悟:
  真是作死了,這樣跑得再遠,又有什麽用?
  被恐懼沖亂的心神略清,黑蛟真人悶著氣,百尺長軀飛撞下去,直落到不遠處壹條河流之中,卻沒濺起半點兒水花。
  他是龍屬蛟類,天然親近水脈,長生真人級數的濃烈氣息,乍入水中,便與之歸化壹處,隱去了九成,剩下那點兒,也在隨後的遁遊之間,逐漸消散。
  這樣,這樣就應該安全多了!
  黑蛟真人的心思漸漸安定下來,也終於有了反省的機會。可心中方壹動念,便是氣血翻湧,險些忍不住嘔血,眼前似有隱約金角鱗光穿梭——心神碰撞,驚鴻壹瞥,他竟真的見識到了天龍真意!
  他絕沒有想到,在放出血疫龍瘟之後,竟然真會碰到克制之物:那天龍真意,雖是不甚活潑,可在龍景寶珠的刺激下,鱗爪半現,便有橫絕太空之勢,剎那間,以他的血脈為引,血疫龍瘟倒卷而回,怎麽過去的,就怎麽回來!
  針對性如此之強,那壹刻,憑借交互感應,他清晰察覺到了鬼厭的存在。
  回憶當時情形,他真的忍不住,巨口嗆出血來。
  賊老天必是故意戲弄他來著,還有比這更荒謬的結果嗎?
  他帶上龍景寶珠,就是想借此珠之天龍威煞,破去鬼厭天魔變化,可壹手好牌才打出去,便讓人反手壓死,連喘息的機會都沒留!
  事態已經糟糕到了極致,血疫龍瘟的藥性發作並不快,可壹旦發作,他又不是鬼厭那種連肉身都能煉化的魔頭,當真只有纏綿病榻的份兒了,可那時候,鬼厭又怎麽會給他養病的機會?
  當然,他可以趁著藥性刺激、修為提升的有限時間,擊殺鬼厭,永絕後患,可那廝已經修通了天魔變,真要遊走避戰,就是劫法宗師壹時半會兒也拿不下來。
  所以他要跑,跑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在水中,他沒有改變方向,依舊向西,因為只有在六蠻山那邊,在黑天教主那邊,才可能找到血疫龍瘟的解藥,當然,在此之前,他壹定要在激發潛力的藥效消失之前,找壹個隱秘之處,暫時安頓下來,等後面毒性穩定之後,特別是等完全躲過鬼厭的追索之後,才能繼續上路。
  他越潛越深,巨大的蛟身在水中,終於得了勢。雖不能像鬼厭那般,聚散由心,但以他天賦,借助南國豐沛之水脈、支流,在縱橫交錯的水道中布下迷魂陣,仍大有可為。
  如此,只要能過去西江……
  修行界有兩條幾乎橫貫東西的大江,壹者為滄江,壹者為離羅江。
  其中離羅江發源於斷界山脈南麓地窟湧泉泉眼,流經斷界、衡蕪等名山,再經雲中山脈,在山下壹分為二,壹向正南、壹向東南,向南者經大雷澤,流入南海;向東南者經不老泉等匯入東南水系,再分支回歸向南幹流。南國水系,九成以上均牽系於此,這離羅水系,也澆灌了此界第壹等的宗門興盛之地。
  而其中東南流向的便稱為東江,向正南的幹流則稱之為西江,後者亦是南國繁華和蠻荒之地的分界。
  作為常年生活在水中的大妖,南國水系之詳情,黑蛟真人可謂是了若指掌,在水中略壹辨識方向,便潛入湍流之中。
  如此又過了遊出壹千五百裏左右,他沿著河道,靠近了壹處聚居區,這應該是某個中型宗門的地界,河道中也布著層層禁制,起著警戒的作用。
  這些對黑蛟真人而言,沒什麽難度,他輕而易舉就突破了層層關礙,進入其宗門河道腹地。
  他決定就留在這裏,撐過毒發後最難捱的那斷時間。
  此處河水深達數十丈,其中物種豐富,他潛在水底,氣息已被魚蝦水草等遮掩殆盡,不慮被人發覺,最主要的是,應該能夠瞞過鬼厭的感應……吧?
  壹念未絕,忽有絲縷陰冷寒意,從心底深處泛起,來勢也不猛烈,卻像是河底之水草,飄遊間已纏繞上來,壹根又壹根,壹層又壹層,勒得他胸口冰冷,心臟凍結。
  這不是毒發,卻比毒發更可怕。
  心底的寒意像是壹個魚鉤,雖小但鋒利,甚至還淬了毒,勾在他心神最脆弱、最陰暗的角落裏,最致命的是,上面還掛著壹根無形的“絲線”,與遠方的生死仇敵相連。
  他巨大的蛟軀甚至忍不住發抖,千載閱歷,讓他清楚地知道,這是什麽。
  魔門“鎖魂”之術,且是已經栽入魔種的鎖魂秘法!
  中了此法,便是他躲到億萬裏外,也逃不開對手的鎖定。而趁隙而入的魔種,則是世間最貪婪之物,將永無休止地抽取他生靈精粹,同時亂他心神,直至將他變成壹個純粹的“花盆”,稍好壹些,也是個全無自主之能的傀儡。
  亂欲精,天魔變!
  鬼厭就在他恐懼逃遁之時,灑下了致命的種子,他竟然毫無所覺,完全成了壹個醜角兒,在天上水中,往來奔逃,耗費掉了僅有的能搏命的機會,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找上門來……
  黑蛟真人眼前發黑,那是他承受不住的絕望。便在這無休止湧來的黑潮中,他越發地清晰地感覺到,鬼厭不斷在接近,魔種也更貪婪地抽取,此消彼長的勢頭無法逆轉。
  也許其間轉化的速度,並沒有他感受得這麽可怕,可心防破碎之時,快點兒慢點兒,又有什麽區別?
  便在此刻,血疫龍瘟的刺激性效果走到了盡頭,也在此刻,鬼厭那令人深惡痛絕的氣息,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大河之上。
  黑蛟真人最後壹點兒理智,隨之崩潰。
  “啊呀呀呀呀……”
  變了調的嘶吼聲裏,平靜的河道驟然掀起十多丈高的巨浪,同時寒意迫人,波峰波谷之間,竟有冰棱沖擊碰撞,黑蛟真人沖了起來,冰裂金瞳已經被血色徹底染掉,真人界域沒有任何節制地放開。
  大河兩岸,不知多少生靈,被瞬間凍成了冰塊,還有人在慘叫怒吼。但這些,對他全無意義,他盯著高空那清晰顯化的人影,對其噴出寒流,放出所有祭煉的“暗鱗刀”,還要沖上去爪撕嘴咬……
  而此時,高空鬼厭腦後,壹團幽光綻開,天地之間,不明反暗。
  不管是寒流還是暗鱗刀,也包括黑蛟真人的長軀,都在這瞬間,被那不斷擴張的黑暗,壹口吞下。
  天地間再次明暗轉換,鬼厭的身形凝立虛空,久久不動。
  自成就真人以來,他頭上便再未結髻,如今長發披散,在未散盡的風雪中翻卷,而眸光幽碧,似森然鬼火,迸射焰光,恍如魔神。
  大河兩岸,本是附近宗門人煙稠密的所在,可如今卻是人人閉門不出,只留下岸邊那些倒黴蛋,保持著各自的姿勢,繼續充做冰雕,最後活不活得下來,還在兩可之間。
  作為六欲天魔,方圓數百裏生靈情緒,都可大致感應,如今附近那戒懼戰栗的情緒,便像腳下這滔滔河水,壹浪壓過壹浪;更像是極地之冰窟,越發深暗,越發寒徹刺骨。
  目力可及的遠方,有數層煙氣聚攏,那是本地宗門放出了防禦禁法。觀其氣象,也不過平平,至少肯定擋住了具備天魔變化的鬼厭。若他有意,隨時都能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余慈可沒有心情搭理他們,他以虛空藏法門統合形藏、神藏六變,生就虛空神通,吞掉了黑蛟真人,也不是說就滅得徹底,如今,黑蛟真人可算是在他肚子裏,在“吞海瓶”中煉化。
  以內視之法觀之,黑蛟真人仍是蛟身,在壹團幽碧光霧中翻滾嘶叫。
  受中輪火時刻炙燒煉化不說,又被冥合霧包裹滲透,肉身自內而外,寸寸崩裂;其中亦有五傷氣之五陰五毒五傷之力,時刻損經毀脈,銷蝕元氣;至於最陰毒的化神光,專損神魂,使得黑蛟真人意誌削薄,渾渾沌沌,已是全無反抗之力。
  這個時候,已經種下的魔種,將愈發渾厚的精元血氣輸送過來,但給余慈的感覺,還不如之前黑蛟真人恐懼瘋狂之時。
  那時候,魔種以恐懼為抓手,直接抽取他元神法力,質量比無羽的“精進魔種”還要高出壹個層次,達到“超拔魔種”的水準,納入之時,余慈那壹顆分化念頭,就像是吞了仙丹,晶瑩剔透不說,還“雕”出了邊角形狀。
  如今那壹顆分化念頭,幾若天書文字,似蘊有無邊妙詣,壹念起,便見射光如電,八角垂芒;壹念滅,又覺幽緲惚恍,若存若亡。
  至此,余慈自然就知道,他定是法力精進,在真人層次間又跨出壹步,只是他也不知道真人境界如何分劃,也就迷迷糊糊,任它去了。
  可好景不長,黑蛟真人壹旦昏聵癲狂,魔種質量就急劇下降,只有血肉元氣精華透入,這種“血食”,對血獄鬼府的妖魔,或者六蠻山大妖之類,或是大補之物,卻非天魔法門所喜。
  對余慈來說,即便靠著底子,黑蛟這顆魔種,也只比無羽那壹顆“精進魔種”略好半籌,且質量還有下降的可能。
  他不由感嘆,天魔法門,尤其是這類心魔手段,果然不適合“圈養”。必須是深邃人心變化或是超凡拔俗之意,才是最佳“養料”。如此來看,無羽那壹顆精進魔種,論潛力還要比黑蛟真人這邊強上許多。
  比較之時,他對數千裏外的無羽也生出感應。
  那位女修此時的狀態不是太好,黑蛟真人雖說逃得倉促,可前面全力出手,墨玉寒蛟的天賦神通,不是區區壹個還丹修士所能抵擋的,此時無羽已經給封進了厚厚的冰層中,比這邊大河兩畔的冰雕,凍得還要嚴實許多,生機亦是微弱不堪,如風中之燭。
  不過論冷靜,她倒是遠在黑蛟真人之上。見勢不妙,當機立斷,順著之前的感應,理所當然地借助“外力”,護住了壹線生機。
  在余慈看來,應該是同屬上清壹脈,還有那個上清八威召龍寶箓的緣故吧,無羽放射出的神意力量,很自然地就與玉神洞靈篆印產生了反應,甚至引發了由法印帶動的玄武真意。
  那壹刻,死寂的三方虛空真的在顫動,以至於無羽很容易就“借”到了力量,在億萬裏之外,凝就玄武法相。余慈在這裏稍微推了壹把,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若非如此,當黑蛟真人寒意迸發的那壹刻,無羽早就該氣血僵死,斃命當場了。
  如今,她也正利用這借來的力量,維護生機,疏通血脈。
  無羽真的是很聰明的壹個人,她雖然限修為見識,對植入魔種壹事,懵懵懂懂,不如黑蛟真人見得明白,感應得清楚。但她卻可以通過自我心理調節,逐步將狀態調整到最合適的狀態——亦即放下壹切不必要的戒慎之心,盡可能地放開心靈,大大方方地取用承啟天那邊的真意法力。
  余慈真切地感覺到,這是壹種很奇妙的交易。
  無羽逐壹開放她心意深層,以深邃莫測之變化,引導魔種深入,魔種也最愛這壹口兒,通過這種方式,汲取她靈魂之本源,如露水陽光養料,澆得嫩芽初成,在她靈魂深處,根系擴張,枝蔓橫生。
  魔種的“根系枝蔓”,就是三方虛空和無羽之間的輸送渠道,越是復雜茂密,輸送效率越高,無羽獲得力量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能借此在三方虛空,尤其是承啟天的部分,獲得越來越清晰的感應,還有越來越高的自由度。
  這種雙向的交流,使沈寂的三方虛空死水微瀾。
  余慈感覺到,他局縮在道意玉蟬內的形神軀體有些小小的變化,而壓制著他的永淪死氣,被驅離了壹點兒距離……
  這交易,真不錯。
  正微喜之際,無羽又有新動向。她修煉的《五鬥三元真壹經》,顯化五鬥星君法相,與玄武法相壹樣,都有星力衍化的法門,但和三垣四象又不完全是壹個系統,可這法門妙就妙在,可以獲得絳書寶文,以之強行解析其他法門。
  之前,無羽便以之強解《太微靈書紫文上經》,如今,又有了新主意。
  好吧,某種意義上講,五鬥星君和玄武之間的距離,可比與太微帝君接近太多了。
  覆蓋在無羽身上的冰層喀喇喇開裂,與之同時,她腦後壹道真光射出,穿透冰層,照在不遠處的玄武法相上,兩邊氣機融匯,竟是顯化出壹具全新法相。
  此具法相,與無羽前面顯化的高冠羽士之星君形象,以及模糊的帝王之貌都有不同,至少要清晰得多。
  乍壹顯化,便可見其身長百尺,披發仗劍,黑袍如雲,彌漫半空。從“烏雲”的縫隙中,金甲鱗光,玉帶圍腰,有如實質。其面容也非常清楚,形貌威猛,作怒目之狀,頂罩圓光,巨龜長蛇,被他踏在足下,顯出無儔威儀。
  余慈認出這尊神祇法相。
  玄武之神,又曰玄天上帝、真武大帝,是地位極高的神祇,在玄門神系中,位列北方第壹。
  法相顯化之後,無羽身外冰層便冰消瓦解,還有山溪瀑布,也都恢復流動,此間有裊裊水氣浮空而上,又在玄武法相周圍繚繞多時,衍化出種種奇妙景象,良久方散入虛空。
  玄武之神亦為水神,解決這點兒事,完全不值壹提。
  但余慈還是驚嘆。他修煉天垣本命金符,重點在符,偶爾會有符法化現法相,但對於此道還是不甚精通,那麽,這應該就是無羽自己找到的,借用他力量的方式。
  確實是非常巧妙,可惜持續的時間不太長……
  轉念之時,玄武法相與那些水煙壹般,由實轉虛,最終散入虛空。無羽也是緩緩坐地,調運氣息,應該是之前那具法相太耗心神氣力之故。
  余慈很想再看看她還有什麽奇思妙想,然而黑蛟真人這邊,又有了變化。
  在吞海瓶的空間中,黑蛟真人已經給煉化得神智昏昏,刀槍水火不侵的蛟身,也多處殘損,奄奄壹息。可這時候,余慈發現自己漏了壹件事兒,那個莫名染上身,又莫名反輸回去的毒素,正是在黑蛟身上,如今開始發揮作用。
  那具蛟身,還有破損的神魂,正在毒素力量的驅動下,向著某個“模板”變化,勢頭緩慢,卻難以扭轉。
  對此毒素,余慈早已親身體會,知道很是麻煩,可不要再傳染給回來才好。余慈便作用於魔種,抽取黑蛟真人的記憶,查閱毒素底細。如今黑蛟真人全無反抗之力,那段記憶很簡單就給摘了出來。
  “血疫龍瘟?”余慈總算知道了毒素的名字,還有它的來歷。
  他摸摸下巴,嘖,黑天教,真是久違了!
  老天爺總是表現出這樣的惡趣味,在天裂谷、在北荒糾纏這麽多回還不夠,如今他到了南國,竟然又沾了上來。
  即使這隱性的麻煩讓人不快,但還是有讓余慈很滿意的成果,黑蛟真人畢竟是身份不同,余慈在靈犀散人那裏,從妙相那裏,只得到渾渾沌沌的消息和殘缺的片斷,但從他這邊,得到的信息要清晰詳實太多。
  他開始對黑天教、黑天佛母有了壹個概略性的認識。
  在黑蛟真人的記憶中,黑天教是壹個起源於六蠻山系深處的新興教派,為多神教,即信奉多個神祇,且有祖先崇拜的痕跡。畢竟山脈中妖類血脈前溯,都是了不得的大妖大能,列入神話傳說的,也所在多有,這很正常。
  但有壹位神祇,卻是關鍵,此即大黑天佛母菩薩。
  這位神祇是教中崇拜神祇中,唯壹壹個常有神跡靈驗者,其並不諱言,其與西方佛門的淵源,不過其教義實在與佛門大異。
  其教義宣稱,真界、血獄鬼府、域外等等萬千虛空世界,是由天道屏障分隔分離,使種群純粹,繁衍生息,其中只以“六道輪回”等少數寶物,居中協調往來,也是各虛空世界所蘊戾氣的宣泄渠道。
  但由於數劫之前的連番動亂,六道輪回已毀,天道功用滯塞,無從宣泄,最終將釀成大劫。隨著大劫到來,壹切生靈都在劫中,大多生靈都難逃壹死,若要全身,便要有專門度劫之術。
  教義中,沒有明指黑天佛母是最高神位,但卻指出,佛母是此壹劫前後,承上啟下,繼往開來的最關鍵之神祇。
  “大黑天”為其名諱;又言道她本是佛門弟子,從佛經中領悟度劫法門,明過去、現在、未來三際,掌控三界六道生靈輪轉衍化之法,超脫不滯,圓滿覺悟,故曰“佛”。
  又說她的神通,便是渡劫之寶筏,是接引眾生的不二之選,某種意義上,便是生長萬物,造就新生,故曰“母”。
  又說此神雖是神通廣大,卻發下宏誓大願,未接引眾生渡此劫關,不全功德,誓不成佛,故曰“菩薩”。
  如此教義神祇,在黑蛟真人看來,更像壹個蠻荒教派,實力雖強,但教義失之簡陋,也無新意,愚弄那些靈智欠缺的妖魔鬼怪可以,在真界的廣大地域中,實在是沒有合適的傳播土壤,發展前景實不明朗。
  近年來雖說也有擴張的意圖,但仍未越過大雷澤壹線。
  黑蛟真人既然抱著這等想法,其接受招攬,更多的還是對其教中所謂的《三際經》感興趣,尤其是那轉化天龍血脈的法門,也想把六蠻山當成大後方,多壹條退路。
  余慈覺得,黑蛟真人的理解當然有其局限,他並不知道,黑天教早就與東海羅剎教有了接觸和默契,在此界多個區域,設下伏筆,野心甚大。但黑蛟真人的認知,卻是壹個“正常”的視角,遠比之前玄虛不明,高來高去的消息來得詳備。
  此外,為了招攬黑蛟真人,黑天教贈給他《未來星宿劫經》訣要壹部,可化髓脫蛻,成就天龍之身;有龍景寶珠壹顆,以為參悟之用;有血疫龍瘟針,破強敵之用;手筆不可謂不大,卻都便宜了余慈。
  余慈此時便觀看《未來星宿劫經》,欲窺其堂奧。
  其實他對此經並不陌生,從靈犀散人那裏已得了壹些片斷,妙相也提及壹些,只是不見全貌,難知妙處,如今兩相結合,感覺又自不同。
  不說裏面種種不可思議的妙法,靈犀、妙相、黑蛟,壹個以人身轉為玄蜂妖身,另壹個化身天人,至於黑蛟,則有成就天龍之望,是同樣的經義,不同的法門,因人制宜呢,還是別的緣故?
  皺眉苦思之時,天外壹聲長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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