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 崩弦破局 罪魁禍首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見鬼了,外面究竟出了什麽事兒?”
敖休坐在雲床上,有些坐立不安。
這段時間,洗玉湖上似乎喧囂得很,就是他特意尋來的這處內外隔絕的秘府閉關之所,也連續出現了幾次不應有的震蕩,流經秘府的靈脈,也有些波動。
若非此時正值天風散人為他診治的關鍵時候,他早就出關去看個究竟了。
相比之下,天風散人要比他穩重得多。
身為散修,能夠在符箓壹道上成就斐然,並以之築牢根基,邁入長生,天風散人的天分、意誌和心計,都毋庸置疑。
此時,他壹手拈著自家手制的“水蓮花”,壹手托著敖休帶回來的那片荷葉,來回擺弄,仔細研究,雖說心緒起伏,面上卻壹點兒不顯。
越是深研,天風散人越覺得不可思議。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天風散人有自信,給他壹枚從未見過的靈符,他也可以照貓畫虎,整治出壹個功能互補的對應靈符出來。
可是,自家知自家事,天風散人心裏透亮,當初他制成“水蓮花”,贈給敖休之時,畢竟還是存著私心,不願將獨門技法暴露,裏面很是做了壹些迷惑手段。
然而,據敖休所言,那余慈制符,壹蹴而就,也就是說,幾眼的功夫就把他為了掩飾獨門手法,造出的虛脈、假竅,通通看破。
這是什麽眼力?什麽造詣?
更不用說,余慈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兩樣靈符合並在壹起,通貫氣脈靈竅,壹氣運轉,結構上也合而為壹,這就更是不可思議了。
從入手到現在,不管他如何嘗試,都無法將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靈符拆分開來,仿佛二者本來就是壹體。
真想拿走仔細研究啊……
可惜,這是不可能的,他還必須要給敖休壹個交待。
想了想,他開口道:“敖老弟。”
敖休在“內外交煎”中,早就等得不耐煩了,當下就扭過臉來:“道兄可有定見?”
“唔,是有壹些。”
天風散人又組織了壹下語言,方道:“敖老弟,此時,這兩件並行的靈符,靈脈竅穴互通,結構如壹,又有所謂的‘始氣河車咒’鎮壓,某種意義上,已經可視為壹件法器,而且與老弟妳氣機勾連。
“往好處講,用天罡地煞之術,祭煉起來事半功倍,如果再斬殺壹定數量的天魔,大約不出十載,便可將其推至十重天以上,威力不俗。但是……”
聽到這裏,敖休面皮抽動壹下,他等的就是這個。
“但是,就算不說斬殺天魔的難處,畢竟質地先天受限,非常容易損壞,而壹旦損壞,就要傷及心神。思及此物的用途,使用之時必然要受到沖擊,到時照顧起來,比較……”
天風散人話沒說完,敖休的臉都綠了。他也不掩飾什麽,重重拍擊身下雲床:
“余慈豎子,實在陰損!”
天風散人不動聲色,又道:“其實若老弟妳多費壹番力氣,將其煉化在體內,也能有些防禦之力,使用時,取其真意而用之,化實為虛,也能避過大部分麻煩。可另壹個問題就跳出來……”
“怎地?”
“那‘始氣河車咒’,我雖是首見,卻也能看出來,實是極其霸道的降魔之符,必須是以巨量精氣為根基。只要是祭煉開始……不,從老弟入手的那壹刻起,氣機勾連,已經是開始了。”
天風散人微微搖頭:“其祭煉得越深入,所需精氣越多,早晚有壹日,老弟會入不敷出,只能依靠斬殺天魔,從外界汲取養份,但其後所需將越來越大,老弟這壹輩子,怕是時時都要與天魔打交道了。”
敖休聽得兩眼發直,此時也再維持不住“龍印堂”副堂主的矜持,急向天風散人求救:
“道兄定要助我!”
此事雖說是敖休自己找死,可終究是由“水蓮花”所誘發,天風散人也知道脫不了幹系,只能道:
“淵虛天君的符箓之術,確是有神鬼莫測之機。而且,這其中也並非只是符法壹路,至少將老弟氣機與靈符相接之法,就是別的手段。也是因為此事,我著實不好下手。為今之計,要麽,壹路走到黑,將這靈符法器祭煉圓滿,靈性壹生,自然不同,我可以嘗試加固……”
敖休苦笑:“道兄別消遣我了,如此我日後休想再有壹個好覺。”
天風散人嗯了聲,續道:“要麽,敖老弟去尋那系鈴之人……”
“這絕無可能!”
敖休明顯是情緒壓過了理智,斷然拒絕。
天風散人見他模樣,搖了搖頭:“要麽,就拿出壯士斷腕的勇氣,趁牽連未深,壹舉將其打滅便是!便是受創,三五年內也能恢復過來。”
“道兄!”
如此回應,顯然和敖休預期不符,他有些著惱:“道兄所言,條條都是向那人低頭,焉能如此?”
他雖在當日被余慈打滅了心氣兒,可這兩天,也緩過來壹些。
讓他本人再去找余慈的麻煩,是萬萬不能的,甚至是通過天風散人,感覺也差了些,不過,敖休之所以結交這位散修,除了他精深的符法造詣外,更看重的,還是此人交遊之廣闊。
再坦白點兒說,是看重他在天篆社等符修群體中的大好人脈。
經過“荷葉符”還有為華夫人療傷壹事,他完全不指望天風散人能壓過余慈壹頭,但如果能通過此人,敗壞了余慈在部分修士心中的形象,也是非常解氣的壹件事。
現在的余慈,重立上清宗在即,應該很忌諱此類事情……
正想著,尖銳的鈴音響起來。
敖休猛地壹驚,這是外面手下向他發出的警訊。壹旦響起,就證明有不可控的大事發生了。
他跳起身來,壹邊提氣戒備,壹邊開啟了門戶。人影閃處,他的得力手下撞進來,氣息急促,卻又顧忌著室內的天風散人,只能是低啞著嗓子開口:
“堂主,華夫人遇刺……”
才聽了半截,敖休腦子裏轟的壹聲響,後面手下再說什麽,他都聽不清了。
※※※
壹直到匆匆登上飛舟,敖休的心神都還在動蕩之中,在他閉關休養期間,洗玉湖上陡變的形勢,讓他完全看不懂了。
作為“外人”,海商會在洗玉盟中也有眼線之類,有的甚至能夠聯系到高層人士,可在緊急事態之下,還是很難得到第壹手的情報,所以,從各方收集來的零零碎碎的東西,看起來還不夠讓人頭痛的呢。
如今,他只明確了壹件事:
華夫人陷入到了壹個刺殺事件中,此事已經驚動了洗玉盟的高層,而當時與華夫人在壹起的,是淵虛天君余慈……
那家夥難道真的黏上來了?
他想得太投入,以至於坐到位上,才發現另壹邊,竟然還有壹人。
且是他目前除了余慈之外,最不想看見的那個。問題是,長幼有序,他心裏縱然千般不願,還是要招呼壹聲:
“六叔祖。”
敖洋烏衣玄冠,風采氣度都是壹時之選,還要比敖休多出幾分雍容之姿。
他們隔了兩輩,年齡則相差了七百余年,這也是修士家族的慣常情況。
修為倒差不多,天資上敖休是要勝過壹籌的,不過敖洋在商會中的地位,又遠非現在的敖休所能比擬。
本來他們之間,關系不遠也不近,還有幾分交情。可隨著各自對華夫人的“心思”暴露,還有相關立場的差異,自然而然就成了冤家對頭。
敖休這幾日心氣兒受挫,定力和忍性就有些不足,招呼之後,就冷著臉不說話。
還是敖洋拿出了長輩的氣度,對他講:“妳也得到消息了……看情況,這事兒壹時半會兒也處理不完,咱們就先統壹個說法,免得到時候鬧出笑話。”
敖休嘿了壹聲:“什麽說法?海商會的人在洗玉湖遇刺,咱們還沒拍桌子呢,那邊倒先要壹個交待,洗玉盟再霸道,也不能這麽沒臉沒皮!”
“這也是壹種說法。”
敖洋不溫不火地回應,懶得在這種事情上,和敖休較勁兒。
由於事發之時,恰是他向華夫人提親未果,告辭離開後不久;他也不像敖休那般閉關休養,對剛剛洗玉湖上的動蕩,有更直觀的認識,想的也要比敖休更多些。
洗玉盟雖然是龐然大物,但如今的海商會,在影響力上,其實也不遜色太多。
因為海鷗墟的創立,海商會眼下正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最好時候。
可以說,自南國幾大商家並立的格局形成之後,再沒有哪壹個大商家,能像當前的海商會這般,以絕對優勢主導市場、變化商機,簡直如點金手壹般,壹言而興,壹言而衰。
正常情況下,洗玉盟絕不會失了禮數……除非,華夫人遇刺壹事,不是他們目前了解的那樣,而且掀起的波瀾也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
嘿,只要是和那個女人有關聯,什麽事情都會復雜化!
對華夫人,敖洋可不像是那個還有些自以為事的侄孫,貪圖美色沒什麽,可要弄得神魂顛倒,忘了根本,就是蠢貨了。
雖說海商會眼下形勢壹片大好。可如敖洋壹般的明眼人,卻都發現了:如此千古未有之大變局,將海商會推上最高峰,接下來的路,又該怎麽走法,也就再沒有了可以參考的依據。
海鷗墟立墟十年,海商會越走越順,然而從上到下,竟然沒有壹個人有前途的方向有壹個明確的認識。他們就像是在霧蒙蒙的山道上疾馳,看似步步高升,實則腳下無根,懸崖無底,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那種本應有之的“安全感”。
也許,除了華夫人。
這位心智淵深莫測的美麗女子,以柔弱之軀施展驚天手段,壹手將海商會帶到了目前的位置,偏偏還是個外姓。不是沒有人忌憚,也不是沒有人動上了歪心思。
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類,總也要到了火候,方可為之。真要迫不及待做出蠢事,在後面虎視眈眈的隨心閣、三希堂等對頭,恐怕要彈冠相慶。
這種“盛極而將衰”式的危機感,十有八九,就是華夫人壹手營造的,這正是她的自保之策。
這個問題壹天不解決,他們就要為華夫人的柔弱身子骨,還有時不時難以理解和測度的心思,頭痛萬分。
海商會的高層,為此分裂出了好幾個派系。
最保守的,覺得以前海商會的模式就是最理想的,雖是不溫不火,卻能千秋萬代,對華夫人敵意最重,認為這女人就是壹條毒蛇,將他們帶到了舉世皆敵的尷尬境地,幾欲除之而後快。不過,這種極端的人還是少數。
與之對應的,自然就是擁護派,那是壹些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平庸呆板之輩,數量也不太多。
真正的主流,其實就是敖洋這般,“合則用,不合則去”的“現實”派。
某種意義上,敖休也屬於這壹派。
“現實派”既然是主流,本應該協調壹致,形成足夠的力量,對華夫人形成“控管”或“約束”。
可問題是,這壹派系中,因為“約束程度”、“控制方法”之類的問題,又拆分出了眾多的派別。
就像敖洋和敖休,同樣是希望用“結親”的方式,實現對華夫人的控制。
可華夫人只有壹位,誰又能抱得美人歸?
矛盾由此不可調和。
敖洋相信,這種局面,十有八九也是華夫人壹手造成,正是由於其模糊不明的態度影響,將海商會高層弄得矛盾叢生,她則在其中縱橫捭闔,任風吹浪打,都如閑庭信步壹般。
可就算他明白又怎樣?
殺了華夫人,壹了百了?且不說舍不舍得,那時候恐怕就要由他來陪葬!
又或者謙恭禮讓?
開什麽玩笑!任是誰得了華夫人之助,哪還有他容身之地?
說白了,這就是關涉到個人利益的“根本”問題。
明明知道,卻是打了死結,各方還壹直用勁兒,生怕松了手,把便宜給他人占了去。
如今,華夫人是不是又想施展這門手段,這回,已經不滿足於海商會了嗎?
若真如此……
飛舟越過湖面,向蓮花池方向高速移動。
此時距離洗玉盟告知的時間,也有小半個時辰過去。相應的情報正不斷匯總,敖洋、敖休手邊都有壹份,各看各的。
不過很快,兩人的臉色都是壹發地難看起來。
“娘的,這是叫咱們跑腿兒來了!”
下了飛舟,敖休迎面就撞上寒竹神君的冷臉。面對這位成名已經的大劫法宗師,他還真沒膽表示不滿,至於已經詛咒了壹路的淵虛天君……
算了吧,看如今這形勢,恐怕寒竹神君都要好好侍候著。
這時候,觀之生厭的“六叔祖”,反倒是唯壹能允許他發泄的人了。
敖洋面色如鐵,僵硬冰冷。
敖休說得不錯,他們兩個海商會核心成員,被洗玉盟叫來,就是跑腿打雜,收拾善後的。這還不是看不起他們,而是現在聚集在蓮花池附近的修士層次,就是這麽個級別!
寒竹神君在與他們照個面,交待壹些事項後,便又往蓮花池上去了,那裏正是事發的核心區域,此時已經被層層禁制封閉,不管有沒有效果,態度總要先立起來。
目前的形勢下,敖洋和敖休根本沒可能湊過去。只能在壹片狼藉的水道附近徘徊,遠遠看到那邊的人影,且是模糊不清。
兩人終究不是蠢人,對視壹眼後,分頭行動,找附近負責看場的洗玉盟修士,詢問情況,壹來二去,還真把事情給問了個七七八八。
於是,他們的臉色更難看了……
不用別的,只是“萬古雲霄”壹個詞兒,就是他們二人無論如何都難以承受之重。
再看看周圍被濃郁靈氣刺激,瘋狂生長的各類水生植物、花鳥魚蟲之屬;看看更外圍被甘露靈雨吸引,裏三層外三層的各路修士,任是哪個,都要被那深不見底的力量所撼動。
敖洋勉強還能把持得住,而敖休就有些失魂落魄的意思了。
也在此時,寒竹神君派人叫他們過去。
終於進來所謂的“核心區域”,之前都曾經來過不止壹回的“祖孫”兩個,都是看著眼前詭異的情景發楞。
原本富麗堂皇的“明堂”已成了瓦礫廢墟,蓮花池上的水榭畫舫也盡都不存,可是壹池蓮花,半開半謝,壹邊是清蓮濯水,壹邊是殘葉零落,怎麽看都透著詭異莫測的意味兒。
越過蓮花池,到了岸邊,位置大概是以前明堂側翼的壹排回廊廂房。
在這裏,兩人也看到了許多熟面孔,除了之前的寒竹神君外,淡水觀的李道情也在,還有壹位,看似面目平常,身材佝僂的老頭兒,實是北地三湖權威情報販子之壹的鄭緣,人稱“鄭老倌兒”,在專事情報販賣的心樓中,也最有權力的幾人之壹。
當在,他們也不會忽略掉,正被人以眾星捧月之姿,半圍在中間的余慈和華夫人。
此時,那對男女挨得極近,似在竊竊私語,怎麽看都是勾搭上了。
正作如此想的敖休,很自然地忽略掉了,兩人身前廢墟中,那具剛剛發掘出來的屍身。
寒竹神君讓他們過來,可不是捉奸的。
當下便由鄭緣打頭,問起二人有關情況,尤其是那具屍身的身份、生前人脈關系等等。
這下,連敖洋都有點兒惱了。他壹眼就看出,屍身分明就是華夫人的近侍,雙方的關系源頭,還在華夫人投身海商會之前。
按道理講,無論如何,也問不到他們身上。
聽“鄭老倌兒”的意思,是把海商會也當成嫌疑對象了?
然而敖洋再怎麽惱怒,此時也不敢使臉色給人看,只是頻頻將視線投向依然在“竊竊私語”的華夫人和余慈那邊,不止壹回想開口招呼,可是那二人明知他們過來,卻懶得回個眼神,再看其他人“視若無睹”的樣子,莫名就是心中沒底,想了又想,終不願冒險去丟這個人。
敖休更不用說,別看之前連連發狠,真正見了余慈,就是老鼠見貓,不自覺就躲著走。
這“祖孫”兩個,只能是勉力打起精神,擋下洗玉盟諸人,有意無意潑過來的壹盆盆臟水,心裏那份兒憋屈,就別提了。
後面的勾心鬥角,余慈和華夫人都不在意。
此時,華夫人目註廢墟上,那具著侍女裝束的屍身,輕聲壹嘆:“華蘇是我流落江湖之後,所收的第壹個近侍。身邊舊人離散,這些年來,多賴她護持,其人精明強幹,已經算得上是我的左右手,然而終究還是離我而去……”
聽她這些話,身邊諸人都以為是有感傷之意,像圓滑用事如李道情,甚至輕咳壹聲,想開口勸慰,哪知隨後華夫人話鋒壹轉,嗟呀道:
“如我這等將死之人,果然還是無法安人之心啊。”
李道情將出口的言語,當即堵在喉嚨眼兒裏……這味道不對呀!
余慈觀華夫人神色淡然,心中已有定見,便輕飄飄開了口:“之前蓮花池上禁制,不對刺客,卻對我而來,想來是此人的緣故?”
華夫人輕嘆壹聲,並無回應。
余慈再看壹眼屍身,見其與之前那具有劫法實力的血相傀儡容貌壹致,便知必然是謀刺之人順手滅口,借了此女的形貌,以為迷惑之用。也確實是起到了效果——對他是如此。
但這樣的手段,華夫人又是怎麽看?
他盯著華夫人的側臉,沈聲道:“以夫人之智,也會做出太阿倒持之事嗎?”
華夫人啞然失笑;“疾風知勁草,板蕩見忠臣;無有非常之事,不見非常之誌;人心鬼蜮,不如此不得分明,天君又何必奇怪?”
“所以……某人就給我造壹個類似的環境出來?”
這壹句話,如蚊蚋,如遊絲,外人絕聽不分明,卻肯定清晰震動在華夫人耳畔。
華夫人回眸,和余慈視線對接,繼而莞爾:“天君如今怨氣沖頭,牢騷滿腹,心腸百結,豈是糾糾男兒?”
她的聲音也很細微,使二人更像是竊竊私語。
余慈信口道:“不怒不怨是泥胎……”
話音忽斷,看著華夫人,壹時難言——娘的,她這就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