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作者

　　沒有慘叫，沒有轟鳴，連交擊的聲音都沒有。
　　已化為白地的園林中，所有的聲音都淹沒在寒芒破空的哧聲長音裏，成為眼前妖異情景的唯壹點綴。
　　隨著園林邊緣虛空扭曲的程度不斷加重，重器門的修士已經調整了陣形，由兩人突前，三人居中，四人殿後，形成壹個塔陣，適合聚力攻擊同壹目標。
　　而在寒芒抹過的瞬間，當頭兩名披甲修士便身分四截，瞬間張開的護體真煞、符紋光壁沒有半點兒用處，之前扔出來標槍同樣被斬成數段，寒芒摧枯拉朽壹般從殘屍中間穿過去，全無停滯，以本來的斜線，擊穿了整個陣形——只要擋在這條斜線上的，壹律兩段，全無例外！
　　馬長老位置居中，他的視界壹片血紅，那是旁邊同伴充沛的氣血毫無準備也毫無保留地噴射，也將他漆黑的重甲染上了同樣的顏色。即使隔著厚厚的金屬層，他似乎也能感覺到那燒灼的熱量，與之同時呈現的，是直刺骨髓的鋒銳寒意。
　　寒芒擦著馬長老盔甲的邊緣抹過去，又將後面壹排的某個倒黴鬼切成兩半，然後繼續向前，直至消失在更遠處的虛空中。
　　“啊，啊……”
　　張開嘴，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巨大的荒謬感捆住了馬長老，他無法理解，就是剖開壹張紙，也要有點兒糙邊兒吧，也要有點兒阻力吧，可那寒芒，開始是什麽速度，消失時還是什麽速度，中間被它切割的人體、甲胄、投槍等等，則像是毫無實質可言的幻影，寒芒過處，就是分崩離析。
　　他有點兒明白了，鋒利、鋒利，只有無可抵禦的鋒利，才是寒芒唯壹的屬性。
　　他應該慶幸，寒芒是斜著過來的，與地面錯開了好大的角度，所以，此時地上的殘軀才是八塊，而不是十八塊！
　　“他發不出第二劍！”
　　雷公臉女修就在他側後方，發出急促的呼嘯：“這是他盜取了符印的力量，以小搏大，現在不可能再有余力……”
　　馬長老如夢方醒，身畔，女修已經化為壹道電光，超了過去。
　　然而前方的虛空扭曲程度，使得再快的速度也難有用武之地，女修所化電光還是慢了下來，此時馬長老也在吼嘯聲中沖了上來，古銅的面甲上還沾著血跡。手腕壹翻，又是壹桿投槍出現，嗚嗚聲中，破空飛射。
　　投槍的符紋展現的是強勁的腐蝕力量，刺中目標之後，可在瞬間將其蝕化為壹縷青煙——然後余慈真的變成了煙霧狀！
　　投槍穿透了他的身體，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他只是對兩個撲來的修士露齒壹笑，隨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融進去了！”女修盯著那在閃爍中，漸漸虛化的身影，喃喃說話，“不是破解，也沒有控制，而是融進去了。不，這就是控制符印的先兆，要通知門主才成！”
　　馬長老別的沒聽懂，最後壹句則沒有疑義：“那快……”
　　話音驀地斷絕。要想朝另壹片虛空中的門主傳遞信息，別說還丹修士，就是步虛水準的也勉強，他們只能通過組合符陣做到這壹點。本來符陣就分布在各人的甲胄上，只要六個人合力就可以，但現在……
　　他和女修怔然對視，壹時竟是無計可施。
　　※※※
　　“誰對了？誰錯了？”
　　“……”
　　“婆婆媽媽的，是不是爺們兒啊！”
　　“誰知道！”
　　終於有了回應，答案還讓人啼笑皆非。余慈剛笑了壹聲，卻是戛然而止，他五官七竅同時濺血，整個身子更是變得像是烤熟的大蝦，那是皮膚下的微小血管齊齊爆裂的緣故。
　　更深層的肌肉骨骼、五臟六腑也是扭結倒轉，現在余慈的感覺就像是被人拿著當大錘使，在大鐵砧上猛砸了幾百上千下，不管鐵砧如何，巨大的反震力完全由他壹身消受。
　　再撞壹下就死定了！余慈得出結論，服了幾顆藥丸後，又進入心內虛空，暫時將肉身的感覺屏蔽。
　　虛空中，生死符如實反應了身體的現狀，不但是外圍壹些符紋分形紊亂，就是中央生死翻轉的核心符紋，也有些走形。但這些都在慢慢恢復，尤其是余慈將註意力完成放在生死符上，以心念進行觀想之際，形神自然契合如壹，恢復的速度更是加快許多。
　　只是，心內虛空中還有壹個存在，不容忽視，在狀況穩定之後，余慈很快就結束觀想，轉而將註意移往外圍虛空，漫天符紋分形之中。
　　此時，正好壹次“大循環”結束，中央“封”字符紋閃爍片刻，便有壹道犀利明透的劍光從中噴射而出，繞行天際。這可不是胡亂遊走的，而是以極其流暢的態勢在拓印完整的符紋分形上，再描摹壹遍。
　　細細看來，其內外先後、輕重虛實，莫不合乎拓印符紋的實際，沒有半點兒謬誤。
　　這正是那外來劍決，搶進心內虛空以後，做的最多的壹件事——標榜自我的存在，吹噓符印的威力，當然，還有堅持其既有思路的正確。
　　這也難怪，畢竟是符印的作者來了麽！
　　不過現在，余慈早用現實打敗了它：
　　“妳還抓著這錯謬的舊法子做甚？妳也看到了，現在可不是五劫之前，‘疊竅合形’的思路才是正途，符印的威力也不會削弱半點兒！反倒是按著妳的想法，像我這樣的修士，用出壹個符去，沒有抽成幹屍，也要被天地的反制之力震死，完全不合實際！妳也看到了，要不是我堅持把優化的符紋摻在裏面，現在就可以陪妳那主人壹塊喝茶去了……”
　　“……”
　　劍光遊走更疾，壹遍又壹遍地描摹符紋份形，之前那個吵吵嚷嚷，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聲音卻是再不復見。
　　壹個五劫之前的老古董，偏又有著孩子般的小性兒，余慈真要叫壹聲頭痛，這壹位可是主動找上門來切磋符法的，本身實力強絕，真惹惱了，壹翻臉余慈就要給斬成渣渣，他還非得“以理服人”不可。
　　“玄黃大人，做不做的妳給個準信兒。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妳要答應，咱們後面壹切好說，若是不然，鄙人可沒有那麽多條性命陪妳去送死！”
　　余慈心中又閃過園林中那幕情形，面對這位玄黃大人的壓力，他堅持己見，用感應、統馭元氣、演化劍意等幾處已經簡化完畢的符紋分形代替了原有的那些，再用玄黃傳授的秘法，從第壹層符印中抽取力量，催化符箓，以身代符，揮出那璀璨壹劍。
　　威風是極其威風，然而以代符，在此秘境之中，與以身代天地又有何區別？
　　龐大的元氣流動除了帶來其本身的強壓，還成百上千倍地放大了符紋演化過程中，外界天地的反制力量——原本微塵碰撞般的力度，也能給放大成巨石砸頭的後果。
　　馬長老他們覺得寒芒鋒銳無匹，摧枯拉朽，卻不知稍稍壹點兒反震，都會給余慈帶去千百倍的傷害，這也正是余慈重傷的由來。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符印收攏的力量遠超過余慈的力量，中間又缺乏壹個有效的運轉中樞，否則以符法天然的“以弱馭強”的性質，絕不至於如此慘烈。
　　終於，那位原作者，難心可移地說了壹句：“非要做麽？”
　　“鄙人的性命再不值錢，也不該毀在玄黃大人妳的親制的符印之下吧。”
　　“若非妳是離塵宗的……”
　　對方的回應中不免有些悻悻的味道，但總算把改編權交了出來：“時間不多了啊，能不能快點？”
　　妳也知道時間緊迫？想著這壹位大發小孩子脾氣，將已經半成型的簡化符紋斬碎了百八十遍，余慈就覺得腦仁兒疼。
　　不過，有這壹位在身邊，終究還是有好處的。不管這位大人的符法造詣多麽有限，思維又是多麽僵化，但對秘境符印的了解，世間卻無人能出其右。尤其是當初布置的時候，各種設計思路，更是將符印的奧妙完全展現在余慈面前，沒有半點兒遮掩。
　　余慈在心內虛空中不出去了，用了整整兩個時辰，終於將千萬符紋分形、億萬竅眼，簡化為實際的八千之數。雖然在現在的符箓系統中，這也是很荒唐的數目，但總算是能統計了不是？
　　在此過程中，雖然余慈再沒有觀想生死符，他的傷勢也在以能夠目見的速度好轉，特別是余慈思路通達之時，生死符也就轉得愈發歡快。這正是“玄元根本氣法”的神妙之處，引氣成符，以符馭氣，符法真氣渾然如壹，又有觸類旁通之效，為世間其他先天氣法所無。
　　如今簡化的第壹層符印，還是壹個很不規則的形狀。有些關鍵分形已經接近完成，但有些還要細細推演才成……
　　便在此時，被打擊得說不出話來的玄黃，發出了警訊：
　　“小心，有‘影子’過來了。”
　　“唔？”
　　余慈驀地睜眼，因為引氣秘法而導致空茫的視界，此時略有好轉，只像是在眼前覆了壹層印著符紋的厚紗，對周圍環境總算能夠目見。
　　然後他才發現，穿透第壹層符印之後，秘境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天地之間，雲氣聚散無常，似有殿宇高懸於雲端之上，而在聚散的雲氣之後，壹股暴烈的劍意便如天外雷霆，碾壓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