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鏡

減肥專家

修真武俠

開春的季節,天氣還是冷的。山林間的夜風嗚嗚作響,吹進只剩半邊大門的道觀正殿,卻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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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定心之簪 抵天之劍

問鏡 by 減肥專家

2023-4-22 10:52

  天鷹上人?
  丘佩怎麽可能沒聽過這個名字?
  後聖與羅剎鬼王大戰之後,淵虛天君撼動洗玉湖之前,曾有壹件事,同樣是震動天下。
  作為天下最大集社之壹的穹廬社,被曝出給社中的修士設套,種下“噬原蟲”,有培育破神蠱的嚴重嫌疑。
  如此做法,可謂冒天下之大不韙,消息壹出,穹廬社立成世人公敵。
  為保全穹廬社,社首穹窿神君壯士斷腕,壹舉開革了社中包括三位劫法宗師、五位長生真人在內的半數中堅,實質上就是壹場分裂。
  鬥爭的結果,表面上還是穹窿神君壹方占了上風,五位長生真人,除了幽魔眼早早被余慈所擒外,其余都已斃命,三位劫法宗師,則是慘敗遠遁。
  他們分別是具多羅、百戰真君……天鷹上人!
  天下公認,這三人恐怕是交結魔門……不,連魔門都做不出這麽瘋狂的事來,很能是直接和域外哪支天魔族群勾結。不管怎樣,別看他們是劫法宗師,具多羅還是成名已久的大劫法,照樣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鷹焚是天鷹上人,那吳元朗……
  對了,具多羅向以“千變萬化”聞名於世,對他來講,擬化壹個身份,豈不最是輕松?
  和這種人搭上關系……
  雷家瘋了!
  梁建怒吼聲又起,其中滿是絕望,天鷹上人修為比他高了壹個層次,又是有心算無心,界域壹出,就使得形勢徹底崩盤。他想沖開梭體遠遁,然而天鷹法相既出,自成壹域,不管是誰,都只是獵場中的獵物。
  丘佩已經感覺不到梁建的存在,此時的她,就像是淹沒在渾茫的大草原裏,被獵鷹盯住,瑟瑟發抖的兔子……甚至還要不堪。看鷹擊長空,自家連跑的勇氣都沒了。
  因心神在天鷹上人界域中受到壓近過甚,恐懼、絕望等種種負面情緒充斥,分明已經出現了幻象。
  事實上,天鷹上人也根本沒把她當回事兒,在恐懼中折磨了半晌,什麽都沒發生。
  而到界域撤離,再看到真實場景時,入眼的就是梁建死不瞑目的屍身。
  剛剛好像是要去處理航向的“吳元朗”,正站在他身前。仿佛千軍萬馬呼嘯的殺聲才剛剛止歇,余音猶在。
  丘佩呆呆看著這壹幕,腦子竟然還在轉圈:
  這不是具多羅,是百戰真君,傳言中已經重傷死掉的兇人。
  天鷹上人向以飛遁極速著稱,攻伐之能在劫法宗師中並不突出,但百戰真君的兵殺戰氣,卻是第壹流的正面殺伐之術,沒想到這麽壹個赫赫兇神,表面上竟然如此圓滑,且又壹點兒不顧忌宗師身份。
  梁建死得冤,卻又是註定了的!
  丘佩沒心情為他人糾結,她已經從梁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運。
  而且她不認為,自己比梁建活的時間長,是什麽好事兒……
  不過,此時此刻,天鷹上人和百戰真君兩人,好像把她遺忘了,自顧自聊起天:
  “比預想距離要遠很多啊,那甘詩真倒挺有決斷。”
  “既然進了魔潮,就沒什麽差別。”
  “怎麽沒差別,動靜太大,壹個不巧惹人註意,咱們就是想背黑鍋都背不過來!”
  百戰真君說是背黑鍋,卻像是在說別人,那種詭譎失常的意味兒,讓丘佩更是心底寒透。
  恰在此時,兩人視線都轉向丘佩,後者又是壹個寒顫,而天鷹上人走過來,粗暴地提起她,看了壹眼,點點頭:
  “千瘡百孔,這樣還好操作些……有她在,應該會省不少事兒。”
  話音未落,天域梭搖蕩,應該是下方魔潮掀動波瀾。
  天鷹上人皺皺眉頭,又往外看了壹眼。
  只見甘詩真雖挾著壹人,卻是劍氣縱橫,更有滄浪之氣,沖刷來去,往復奔流,什麽魔頭都近不得身,哪像是壹個受了重傷的人?
  可在天鷹上人和百戰真君眼中,其傷勢又是確鑿無疑的。氣機運轉之間,數度出現滯澀,完全是用高妙的技巧支應過去,縱然有重寶護身,可維持到這種程度,還是讓兩個劫法宗師既意外,又有壹點兒佩服。
  天鷹上人罕見說了個長句:“那甘詩真看著弱不禁風,卻當真堅忍得很。具多羅不是說由他對付嗎?那廝神秘兮兮的,也不知在搞什麽鬼,咱們要不要搭把手?”
  “沒必要,咱們壹旦出手,反留下更多痕跡,反正都到這個位置,她還能逃出老祖的手掌心嗎……哈,原來如此!”
  吳元朗的笑聲太過刺耳,以至於心喪若死的丘佩都忍不住看了壹眼,眼神立刻就直了。
  距離雖遠,在她這個角度,還是能看到,那個被甘詩真挾著的衛如,明明已經嚇呆的衛如,身形驟然壹挺,相應的,甘詩真的身形卻軟了下去。
  虛空中魔潮得了空隙,猛然內聚,剎那間就要將二人吞沒。
  但接下來,氣浪澎湃,雖無聲息,威勢卻極是驚人,不但又將魔潮反沖開來,還把挾在壹處的甘詩真兩人給轟開。
  甘詩真與衛如瞬間便拉開了距離。
  百戰真君的笑聲也是壹滯。
  丘佩楞了神,怎麽回事?
  但這時候,百戰真君又是撫掌而笑:“連咱們都給騙過,虧得他能藏在四明宗這麽久!”
  天鷹上人冷笑:“對個小姑娘用這種把戲,他也真有閑!最可笑還失手了……”
  丘佩看不清楚細節,這兩位劫法宗師級數的人物卻是看得明白。
  在此之前,“衛如”趁著甘詩真應敵之時,掌指如刀,已經切入甘詩真肋下——這手陰損得很,也最該有效,哪想到竟是這麽個結果!
  此時丘佩也反應過來:是了,具多羅!
  具多羅號稱是天遁宗以外,最可怕的殺手之壹,與血相老祖這樣的人物齊名。能變成鳥獸魚蟲等萬千形象,無聲無息接近對方,再發出致命壹擊。論近身爆發式的壹擊致命殺法,當世罕有其匹。
  雖然這壹擊明顯收了力,可至少兩個境界的差距,又是出其不意,制住甘詩真,應該不是問題。
  然而事情就這麽邪,甘詩真在這種情況下,竟然硬頂了壹擊,還將具多羅殺退,這要是傳出去,必然是名動天下。
  甘詩真凝立於虛空中,神色平靜。
  名動天下什麽的,對她來說,沒有意義。
  具多羅以大劫法宗師之身,用此方式對付她這樣的後輩,固然讓人不齒,而堂堂四明宗,竟然被壹個天下皆敵的魔頭,替換了人,藏在宗門內不知多久,說是千瘡百孔,都算客氣!
  宗門不幸,壹至此乎?
  紛紛擾擾的念頭壹個回轉,盡都沈沒,她靈臺明透,手中持壹短尺,其上再透出藍光,共壹十八節,層層加深,至尖端已成鋒芒。
  正是四明宗的降魔利器,蕩魔神鋒。
  具多羅仍保持著“衛如”的形象,只是手腕上壹道血線,沁出血珠,浮在虛空中,隨即蒸發,他笑著開口,是與早先完全不同的低啞聲線:
  “這玩意兒,妳怎麽從楊朱手裏拿來的?”
  “衛如師侄何在?”
  具多羅懶得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他盯著甘詩真,又在蕩魔神鋒上打了個轉,心中已經之前的些許疑惑掃凈:
  “有蕩魔神鋒在,怪不得瞞妳不過,之前妳界域加持,不用固窮印,反而用封魔印,已經在防我了吧。除了蕩魔神鋒,還能硬抗壹擊,此界之寶,也不見幾件,落在妳們四明宗的,更是少之又少,莫不真是定心簪?”
  至此,他微微壹笑:“楊朱讓妳把它們攜出來,是不是專門來孝敬的?”
  具多羅絲毫不掩飾的攻心之術,沒有收到什麽效果。
  甘詩真神色淡然,仿佛是胎裏帶來的楚楚風姿,在此時都看不太出來:
  “具多羅、天鷹上人、百戰真君,取噬原蟲置於世間,如行疫毒,滅絕人性,無法無天,天下仁人誌士,當共誅之。”
  具多羅壹點兒不奇怪自己被看破,呵呵壹笑,仍然是衛如的模樣,甚至連聲音都改換回來:
  “甘師姐,妳定是在發癔癥吧……不過,事無不可對人言,具多羅確實在,天鷹上人也在,百戰真君還在,我們三人正要壞四明宗的根基,劫走妳這位傳法之人,索拿出大威儀玄天正氣這等渡劫秘法,時間緊迫,不好久留,我那飛梭也撐不了太久了,就先告辭了。”
  說罷,竟是不管不顧,往飛梭而去。
  以目前的距離,具多羅當真是眨眼便至飛梭之上,天鷹上人和百戰真君都迎過來。
  具多羅搖搖頭,也不遮掩自己的失手:“慚愧,此女決斷超乎想象,應是刺了定心簪,只要她心頭氣血不空,便是地仙來了,壹時三刻也攻之不破,再有蕩魔神鋒在……這裏還是讓老祖處理吧,咱們還要到南邊亮亮相。”
  說話間,他又看向丘佩。
  此時,具多羅依舊是衛如的模樣,內外強烈的反差,讓丘佩兩眼發直。
  只聽百戰真君道:“改換記憶,妳最擅長,妳來吧。”
  具多羅也不客氣,信手壹招,下方魔潮中便分出壹小股,直滲入天域梭上來,並將丘佩團團圍住。千百天魔歡嘯著鋪開妄境,丘佩眼睜睜看著這壹幕,心緒絕望,全身元氣流泄,無可抑止,神智也立時恍惚起來。
  可在此時,耳畔卻莫名傳來壹個聲音:
  “離宗前,我是怎麽對妳說的?”
  說什麽?
  丘佩此時已經恍惚迷離,思維完全沒有了自主性,又言語引導,不自覺就開始回憶,很快,早前壹個還算鮮活的經歷浮出來。
  是了,在抵達四明宗,接甘詩真出去的時候。
  當時恰逢楊朱閉關前的壹段時間,大概是非常看重甘詩真的緣故,還破格接待了她,請她壹路上好好照顧,還給她介紹了作為陪護的衛如。
  她當時有些感慨——四明宗風雨飄搖,小楊君倒是磨得越發好脾氣了!
  這件事本也沒什麽出奇,她很快拋到腦後,可如今,壹發地翻上來,竟是出奇地鮮亮,仿佛還在眼前耳畔繚繞,每個字、每句話、每個細節,都不曾遺忘。
  是的,確實在繚繞,事實上,這壹幕幕已經在妄境中復現出來!
  最初,還淹沒在流變不停的種種幻景中,可很快就鮮明到讓人無法忽視。
  旁邊具多羅忽地壹聲低哼,天鷹上人和百戰真君都是皺眉,感覺到了壹些異樣,後者問道:
  “怎麽了?”
  百戰真君話剛出口,便發現,具多羅本來習慣性內斂封閉的氣息,竟然泄漏了壹些,雖然很少,卻線路清晰——直接融入妄境之中。
  不管怎樣,大劫法宗師的元氣,總是大補,受了這份“刺激”,妄境中的種種形象,愈發鮮活,尤其是剛剛呈現出來的,丘佩與楊朱見面的那壹幕,仿佛就發生在眼前。
  真實與虛妄對比,往往越發荒謬。
  這壹刻,眾人眼前不但有兩個丘佩,也有兩個“衛如”的形象。
  那時的衛如,應該已經被“替換”掉了。
  至於為何如此確認,因為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妄境中的衛如之後,分明有壹個虛無的人影,臉色青白,陰森森的倒三角眼,仿佛是附身之鬼。
  天鷹上人和百戰真君自然都最熟悉不過:
  那不就是具多羅嗎?
  可讓人不解的是,妄境中為何會有這種變化?
  照理說,妄境的呈現,根據的是丘佩的情緒和記憶,可無論如何,丘佩也不可能在那時就看明看透……那麽,就是現在的心理加工?
  很快,就再沒有人會這麽想。
  因為這壹刻,妄境場景中真正鮮活的人物,正移轉視線,寒芒分明穿透了妄境,在具多羅等人臉上掃過。
  冷意森森。
  下壹刻,妄境中所有幻景流動,突然定格,只有那位,就此舉步,從會客的廳堂,徐徐而出。
  丘佩驀地慘嘶壹聲,全身氣血急劇流泄,瞬間抽凈,頓化為壹具幹屍,既而成灰,灑落在妄境中,再無痕跡。
  恰在此時,來人正好步出妄境,腳步印在已經開裂的天域梭地板上,發出輕輕的聲響。
  “楊朱!”
  具多羅低聲開口,嗓音分明有些發啞。
  與之同時,衛如的形象徹底扭曲,他迎風壹長,重歸於本人的真實形象,倒三角眼死盯在楊朱臉上。
  另壹側,天鷹上人和百戰真君雖不明白,應該遠在千萬裏開外的楊朱,是怎樣跨過來的,來的是不是真身,但還是及時做出了正確反應,當下分開,三人成壹個三角,將突兀出現的人影,包圍在中間。
  具多羅又觀察了壹下,方低聲贊道:
  “好壹個天魔挪移之法。但凡有妄境處,都是虛空魔域。楊宗主妳什麽時拜在了無量門下?這壹手可當真漂亮,尤其是借丘佩的氣血之力……想來早已在她身上使了手段吧。這種神通,顏世海死前,知道嗎?”
  此時的楊朱,青衫磊落,腰系玉帶,下懸玉玦,面上表情依稀還是交待丘佩時的鄭重和嚴肅,只是此時的視線,已經定在具多羅臉上,末了,輕聲道:
  “衛如這孩子,雖然資質平平,卻是個熱心腸,人緣很好,很是討喜,這些年宗門大亂,她能活下來,大家都叫她福將來著……”
  具多羅莫名心神壹晃,不由自主想起,在四明宗會客的小廳中,楊朱微笑著對衛如……其實是對他講:“阿如妳是壹員福將,有妳和詩真去南國,定然諸事順遂,我是放心的。”
  當時他是怎麽回答來著?突然就是想不起來了……
  這可不是小事,而是關涉了心神防線的要命之事。
  可不等他想明白,耳畔又傳來楊朱的話音,其中的憎惡情緒,沒有半點兒遮掩:“看妳扮著阿如,扭捏作態,我只覺得嘔心。當時竟然能夠忍下來,也是這些年,我受魔念幹擾,畢竟是心誌不比當年了。”
  話語間,楊朱透露出了很重要的消息,具多羅卻不怎麽吃驚,因為早從其他渠道得知了大概情況,這次只是做壹番確認罷了。他倒是恍然,妄境中,衛如與他前後交疊的形象,竟然是楊朱眼中情形。
  這家夥……不知不覺,已讓他著了道兒!
  雖然還只是在心神外圍下了個勾子,甚至稱不上魔染,但沒有讓他有任何察覺,這種手段,就是魔門那些魔君、乃至於自在天魔,能有幾個做到?
  早知楊朱遭遇魔染,卻不知他在此間浸淫如此之深。
  具多羅深深戒備,在他這個層次,便知壹切事情到了極深,便是極透,不會受所謂的“局限”和“影響”。
  看楊朱此間的神態,就不要指望別的。
  而純論實力的話,楊朱雖是後進的大劫法宗師,可在北地魔劫時的表現,實在太過驚人,具多羅雖有同伴在旁,也無把握。尤其還要註意的是,百戰真君此時重傷未愈,面對梁建那樣平庸的長生真人,自然怎麽打怎麽有,可對上楊朱,則是大大不妙。
  為此,具多羅又要多說兩句:“楊宗主確實坦蕩,不過……甘詩真,還有妳那些同門、師長、晚輩,真的知道妳這副面目嗎?”
  楊朱沒有回答,只是發力,無聲無息,已經瀕臨極限的天域梭徹底崩碎,四人同時滑落虛空,視野陡然開闊,魔潮就在腳下,遠方,甘詩真的那層靈光還在,移動速度卻是降下來。
  具多羅瞥去壹眼,贊嘆道:“真是不錯,心頭插入定心簪,卻能控制得如此精微準確,這樣的人才,虧得妳能狠心使喚。我聽老祖講,楊宗主受無量魔軀所染,時靈時昧,醒時還是玄師儒宗,昏時就是壹代魔頭,妳們四明宗,有壹大半就是毀在妳手中,有沒有這回事?”
  看具多羅以言語亂楊朱心神,百戰真君和天鷹上人都死盯著,探查其破綻。
  哪知,楊朱只是搖搖頭:“好慢!我專門過來,是要與妳們的老祖照個面,看看這些年,究竟是哪個,在北地興風作浪。如今怎麽又不見影兒,難道還要我親往華陽窟去尋他嗎?”
  具多羅三人交換了個眼色,意外楊朱知道得不少,難不成,是當日與淵虛天君等三方大戰,露了什麽破綻?
  轉過幾個念頭,具多羅呵呵壹笑:“老祖是怎麽個想法,我們是不知道的。不過,若楊宗主當真登門,想來老祖也會好好招待……”
  話音未落,魔潮中陡然再起動蕩,有壹股洶湧的暗流,突然自魔潮深處拔出,卷起不知幾萬魔頭,騰躍如龍,依稀化形,又猙獰可怖,張牙舞爪,撲向甘詩真所在。
  看起來應該是魔潮中的天外劫魔之屬,終於發力。
  而觀其法度,勢必又有真人級數的天魔眷屬居中導引。
  億萬天魔固然是主幹,這兩類才是殺伐時的尖刀,如此沖擊,就是劫法宗師在此,也要暫避其鋒。
  然而,看上去嬌怯柔弱的甘詩真,卻不閃不避,反而迎著魔龍兇爪利齒,對沖而上。
  四明宗的法門不以聲色為能事,甘詩真身外,除壹層薄薄靈光之外,再無其他耀眼之處,甚至於手上所持的“蕩魔神鋒”,都光華內斂,在聲勢煊赫的魔龍之前,便如蚊蟻,完全不成比例。
  可兩邊真正撞上,卻仿佛是燒紅的利刃切入油脂,甘詩真勢如破竹,壹路突至魔龍中段,兩個照面,便斬殺壹個真人級數的天魔眷屬,重創兩頭天外劫魔,再反切出去。
  張牙舞爪的魔龍當即崩潰,聚合在周圍的天魔本來要借其聲勢搭建起妄境,也受到反噬沖擊,立時崩盤,死傷無數。
  具多羅還好,天鷹上人和百戰真君雖是成名已久的兇人,看到此情此景,也是皺眉,心生忌憚。
  沒想到,甘詩真除了韌性,短時的爆發力,也如此驚人。
  雖然肯定是有定心簪及蕩魔神鋒的加持,可問題是,能夠以重傷之身,駕馭這兩樣至寶,又豈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便在他們計算甘詩真戰力之時,楊朱悠然開口:
  “剛剛妳問我,我這副面目,宗門中人可知曉。答案是,除了詩真以外,知道的,都已經殞身在魔劫之中。她能留下,不是幸運,也不是什麽情份,壹來,是顏宗主臨終前傳下了定心簪;二來是她明義知節,能駕馭此等至寶;三來便是通達事理,至少懂得叫我壹聲宗主,知道我這些年的苦心……”
  聽到最後,具多羅眉頭壹跳,敏銳發現,楊朱的言辭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
  側後方,百戰真君咧開嘴角:“就是說,將她處理掉,妳就是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了?”
  楊朱竟不否認:“當年上清覆滅時,不知誰與我是壹樣想法?”
  具多羅等人都有強烈的感覺,楊朱這話,不是對在場的任何壹人講的,也不是在自問自答,而是對著虛空深處,某個存在,表達他的態度。
  圍著他的三人又交換個眼色,齊齊沈默下去。
  到這種時候,如何處置,已經不需要他們越俎代庖了。
  果不其然,沈默還沒有徹底蔓延開來,虛空中忽有人低聲壹嘆:
  “小楊君之言,深得我心。”
  這是突然插進來的聲音,具多羅三人聞言,都是肅立:“老祖!”
  楊朱緩緩回頭,看幽暗虛空深處,有壹人影漸從黑暗中凸出來。其黑袍長衫,頭發結髻,以玉簪綰束,膚質白凈,幾如玉色,頷下微須,使本來過份年輕的面容,多了些成熟灑然的風姿。
  兩人神情都還算平靜,然而視線交擊,具多羅三人便發現,兩邊眼神出奇地相似,都是雙眸幽深,不見其底,又似有無底的漩渦,深藏在中。
  最終,是楊朱打破了愈顯詭異的氣氛,他縱聲長笑:
  “謝康令,妳也有今日!”
  “小楊君,妳我彼此彼此。”
  楊朱笑聲倏停,回手指向自己:“妳在和我說話?”
  “……”
  楊朱不像之前那麽狂放恣意,然而語調詭譎,嘲弄之意,便是傻子都聽得出。
  “從上壹劫起,謝康令壓得北地三湖萬千英才擡不起頭,我楊朱也在其中,再怎麽擡不起頭,也要誠心實意,叫壹聲‘康令兄’,其風標姿儀,我記得清清楚楚,可沒這麽鬼裏鬼氣……更不會這樣鬼話連篇!
  “若真是康令兄,不管變成怎樣,都值得我壹禮。可就憑這具行屍走肉,也想與我相提並論?這位‘老祖’,楊朱遠程而來,可不是與妳逗趣的!”
  楊朱之言,使得具多羅等人都激起了殺意,然而他毫不在意,視線再由“謝康令”身上掃過,卻又長聲磋籲:
  “惜哉,康令兄!堂堂上清英才,只余這副軀殼,為魔頭寄生之所……倘若內魔不生,何至於此?”
  這次,對面很識趣地沒再多言。
  楊朱倒是主動攀談起來:“洗玉盟中向有傳言,道是上清魔劫,雖起於當時上清的紫微帝禦,然而若非謝康令進逼之勢太急,那位也不至於濫用心魔精進法,以至於此……有今日局面,我倒想問這位‘老祖’,這是否便是妳設的局呢?”
  “謝康令”微撫短須,平和回應:“何以見得?”
  “以康令兄之聰慧,事後必有所見;以康令兄之自傲,必至乎自責。由此心生裂隙,為爾輩所稱,此即謂‘局’。”
  “謝康令”微微壹笑,依舊風儀不俗:“小楊君想太多了。”
  楊朱同樣微笑:“自我遭魔染以來,比照上清、四明宗門之變,對人心鬼蜮想得就多了些。康令兄天縱之才,同輩之中,幾無抗手,便是老壹輩的劫法宗師,能壓過他的也沒幾個。至於更強的人物,自恃身份,也不會與後輩為難。
  “可那些年,偏有壹人,以其稱尊做祖的身份,屢與康令兄交鋒,幾度敗之,而不下殺手,還對外贊嘆,做惺惺相惜之狀,幾傳為佳話,將康令兄的地位壹推再推,壹舉再舉,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幾有與葛祖師相提並論之勢……如今思來,康令兄當時心態,不知如何?”
  “謝康令”長聲壹嘆:“道化天真難為喻,萬古雲霄壹羽毛。謝康令雖是萬年罕見的天才,可與葛祖比較,焉有是理?若真如此,又豈會有今日?”
  見“謝康令”終於口風松開,楊朱森然壹笑:
  “不錯,但也可笑——若康令兄真是那種自欺欺人之輩,或許也沒什麽;偏偏他外寬內嚴,性子高傲,為了配上遠過其實的名聲,也為了洗刷被某人屢次戲弄的恥辱,自然是銳意精進。
  “他壹門心思求進,對的本是外敵,而然上清宗卻有人坐立不安。是了,便是當年的紫微帝禦。其時也,紫微帝禦向與朱太乙不睦,因其統屬之故,多與朱太乙為難,而在他想來,謝康令若奪其位,可安其師、樹其威,得其名……
  “而天垣本命金符壹脈,雖非存神之術,卻星域相合,尤其謝康令移宮歸垣之後,定的便是紫微之位。讓紫微帝禦心下不安,又耽於物議,終於是糊塗了心思,用上心魔精進法,壹步錯,步步錯。諸天神明,由此魔染,鼎盛上清,由此崩盤。
  “細究來,某人沒有在紫微帝禦上動任何手腳,卻是步步緊逼,層層傳導,終至魔劫大起,北地亂離。若非黃泉夫人橫空出世,攪得魔門內亂,某人登高壹呼,或許真能席卷北地,將滄江以北,盡化魔國。
  “可惜啊,有了黃泉夫人,首倡之功,卻成了宗門四分五裂的肇端……極祖,妳設局之時,可曾想過今日?”
  “滄江北地,盡化魔國,這種場面,我是沒想過的。”
  此時此刻,“謝康令”笑容不改,然而口中吐露的言語,卻已經是有默認之意。
  “真界本身,不過是巫神的實驗品,然而佛祖道德點化靈昧,又引來魔主垂顧,使得這片世界,生出種種不可思議之成就,這方是價值所在……
  “真界於我如糞土,然而真界生靈所創的種種妙法、體系,卻是璀璨奪目,不可不加以收藏、參悟。便如貴宗的大威儀玄天正氣,立於儒法,用於玄宗,別具壹格。當年也是這樣,上清太霄神庭、三十六天,實是不可思議的成就,若能奪下來,應該更是爽利。”
  楊朱大笑:“肯定是在華陽窟呆久了,極祖妳窩折了宗師氣魄。何必找理由?魔染之後,我便發現,爾等魔門之士,何其可憐。”
  “哦?怎麽講?”
  “天魔本無靈昧,他化以得之,如此特質,註定了其體系的根本,不在於靈昧,而在於超拔。換句話說,無盡星空深處那位,從來不曾為妳我這般的生靈,專門設立過什麽根本法門,或許他那個體系,根本就不支持。以至於魔門強人,到最後竟然淪落到和天魔爭搶地盤。所以才爭先恐後,要跳出來……”
  “謝康令”緩緩點頭:“楊宗主兼通多家,見識自與他人不同。”
  “不敢當,只是覺得,如極祖這般,進無可進之強者,要想百尺竿頭,再進壹步,他化個人已不可能,他化壹個體系倒還差不多!奪去上清搭建起的體系,借玄門法統,另辟出壹條路來……這是極祖的想法吧?為此,毀掉壹個上清宗,敗壞了北地三湖,也不算什麽。”
  “謝康令”又搖頭:“上清之滅,北地之亂,也不是我壹人所為。”
  楊朱卻是附和道:“不錯,這壹點,極祖之言,才真是深得我心。若非上清宗存神、符箓兩邊早存裂痕,若非洗玉盟內部僵化蠢笨,若非各方勢力推波助瀾,也不至於如此。四明宗之亂,依稀仿佛……然而,聖人有言,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極祖之謀,必是擔了因果!”
  “可惜有因無果。”
  “謝康令”伸手,輕敲自己的額頭:“這等亂局,已非我所能控制,本來想借這人,進入太霄神庭,奪得紫微帝禦之位,可蹉跎多年,總有壹層障礙逾越不過去。
  “直到近年來見了楊宗主,感覺兩邊情形有些相似,彼此參照,方有所得——本來是讀壹讀貴宗的渡劫秘法,看看裏面有沒有什麽門道,但既然楊宗主親身而來,就不用這麽麻煩了。日後,咱們要好好交流!”
  話音落下,“謝康令”眼眸深處,有別的顏色蔓延開來,仿佛極地冰窟中,光線折射的幽藍,層層疊加。
  虛空還是那虛空,卻隱然有冰裂之聲——不是確有其音,而是在靈覺層面上的感應。
  在楊朱這個層次,才能發覺,“上凍”的是在法則層面。
  極祖,冰雪魔宮之主,北地魔門自在天魔級數的大能,在元始魔宗分裂之前,論及魔門強人,永遠都會排在前三,就是算上無量虛空神主、大梵妖王也壹樣!
  就算魔門分裂之後,多年來潛隱不出,其自創的“凍寂魔國”,也是魔門唯壹壹個,橫跨煉體、魔念、魔主三類法門體系的曠世之作。
  楊朱啞然失笑:“極祖如此發力,是不準備再遮掩了嗎?”
  極祖答非所問:“若論封禁之術,太玄稱尊,我甘落第二,但不是輸在封禁本身,而是靈昧修持所不及也。哪知太玄不出面,她那徒兒卻又翻上來……老祖我終究還留了些勝負心,便請楊宗主品鑒,兩邊孰高孰低?”
  楊朱環目四顧,看法則層面上不可思議的動靜變化,忽爾又是壹笑:
  “正好,最近我也修持了壹種法門,略有小成,只等開鋒示人……也請極祖品鑒!”
  楊朱與“謝康令”的眼神再次交擊,再壹轉眼,楊朱的身形仿佛泡沫般虛化,同時卻有鋒銳至極的劍意,從身中迸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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