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勿謂言之不預

　　北周使團的人走後，範小刀憂心忡忡，壹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趙行道：“妳這狀態不對啊，拓跋叮當要來中原，替徒弟報仇，妳怎麽壹點都高興不起來？”
　　範小刀沒好氣道，“廢話，人家來殺我，難道我還要倒履相迎，雙手捧著腦袋，恭敬說壹句，大人，這是我的大好頭顱，壹共五斤三兩，還請收下？”
　　趙行卻不以為然，“事不能這麽看，妳想想啊，拓跋叮當乃當今北周第壹人，如今江湖雕零，宋金剛和壹枝花之後，隱約成為天下第壹宗師，有這種大宗師當對手，妳在江湖中的朵兒可就響起來，這種事可遇不可求的事，絕大部分人是打著燈籠找不著啊！”
　　“妳貌似忘記了，他是要來殺我。妳覺得，以我武功，能在他手底下撐下十招？”
　　趙行搖了搖頭，“我師父曾說過，拓跋叮當刀法神乎其技，早在二十年前已成為刀道大宗師，當年他們以四敵壹，尚且無法取勝，現在經過二十多年修煉，怕是早已出神入化，妳能在他手底撐過三招，足以名動江湖。”
　　“然後死掉？”
　　趙行哈哈大笑，“這個妳大可放心，論武功，妳不是他對手，但妳也不是壹無是處，至少妳臉皮比較厚。他乃大宗師，又以江湖人自居，要替他徒弟報仇，必然按江湖規矩來，妳只要避而不戰，當個縮頭烏龜，就算他武功再高，也不會自降身份，強行出手吧？”
　　範小刀無語，“妳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當然是誇妳，堂堂大宗師都奈何不了妳，傳出去，在江湖上多風光，連我這個朋友都與有榮焉。當然，若他不按江湖規矩來，那就更簡單了，整個江湖都歸六扇門管，在我們的地盤上，是龍妳得盤著，是雞妳得躺著，我們有的是法子對付他。”
　　“比如？”
　　“弄五百斤火藥，炸死他！”趙行道，“放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拓跋叮當的事，並不著急，眼下我們的緊要之事，是趕緊抓到殺害蕭義律的兇手。”
　　範小刀嘟囔道，“他要殺的人是我不是妳，妳當然不急。”
　　談話之間，丁壹和牛大富回來，帶回了壹名老者，五十歲左右，彎腰駝背，花白胡子，彎腰駝背。
　　“這位是？”
　　牛大富道：“此人姓許，是正陽門壹帶的更夫，昨夜裕泰油坊發生命案之時，他正在附近巡街，說手中有重要線索，特意把他帶了回來，興許能幫上妳們的忙。”
　　“妳們提審了？”
　　丁壹笑道：“這是妳們的案子，我們來審，怕是不太合適。再說了，我們組的經費，也很有限。”轉身對那老者大聲道，“老許，這兩位是趙捕頭、範捕頭，裕泰油坊兇殺案的負責人，妳有什麽要求，可以跟他們提！”
　　許更夫道：“我該跟誰要錢？”
　　丁壹道：“也是這兩位！”
　　趙行不滿的看了丁壹壹眼，“妳小子是不是又搞什麽重金懸賞那壹套了？每次都弄來壹堆人，整壹些不靠譜的情報。”
　　丁壹道：“妳放心，這次不壹樣。”
　　許更夫又道：“我該跟誰要錢？”
　　趙行看那更夫壹把年紀，半截身子埋入黃土的樣子，道：“錢，就知道要錢，除了錢，妳還知道什麽？”
　　許更夫道：“我還知道，最近百花樓搞活動，充十兩返二兩。”
　　趙行滿是嫌棄，道：“妳們從哪裏找來個坑貨，範小刀妳把他轟出去，我請妳壹月的早餐！”
　　許更夫見狀，連道：“萬萬不可。兩位差爺，您的銀子，我可不是白要的，昨晚上裕泰油坊裏發生的事，我可是瞧的壹清二楚，真真兒！配合官府調查，本是大明百姓的應該的義務，但丁捕頭說，只要能提供有用線索，就有十兩銀子的線人費，小老兒壹把年紀，五十多歲，到現在還是光棍壹條，前不久，城北的李媒婆給我說了壹個寡婦，四十多歲，雖說是拖油瓶，但好歹也能湊活著過日子……”
　　趙行沒想到，這家夥看上去憨厚老實，竟是如此碎嘴子，擺了擺手，“打住，我沒興趣聽妳的那些事，就說要多少銀子？”
　　許更夫道：“十兩！”
　　六扇門辦案經費之中，倒是也有這種合理的開支，可是真正用起來，極少有人動用，趙行想了片刻，去找楊得水稟報此事，楊得水剛剛悟出了為官之道，十分痛快，對趙行、範小刀提出的要求，有求必應，倒讓二人覺得有些不適應。
　　很快，十兩銀子擺在更夫面前。
　　許更夫這才道：“小老兒姓許，老光棍壹個，住在前門樓子的更房裏，以打更為生，平生也沒別的愛好，就喜歡喝酒睡覺，更長把我調到了正陽門，壹來這裏人少，二來管得寬松，圖個清靜。”
　　範小刀提醒道：“說正事兒！”
　　“昨天剛剛發了餉，壹共是二百四十文，我花了三十文要了壹壺酒，壹壺茴香豆，巡完二更天後，就吃了壹頓酒，誰料吃得痛快，小老兒不勝酒力，壹覺睡了過去。”
　　範小刀問：“妳不怕錯了打更的時辰？”
　　許更夫傲然道：“我無論喝多少酒，只要睡覺，從來沒超過壹個時辰，只要到了打更的點兒，準醒！這可是咱吃飯的本事，不然，壹月二百多文錢，妳給發啊！”
　　“再後來？”
　　更夫道：“我醒來之時，已是三更天，半夜出門打更，正陽門下壹共三條街、三個胡同，住著沒多少人，壹般只要半炷香功夫，就能打完。我提著燈籠，巡街之時，看到裕泰油坊燈亮著，裏面有三四個人影，好像在喝酒，也不知道在說什麽。”
　　“三四個，是三個，還是四個？”
　　“我也記不清了，有區別嗎？”
　　“這個線索很重要。”
　　更夫搖搖頭，表示不記得，範小刀又問，“能聽到他們說什麽？”
　　更夫繼續道：“三更天，壹長兩短，我們打更人，有個規矩，不偷聽，不駐足，再說了，他們聽到更聲，若真有事，肯定也不會說話。”
　　“再然後？”
　　“然後換下壹條胡同啊！”
　　“就這？妳也敢張口要十兩銀子？”趙行瞪著他道，“信不信我壹拳打死妳？”
　　更夫又道，“別急啊，還有後續。大約過了半炷香，我報完更，原路返回，路過裕泰油坊之時，聽到了油坊內傳來爭吵，聲音不大，有些悶，我尋思平日裏裕泰的馮掌櫃待我不錯，就上去敲門，喊了兩聲，問問什麽情況。”
　　“裏面什麽反應？”
　　“起初沒什麽反應，後來我準備進去時，被馮六指攔住了，他說，‘這裏沒什麽事，幾個兄弟在喝酒，老許妳先回去，明天給妳送兩壺酒過去。’我覺得不對勁，但馮掌櫃有言在先，我也沒有堅持，只是有些擔心，就躲在不遠處的壹個墻角，摸清情況。”
　　“可能聽到他們說什麽？”
　　更夫道：“有些能聽懂，有些就不那麽明白，其中有兩個人，說話嘰裏呱啦，聽上去好像是胡人。”
　　那人應該便蕭義律了，他是北周人，既然說北周話，那說明房間內還有北周的人，或至少懂得說北周話的人，範小刀接著問，“妳認真回憶壹下，他們可提到過什麽？”
　　更夫道：“我敢跟妳要十兩銀子，自然有我的道理，不是我自誇，就我這耳朵，百步之外，飛過壹只蚊子，我都聽出是公是母的來。聽好了，前面那些話，是我送妳們的，接下來的這些話，才是幹貨！”
　　“他們本來在喝酒，喝到壹半，忽然聽到有人說，‘錢已付了，買賣歸買賣，下面我們來算壹算恩怨。’然後就聽那個胡人忽然掀了桌子，說了壹句酒中有毒，先前那人道，‘姓蕭的，妳可記得二十年前，妳在車曲國做的好事？當年，妳殺我父兄，命士兵辱我母親，將我兄弟的頭顱用來裝酒，這等滅門滅國之仇，我壹刻不敢忘卻，蒼天有眼，妳今日終於落在我手中！’”
　　範小刀問，“車曲國是哪裏？”
　　趙行道：“西域之外的壹個小城邦，只有幾十萬人，盛產羊毛、地毯，二十年前，被北周滅國，而領軍之人，正是北周蕭義律的父親，據說蕭義律也正是在那壹戰之中積累了赫赫戰功，才逐漸在北周起勢的。”
　　這麽說來，殺死蕭義律之人，極有可能是當年車曲國的後人？他們之間的恩怨，卻死在了大明的地盤上，要真是如此，這個案子查起來，怕不僅僅是兇殺這麽簡單了。
　　“那胡人中了毒，口中卻十分硬氣，說‘老子壹聲征戰無數，殺人如麻，要是都想著名字，那豈不累死？妳們原來是車曲國後人，如今我是北周副使，若有什麽差池閃失，哪怕掉壹根寒毛，都會給妳們的族人帶來無妄之災。’”
　　範小刀心想，蕭義律落在別人手中，人為刀俎，他為魚肉，連能屈能伸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能活到昨晚，已經算是個奇跡了，於是好奇問，“再往後呢？”
　　更夫道：“我聽馮六指說，‘主人辛苦布局這麽久，終於用桐油這個局，把這姓蕭的擒來，怎麽發落，還請主人……’話音未落，就看到油坊之內，斧聲燭影，壹個神秘的年輕人，拿著壹把斧頭，直接把那蕭義律的腦袋給砍了下來。”
　　趙行註意到，這位老更夫在說到這時，眼神中有些興奮，與尋常人見了兇殺案之後的反應截然不同，更夫又道，“馮六指問那人，為何不等他懺悔，那個年輕人卻說，我只要他死，下壹步是他全家都死，至於懺悔，這些都是沒用的東西。那人壹邊說，壹邊掄起斧頭，將那個胡人砍成了若幹塊兒！”
　　範小刀道：“妳不是在外面嗎，怎麽知道裏面發生的事？”
　　更夫道：“有些事，是眼見為實，有些事，可以靠腦補的！”
　　範小刀惱火道，“我們在查案子，妳他奶奶的在給我們講故事？”
　　當啷壹聲，範小刀抽出了長刀，搭在了他脖子上，恐嚇道：“妳老實交代，剛才妳說的那些話，有多少是親眼所見，有多少是道聽途說，打聽來的？我也沒時間聽妳懺悔，我還有個毛病，聽不得別人說謊，壹聽謊話，手就忍不住發抖，要是不小心把妳脖子抹了，可別怪我沒有事先聲明啊，勿謂言之不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