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大江幫我不賣了

　　書吏念完契書，現場如死壹般沈寂。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壞事做盡，沒想到，大江幫還留了這樣壹份東西，而且還落入了六扇門手中。
　　外面旋即爆發出壹陣雷鳴般的掌聲，“大快人心！”
　　“活該！罪有應得！”
　　“這種惡人，就不應該留在世上。”
　　各種惡言惡語，在門外議論，最後也不知是誰喊了壹句，“殺了段江流，為民除害！”所有百姓，都跟著喊了起來，“殺了段江流，為民除害！”
　　顧大春雙唇緊抿，握緊的拳頭也逐漸松開，他道：“段江流，妳也有今天！”
　　範小刀、趙行也如釋重負，雖然過程有些波折，但這份文件最終還是得見天日，有了這份契書，就算想抵賴，也沒有任何辦法。其實，壹開始定下的策略是直接將這份證據拿出來，可是被趙行否了。
　　若太早拿出來，對方肯定集中火力，拿這份文件做文章，以他們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能力，再加上肯花錢，這個案子很容易就被拖入泥沼之中，沒有個壹年半載，都無法定罪，而在先後從案發時間、推翻人證、物證等壹系列幫段江流脫罪的證據後，對方也是精疲力盡，在所有證據被質疑之後，再把這份文書拿出來，才能有最大的殺傷力。
　　就算手中有大招和點燃，也不可能壹下子就秒掉對方，還是不斷的拉扯，耗盡他們的耐心和能力，待到時機成熟，再給予致命壹擊。
　　壹上來就放大招，反而會讓對方找機會溜走。
　　給他辯護的宋人傑已經離開，方堂竟也退到了後面。
　　段江流死期將至。
　　他們成功了！
　　堂上，謝愚雖有心偏袒，在罪證確鑿、鐵證如山，他也無可奈何，只有動用手中權力，道：“現在退堂，下午宣判！”
　　顧大春松了口氣，“中午老陶面館，我請客！”
　　範小刀道：“那可要多加點肉。”
　　壹行人即將出發，又被師爺攔住，“趙總捕頭、小範大人，知府大人有請。”
　　眾人面面相覷，都這時候了，他們還要搞什麽幺蛾子？兩人不明所以，跟著師爺來到了後堂，除了謝愚，段鴻飛、方堂竟早已等候多時，範小刀只看壹眼，就明白對方想什麽。
　　謝愚道：“人我喊來了，有話妳們自己商量。”
　　段鴻飛道：“我想和解。”
　　範小刀道：“呂家十壹口，都已經死了，就算和解，妳去問問他們答不答應。”
　　段鴻飛道：“我段家八代單傳，決不能到了我這裏就斷了後，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保住段江流，為了他，我可以使出壹切手段，而且，我開出的條件，妳無法拒絕。”
　　“除了錢，妳還有什麽條件？”
　　段鴻飛道：“範火舞的命。”
　　範小刀忽然笑了，“這算是威脅？”
　　“妳權當這就是威脅吧。現在，範姑娘就在我們大江幫，只要妳肯和解，保證不動她壹絲壹毫，而且事後，還有白銀萬兩相贈，我找妳，不是哀求妳，而是讓妳看到我的決心，為了兒子，我可什麽事都能做出來！”
　　範小刀道：“妳想怎麽和解？”
　　段鴻飛道：“妳們收回指控，說契書是偽造的。”
　　範小刀看了趙行壹眼，趙行示意讓他決定，他苦笑壹聲，“沒了兒子，妳可以再生，沒了錢，妳可以再賺，若是大江幫沒了，段幫主，妳可是什麽東西都沒有了。”
　　“妳這什麽意思？”
　　範小刀道：“綁架範火舞？虧妳們能想得出來。”
　　這時，門外有人來稟，“大人，門外有個女人，送來了壹口箱子，說是給段幫主的。”
　　謝愚看了壹眼段鴻飛，段鴻飛點頭。
　　謝愚道：“讓她進來。”
　　範火舞來了。
　　壹身紅衣，腰間別著兩把彎刀，手中拎著壹口木箱，當看到範火舞的那壹刻，段鴻飛愕道：“怎麽是妳？”
　　範火舞若無其事道：“妳們大江幫請我去喝茶，待了半天，連個茶葉沫都沒看到，我想走，這些人不讓，還拔出了兵刃，要把我留下，我見他們聽不見我說話，尋摸著他們耳朵也沒什用，幹脆就幫他們割了。”
　　說著，那口木箱扔在段鴻飛面前。
　　段鴻飛打開箱子，登時嚇了壹跳，整個人倒吸了壹口冷氣。
　　箱子裏，密密麻麻，裝著壹箱子的耳朵，有大的，有小的，形狀不壹，沾著血跡，其中壹只上面還有金環，段鴻飛壹眼就認出，這是大江幫的三當家的耳朵。要知道，大江幫總舵二百多人，雖然他們以生意為主，但也從江湖上網羅了不少頂尖高手，還有壹些是傻眼不眨眼的江洋大盜，就是為了防止六扇門為了救人強行攻打，可是誰料到，六扇門沒有攻打，這些人卻已經淪陷了。
　　他震驚道：“妳幹的？”
　　“不然呢？”
　　範小刀也問，“妳還記得鐵騎幫嘛？”
　　鐵騎幫雖不在八幫十會之中，但在江湖上也是壹股不容小覷的力量，曾控制著江南的陸路，也算是能與漕幫、大江幫分庭抗禮的幫派，不過，半年前，卻生出了壹場變故，整個幫派被人血洗，從江湖中除名。
　　“記得，那又如何？”
　　範小刀道：“也是她幹的。”
　　段鴻飛聞言色變，“什麽？”
　　本來以為，控制了範火舞，逼範小刀退讓，誰料卻請了壹個瘟神。
　　範火舞道：“我本想殺人，可是半年前，我暗中立誓，不再開殺戒，這次割他們耳朵，只是略施懲戒，下次本姑娘就沒這麽好說話了，而且，我這人反復無常，就算立誓，也經常食言的。”
　　兒子即將判刑，大江幫被人端了，段鴻飛已經失去了理智，喊道：“信不信我立下格殺令，雇殺了麽的殺手，來除掉妳？”
　　範火舞道：“我信。但殺了麽的殺手，誰敢接我李紅綃的單子？”
　　李紅綃？
　　這個名字好耳熟，似乎在哪裏聽過，可是壹時間卻想不起來了，方堂竟卻驚道：“李紅綃？妳是殺手榜排行第壹的紅綃女？”
　　“啊？”
　　段鴻飛驚呼壹聲，沒想到，那個在桃花酒肆賣酒的女人，竟是天下第壹殺手？他心中懊惱，招惹誰不行，偏偏招惹壹個殺手，被這種人惦記上，還有活路嗎？
　　不止是段鴻飛，範小刀也是大為震撼。
　　他只是知道，範火舞武功高強，就連自己也未必是她對手，可當她承認自己就是天下第壹殺手之時，他也忍不住震驚起來。壹直以來，範火舞以失憶為由，不肯提及和回憶當年往事，原來是刻意在隱瞞這個。
　　謝愚也大為生氣。
　　堂堂的知府衙門，壹個女殺手，說來就來，成何體統？但卻又無可奈何，他們是官，對方是匪，身份有懸殊，但他也對眼前這女人，心存忌憚，哪個當官的，也不想招惹壹個殺手之王。
　　範小刀道：“事到如今，所有的牌都已打完，段幫主可還有什麽話說？”
　　段鴻飛嘆了口氣，剎那間，似乎蒼老了許多，以近乎哀求的口氣，道：“可否判秋後問斬，我們段家世代單傳，我想給我們段家留個後。”如今六月，秋後也就是八月，還有三月的時間，貌似、應該時間上來得及。
　　範小刀道：“我們只負責立案、檢舉、提供證據，至於如何宣判，那是謝大人的事了。若沒有別的事，我們先行告辭。”
　　待三人離開後，現場死壹般地沈寂。
　　良久，謝愚才道：“秋後問斬吧，還有壹線生機。”
　　段鴻飛聞言，“大人，您這是什麽意思？”
　　謝愚緩緩道：“我來問妳，妳家中還有多少銀兩？可願為段江流，傾家蕩產？”
　　大江幫本來是八幫十會之壹，又是做水路生意，資產甚為豐厚，而且在接手了漕幫地盤之後，總資產已達到百萬兩，之前為了救段江流，前後花費了十幾萬兩，基本都是漕幫的錢，對他來說，並不算傷筋動骨，聽到謝愚說兒子還有救，他心中有活泛起來。
　　不過，這些當官的，就如吸血的水蛭，嗅到壹點機會，就往死裏整妳，心中也留了個心眼，“只要能救我兒，十萬、二十萬，還是能拿得出來的。”
　　十萬、二十萬兩，可不是壹筆小數目，只要關系門路摸對，甚至可以捐個小地方的知府當壹當了，當然，前提是妳得先考中進士，能夠進入這個官員體系，這是官場的遊戲規則。
　　謝愚道：“二十萬，怕是不太夠啊。”
　　他雖是太子壹派，但年近五十，依舊是四品官員，在這個體制內，已是十分落後了，如今陛下龍體安康，等太子上位，怕要等上個二十年，自己雖有抱負，但也不能壹直幹耗著，要在太子上位之前，能夠更進壹步，將來才有機會登閣拜相。
　　而從四品到三品，那就是壹道天塹鴻溝。
　　邁過去了，平步青雲，邁不過去，壹輩子守在壹個地方，當個州牧。
　　如果朝中沒人，那就要花錢。
　　他打聽過了，最近中都（鳳陽）留守司那邊有個缺兒，留守司指揮同知，從三品，雖是看守皇陵的活兒，不如金陵知府這般有權勢，也沒有太多的油水，但卻能解決職級問題，能借助留守司的跳板，將來往上壹步，也是順水推舟的事。
　　而這個職位也是明碼標價：三十萬兩。
　　段鴻飛道：“我若變賣壹些資產，砸鍋賣鐵，還能湊十萬。”
　　謝愚沈吟片刻，“有這三十萬，我拼著斷送自己仕途，幫妳想壹想辦法。”
　　“大人可有什麽辦法？”
　　謝愚道：“今年，是大赦之年啊！”
　　陛下六十歲大壽在即，到時候，肯定會大赦天下，除非犯下“十惡不赦”之罪，壹般都會獲赦，從死刑到緩刑，到發配充軍，只要免去死罪，以段鴻飛的財力和能力，剩下的都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段江流犯下的，正是“十惡不赦”之中的第五惡：不道。
　　謝愚道：“案子是案子，卷宗是卷宗，關鍵還得看怎麽報。惡意殺人，可以變成失手殺人，殺死那些護衛，可以變成防衛過當，如此壹來，死罪可免。不過，這麽寫，但上面的人能不能批，得花錢打點啊。”
　　衙門口，門道兒多。
　　生死殺伐，全靠壹支筆。
　　段鴻飛第壹次覺得，有什麽都不如有權力好。
　　江湖中的打打殺殺，在這些官場中人看來，根本不夠檔次。
　　他恭敬道：“好，如此，有勞大人了！”
　　謝愚心中卻另有打算，三十萬兩，只是個開頭，是我給自己鋪路的錢，後面花錢的地方，海了去了。
　　破家的知縣，滅門的知府。
　　不讓妳傾家蕩產，也枉稱壹任知府了。
　　……
　　出來衙門，趙行很是知趣，說有些餓，去與顧大春他們匯合去了。
　　範小刀帶她來到另壹家小店，叫了些酒菜，夥計當場就認出範小刀，喊出他名字，頃刻間，小店內用餐的客人，馬上圍了上來，紛紛表達了對範小刀的贊賞之情，“範捕頭為金陵除壹大害，實我金陵之幸！”
　　“範捕頭萬歲！”
　　範小刀見狀，得了，這頓飯沒法吃，於是打包帶走，準備找個沒人的地方，那夥計還有老板，說他是金陵城的英雄，能來吃飯已是給足了面子，說什麽也不肯收錢，更有客人願意替他們付錢。
　　兩人拿著吃食，來到了壹處僻靜之處。
　　“趁熱吃吧。”
　　範火舞望著範小刀，滿臉歉意：“大哥，我不是故意瞞著妳的。”
　　範小刀盡量作出壹副鎮定的表情，“他們家的牛肉不錯，邊吃邊說。”
　　範火舞卻沒有胃口，她緩緩道：“大哥，我叫李紅綃，真實身份，是春風夜雨樓六層樓的殺手。至於是不是天下第壹，不過是外面的人，胡亂起的外號。”
　　紅綃女。
　　春風夜雨樓。
　　白無常的師姐。
　　難怪會有如此身手，如此壹來，壹切都豁然開朗。
　　範小刀問：“當初，刺殺北周武神之人，也就是妳了？”
　　範火舞，不，應該是李紅綃，點了點頭，“不錯，兩年前，北周大軍橫兵鳳凰嶺，想要進犯我朝，我奉命接受任務，潛伏進了北周，進了奴隸場，後來被戰神府的人買到家中，成了歌姬，當時大戰壹觸即發，我接到了刺殺拓跋野種的命令，於是在他出征前的壹次宴會上，我刺殺了他，只是，此人防備心太強，身上有金絲鎧甲，沒能取了他性命。”
　　李紅綃說得極為平淡。
　　但是範小刀卻知道，那場刺殺，絕對沒有如此簡單。
　　在敵國之內，刺殺地方將領，在三千北周軍的圍追堵截之下，從容而退，這可不只需要運氣，而是真正的實力。當初，在京城時，就聽白無常說過她這位師姐的故事，那時範小刀心中滿是敬佩之心，壹心想要見壹見這個神奇女子。
　　可是沒有料到，這個女子，就是跟自己壹起生活了半年多的範火舞。
　　如此的巧合，是命運使然，還是上天的安排？
　　然而，讓範小刀奇怪的是，以壹己之力，阻止了北周的大軍壓境，本應該是朝廷的英雄才對，卻又為何隱姓埋名，假裝失憶，混跡於江湖之中？他問：“後來呢？”
　　李紅綃道：“刺殺之時，我在戰神府上，得到了壹份絕密情報，我被北周高手追殺了七天七夜，也許是老天眷顧，與我們北周的人的接頭，把情報送了出來，那人幫我做好了假身份，掩護我回大明，讓我去雁門關跟那邊的人匯合。半月之後，我有驚無險抵達了雁門關，誰料沒等到跟我接頭的人，卻等來了夜雨樓六樓的十壹柄劍。”
　　春風夜雨樓，六層樓，有十二劍客，號稱江湖上最頂尖的十二名殺手，李紅綃便是其壹。
　　李紅綃冒死刺殺北周戰神，送出情報，在數千敵軍的追殺之下，逃回了大明，迎接她的，不是鮮花和榮譽，而是同門的劍。
　　範小刀想不明白，“他們為何要殺妳？”
　　李紅綃搖了搖頭，“我也想不明白，如果非要找個原因，那應該是我任務失敗吧。夜雨樓六樓，不成功，便成仁。”
　　範小刀又問，“妳送出來的情報，是不是壹封加密的書信？”
　　“妳怎麽知道？”
　　範小刀當然知道，當初他剛入京城，加入六扇門，遇到的第壹個案子，便是孫夢舞的人頭案，而孫夢舞是北周間諜，那封信便到了她的手中，可是很快的，她就被人滅口，範小刀從證物室內，將那壹封加密的信偷偷取走，給了壹枝花，而另壹份手抄，則給了白無常，也就是李紅綃的師妹。
　　壹枝花已經破解了那封信。
　　可是他卻沒有開口。
　　範小刀問，“妳可知那封信，寫得是什麽？”
　　“似乎是大明與北周的壹個暗地裏的交易，事涉大明皇室，若是曝光出來，可能會有不少人掉腦袋，所以他們竭力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十壹劍向我出手，我僥幸逃脫，當時不知去處，壹路南下，東藏西躲，最終逃到了江南，就在那時，十壹劍找到了我，將我困在龍牙山中，就在那時，李覺非出現了。”
　　“他救了妳？”
　　李紅綃目光中流露出壹絲懼色，“他刺了我壹劍。”
　　“什麽？”
　　如果說十壹劍出手，是為了懲罰她任務失敗，但春風夜雨樓樓主親自動手，那事情絕對沒那麽簡單了。
　　“我中劍之後，眼見無路可退，於是便跳下了懸崖，誰料命不該絕，被山中的大樹給擋下，後來遇到了小叮當他們，那時夜雨樓拋棄我，李覺非要殺我，我萬念俱灰，便隱姓埋名，躲在了江南鎮。這壹躲就是大半年，本來，在江南鎮，過了壹段平靜的生活，日子雖然辛苦，有小叮當他們陪著，倒也順心，後來直到遇到了大哥，發生了鐵騎幫的事，後來的事，妳都知道了。”
　　鐵騎幫雖然偏居壹隅，但不大不小也是壹個幫派，範老大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氣。
　　如此壹個幫派，卻被壹名紅衣女子滅門，加之李紅綃又是在附近龍牙山墜崖，屍體也沒有搜到，春風夜雨樓很容易就能想到這紅衣女子的身份。想到此，範小刀忽然記起，白無常說過，來金陵是為了處理壹些門派之事。
　　他們明顯就是針對李紅綃而來。
　　大江幫不認識李紅綃，但夜雨樓認識。
　　在打官司之前，範小刀提醒過她，大江幫做事，沒有底線，很有可能會以她來威脅，讓她有思想準備，可是沒有想到，她不但有準備，而且今日將大江幫總舵二百多人的耳朵，給割了下來。
　　這件事，就算不在金陵城中鬧得沸沸揚揚，也會很快傳遍江湖，到時候，夜雨樓……不對……
　　範小刀忽然記壹件事，道：“妳可知道，妳師妹白……李軼，如今也在金陵城中？”
　　李紅綃點點頭，“大哥，我是來跟妳告別的。”
　　範小刀道：“為什麽要躲？只要妳願意，我能護妳周全，管他春風夜雨樓還是秋風夜雨樓，我不答應，誰也不敢動妳分毫。”
　　“妳能護得了我壹時，能保護我壹世嘛？”
　　這些日子來，範小刀早已把她和小叮當，當成了自己的至親至愛之人，聽到這番話，範小刀壹把拉住李紅綃的手，“只要妳願意，我能護妳壹世！”
　　李紅綃的臉，倏地壹下紅了，“大哥，妳弄痛我了。”
　　範小刀連忙松手。
　　李紅綃紅著臉，道：“大哥，妳這麽說，我很開心。但是，這是我跟夜雨樓的事，我不想把妳也牽連進來。而且，我去意已決，妳不要攔我了。”
　　範小刀知道範火舞的為人，見她神色如此堅定，也不好挽留，“那妳要去哪裏？”
　　李紅綃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江湖之大，總有我的容身之處。”
　　範小刀思考片刻，“若實在沒地方去，我給妳推薦壹個地方。”說罷，他從身上掏出壹塊黑乎乎的令牌，不是夜雨樓的七殺令，而是黑風寨的寨主令牌，交到了範火舞手中。
　　“妳去青州府二龍山，那邊有個黑風寨，去找壹個叫楊青的人，就說是我讓妳來的。”想了想，又找來了筆墨，寫了壹封書信，交到範火舞手中，“見到他之後，妳把信和令牌給他，他自然會收留妳。等我這邊事忙完之後，我便去與妳匯合！”
　　李紅綃正要打開書信，卻被範小刀阻止，“到了青州，妳再看吧。”
　　李紅綃道：“我本來尋思把小叮當帶走，送到瑯琊閣，可又怕跟在我身邊，有些危險，所以把他送到了當陽學堂李先生那邊了，想必對方不會為難他。”
　　範小刀道：“這些妳不用管了。”
　　說罷，從懷中掏出了十兩碎銀，又將壹摞銀票遞給了李紅綃，“這些銀子，應該足夠妳路上花費。”
　　李紅綃壹看銀票，足有二千兩，“這麽多，用不掉。”
　　範小刀道，“盡管拿著，若多的花不完，就把剩下的錢交給楊二叔。”
　　兩人又說了片刻，依依不舍的告別。
　　範小刀本想送她出城，可下午還要開堂，只得目送她離去，李紅綃的背影，消失之後，範小刀心中，竟生出壹種莫名的失落感。
　　李紅綃來到城門，如今她有了路引，名字也改成了範火舞，官兵倒沒有為難她，剛壹出城，她拿出那封信，打開壹看，只見上面寫著壹行字，“楊二叔，這是我的壓寨夫人，妳們可要好生對待。”
　　看到這句話，李紅綃臉煞然通紅，壹直紅到了脖頸。
　　旋即，嘴角露出壹抹微笑。
　　這時，耳邊傳來壹個聲音，“師姐，有什麽好事，笑得這麽開心？”
　　李紅綃擡頭，看到李軼正站在城外。
　　身後，十壹個人，蒙面負劍，如十壹棵挺拔的青松。
　　……
　　金陵衙門。
　　還未起晌，門口又擠滿了人。
　　本來，上午那些因為審案無聊離開的人，在離開後聽說堂上精彩紛呈、反轉不斷時，又都紛紛回來，不由懊惱，起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
　　看熱鬧都趕不上熱乎的。
　　這就是金陵人，壹個充滿了八卦、人情的地方。
　　鬧得沸沸揚揚的呂府滅門案重審，在經過兩日的激烈辯論後，終於落下了帷幕。
　　段江流從大牢押回時，已是面色死灰，雙膝癱軟，沒法正常走路，還是靠兩個衙役架著，勉強來到大堂之上。
　　穿過人群時，叫罵聲、詛咒聲，不絕於耳。
　　爛菜葉、臭雞蛋，不斷往身上扔。
　　只是有些人準頭實在有限，那兩個押送的衙役，也跟著倒了黴。
　　可是群情激昂，兩人也不敢多說，只得加快了腳步，趕緊把他送到大堂之上。
　　知府升堂，雙方回到堂上。
　　謝愚道：“呂府滅門壹案，經過兩日審理，事實已基本清楚。公訴人，可還有證據提交？”
　　範小刀道：“沒有了。”
　　“被告段江流，可還有證據提交？”
　　方堂竟道：“沒有。”
　　謝愚點點頭，道：“既然雙方都已陳述完畢。那麽，本官開始宣判。本堂認為，十八年八月三日，金陵呂家滅門壹案，疑犯段江流，罪名成立，依舊《大明律》第壹百五十六條、《大誥》第十八條第三款，依法判處死刑，秋後執行。”
　　斬立決、秋後問斬，無論哪壹個死罪，都要經過大理寺核準，最後呈到禦前朱批，前者是壹事壹報，後者，則每年判決之後，到了六月底，匯總到了大理寺，再行上報，每個死囚的名字列成壹列，再由人間權力最高的皇帝勾去，便算是人間除名。
　　而今年不同，皇帝六十大壽在即，大赦天下，壹般會在七月底，陛下大壽之前推出恩典，只要在此之前，提前打點關系，壹切都有轉機，而且，現在陛下基本不理朝政，所有朱批，由司禮監代勞，所以謝愚如此篤定，死罪可免。
　　咚咚咚！
　　三聲鼓響。
　　塵埃落定。
　　人群中，爆發出壹陣喝彩聲。
　　“好！”
　　“謝青天！”
　　“世上何須海剛峰，化作退之現人間！”
　　退之，正是知府大人的表字。
　　也有人道：“這個案子，今天能給呂家翻案，這是小範捕頭的功勞！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誰說站在光裏的才算英雄！”
　　大堂內。
　　當聽到段江流被判刑後，顧大春眼中含淚，跪倒在地上，抽泣起來。
　　段江流坐在了地上，整個壹生，如走馬燈壹般晃過心頭，段鴻飛走到他身前，伸手便是壹巴掌，這壹巴掌，力道極大，將段江流打的清醒了許多，“爹，妳打我幹嘛？”
　　“混賬，像個男人，站起來！”
　　“我要死了，妳管我這麽多？”
　　段鴻飛道：“我若不是妳爹，我管妳幹嘛？”說著，又在他耳邊低語壹番，段江流聞言，面露喜色，“果真？”
　　“我還能騙妳不成？”
　　段江流狂笑不止。
　　惹得門外的百姓都以為，這個家夥惡事做盡，死到臨頭，已經瘋癲了。
　　他這副神色，落入範小刀、趙行眼中，也有些不解，到底段鴻飛說了什麽，能讓壹個將死之人，重新煥發生機？
　　“來人，將囚犯押入大牢！退堂！”
　　“威……武……”
　　謝愚離開了大堂，沖段鴻飛使了個眼色，段鴻飛明白，跟段江流耳語了幾句，便跟隨謝愚，去了書房。案子審理已經完結，接下來要做的，便是要準備好銀兩，列出要打點的關系，還有抓緊時間行動。
　　已是六月。
　　要想趕上大赦，就要爭分奪秒。
　　謝愚開始列名單，從臬司潘風大理寺丞，再到大理寺的門房、師爺，刑部侍郎及以上人員，足足寫了壹百多人，寫完，放下筆墨，道：“這麽看來，要打點這些人，三十萬兩，怕是不太夠啊。”
　　“怎麽這麽多人？”
　　謝愚道：“這是從閻王手中搶人，方方面面都要打點，別看有些人職級不高，但整個過稱繁瑣，真在他手裏拖個十天半月，等遞到禦前，已是十月了，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段鴻飛指著壹個名字，“大理寺門口足療店的老板娘，壹萬兩，這個也要打點？”
　　謝愚道：“這個是我的老相……不，是大理寺卿的老相好，妳想想，那種地方，寸土寸金，她壹個足療店，又怎麽能支撐的起來？其實，足療店只是壹個障眼法罷了，實際上就是給大理寺卿壹個洗腳休閑的地方，妳兒子的案子到了那邊，如果不打點好了，若是她說兩句難聽的，或把寺卿大人給捏痛了，大人壹個心情不爽，這事兒就黃了！”
　　“還要多少錢？”
　　謝愚道：“再準備二十萬兩吧！”
　　……
　　大堂上，知府已退堂。
　　先前那兩個衙役，受了壹番罪，才過了半個時辰，又要再押回去，接下來又要面臨金陵百姓準頭的審判，畏縮不前。
　　師爺道：“再有勞二位了！”
　　兩衙役指了指衣服，道：“二爺，您看，新洗的衣服啊！”
　　“對啊，都已這樣了，所以不麻煩別人了。”
　　段江流這時道，“我自己走！”
　　顧大春道：“不用他們，我來押！”
　　他與李樵上前，重新給段江流戴上枷鎖，壹拉鐵鏈，將段江流扯了個趔趄，沒有站穩，跌倒在地，“走吧！”
　　段江流呸了壹聲，低聲道：“早晚壹日，妳們會死在我手中！”
　　李樵上前踢了他壹腳，“死到臨頭，還振振有詞！”
　　段江流哈哈壹笑，“死到臨頭的是妳們！”
　　說罷，站起身，帶著鎖鐐，沒了先前的頹喪之氣，大步先前邁去。
　　百姓們早已準備好爛菜葉、臭雞蛋，段江流才壹露面，又開始向他身上招呼上去，段江流雖帶著枷鎖、腳鐐，行動不便，但終究有功夫在身，東挪西躲，竟無壹命中。
　　他沖百姓壹呲牙，叫囂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打不到我吧，沒有辦法，就這麽強大，啦啦啦啦啦啦！”
　　羅成湊過去，拿了兩個臭雞蛋，給到了趙行、範小刀，“大人，要不，您二位也試試？”
　　趙行道：“勉為其難！”
　　嗖！
　　壹個雞蛋飛出，正中段江流左腿，趙行出手時，暗中運上了內力，在雞蛋中凝而不發，待擊中他膝蓋時，內力猛然爆發出來，段江流吃痛，跪倒在地，猛然慘叫起來，“啊！”
　　範小刀的雞蛋，隨聲而到，正中門牙。
　　噗！
　　臭雞蛋碎裂，落入段江流口中，段江流只覺得壹陣惡心，低頭不斷的惡心起來。
　　這時，其余人的雞蛋菜葉齊飛，幾乎將段江流埋沒，段江流壹動不動，伏地不起，任憑這些穢物，在他身上招呼。約莫過了盞茶功夫，雞蛋菜葉子都已扔完了，眾人還不解氣。
　　段江流站起身，挑釁道：“還有誰？”
　　砰！
　　壹只臭鞋，從天而降，打在他面門上。
　　壹小娃道：“中了，歐耶！”
　　有壹人怒道：“老子的鞋呢？老子就特麽穿了壹只鞋，還是借來的！”
　　段江流發瘋似的，指著眾人，“告訴妳們，今日妳們所作所為，我姓段的，將來將壹壹奉還，不，十倍、百倍奉還！”
　　“將死之人，用什麽還？拿命還嗎？”
　　段江流哈哈大笑，“老子……死不了！”
　　他指著顧大春、範小刀、趙行，“妳，妳，妳，不是想讓老子死嗎？老子偏偏死不成，告訴妳們，今年是大赦之年，我爹，剛才已經說了，就算是傾家蕩產，也要打通京城的關系，把我救出來，到時候，妳們都得死！”
　　趙行這才明白，為何段江流如此有恃無恐。
　　本來已生機已絕的壹個人，忽然又變得如此囂張，目無法度。
　　他們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這壹點。
　　陛下六十大壽，普天同慶之時，不可能大開殺戒，循例，都要大赦天下。
　　他在六扇門待過，知道裏面的門道，就算不是大赦，每年報上去的死囚犯，陛下也不可能全部勾掉，而是會法外開恩，故意放過幾個，如此，又能多活壹年，今年是大赦之年，若操作得當，還真有可能免掉段江流的死罪。
　　只要不是死罪，大江幫總會有辦法，能幫段江流洗脫罪名。
　　如此壹來，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流水！
　　範小刀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他們太心急了，以至於沒有算漏了這壹點。否則，只要將案子拖上兩三個月，待陛下壽典壹過，段江流必死無疑，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極有可能躲過壹劫，逃脫法律的制裁。
　　難怪他如此囂張！
　　顧大春臉色也十分難看。
　　等了三年，本來看到了勝利的曙光，結果又是這個結果，他不甘心，可這又如何呢，他無能為力，想到此，他目光中又充滿了怒火，雙眼布滿了血絲，惡狠狠的盯著段江流。
　　段江流道：“妳不是想讓我死嘛？我偏偏不死。”
　　顧大春壹步步來到他身前，如兇神惡煞壹般。
　　段江流被他這氣勢嚇到了，連連後退，“妳想幹什麽？”
　　範小刀從他眼神中看出了殺意，喊道：“大春，不要犯傻！”
　　顧大春渾然不覺，“妳不是不想死嘛？我偏偏要妳死！”
　　段江流喊道：“不……”
　　“要”字還未說出口，壹把匕首，刺入段江流的胸口。
　　正是先前堂上那壹把當作證物的兇器：斷玉。
　　段江流想要說話，可匕首刺破心臟，鮮血灌滿了胸腔，才壹張口，鮮血就汩汩而出，他掙紮了幾下，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嚇傻了。
　　顧大春跪倒在地，仰天長嘯，“呂妹，我給妳報仇了！”
　　羅成見狀，喝道：“還楞著幹嘛，跑！”
　　顧大春擡起頭，看了範、趙二人壹眼，目露感激之情，旋即將匕首扔下，從人群之中擠了出去，奪路狂奔。
　　羅成吆喝道：“來人，當街行兇，這還了得，給我追！”
　　眾人轟然領命，向門外追去，只是那腳步，如帶了鎖鐐壹般，奇慢無比。
　　……
　　書房。
　　段鴻飛想了想，這壹個案子，要花掉將近六十萬兩，那幾乎是他的全部身家，他大江幫家大業大，可很多都是買賣，之前為了打官司，已經花的差不多了，“大人，要再準備這麽多錢，除非把大江幫給賣了！”
　　謝愚道：“那就賣唄！”
　　段鴻飛道：“就算我想賣，也沒人買啊？”
　　謝愚道：“我聽說，春風夜雨樓，對妳們大江幫挺有興趣的。”
　　最近，李覺非在江湖上弄得風生水起，靠著強大的資金和武力，已經控制了幾乎壹半的江湖門派，而之前，夜雨樓的少主李軼，也曾與段鴻飛聊過收購大江幫的問題，可是給出的價格太低，被段鴻飛拒絕了，如今謝愚再提起，令他不由警覺起來。
　　“大人，您不是跟他們壹夥的吧？”
　　謝愚道：“我只是隨口壹提，賣或不賣，都在於妳自己。”
　　段鴻飛開始猶豫了，“我尋思吧，我身體還行，有這個錢，我再娶十房小妾，努力個幾年，應該還能生幾個兒子。”
　　這時，門外師爺慌慌張張闖了進來，“老爺，不好了。”
　　“怎麽了？”
　　“段江流……他……”
　　段鴻飛壹聽，急道：“他怎麽了？”
　　“他被顧捕頭當街刺死了！”
　　段鴻飛聞言，松了口氣，“大江幫我不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