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夏夜江上鐵索寒

　　數月不見，白無常風采依舊。
　　曾經幾時，兩人相處的十分愉快。可是自從那夜，範小刀聽到他們父女的談話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被這父女倆人耍了。從此之後，範小刀刻意的回避著二人，就算離開京城時，也沒有跟白無常打招呼。
　　今夜，範小刀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會在這裏遇到夜雨樓的大小姐。
　　更要命地是，此刻他還在執行任務。
　　若是白無常喊出他的身份，恐怕今日之事，兇多吉少。
　　範小刀頭皮發麻，壹股血徑直沖上腦門，白無常目光在他身上掃了眼，嘴角露出壹絲笑意，又看向了二東家。
　　二東家打了個哈哈，沖白無常道，“今夜俗事纏身，打擾了李姑娘休息，真是罪過。”
　　白無常淡淡壹笑，整個人如壹朵牡丹花盛開綻放，不止是二東家，就連船上的其他人，也都紛紛動容。她輕聲道，“瞿先生，這位兄弟是我們春風夜雨樓的人，日前我飛鴿傳書於他，命他在此地等候，沒料到卻招惹了先生，還請先生大人大量，能放他壹馬。”
　　二東家聞言，心中暗笑。
　　今夜在此處停靠，與那些胡商見面，本是昨日才定下的章程，也沒有與李軼提到過，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她說與羅成熟識，分明就是壹種為他求情的托辭，不過，他們與春風夜雨樓如今也算是半個盟友，既然開了口，夜雨樓的面子，終究是要給幾分的。
　　“都說我瞿某才六親不認，不講情面，但少樓主的面子，定是要給的。”
　　他哈哈壹笑，來到羅成身前，親自為他松綁，略帶歉意，道：“羅捕頭，沒想到妳還是夜雨樓的人，誤會壹場，讓妳受委屈了。”旋即吩咐手下，帶羅成下去，替他處理傷口，又道，“今日之事，是我們唐突，少樓主原諒則個，待明日入城，在下專門設宴，向姑娘賠罪！”
　　李軼道，“我們的人不知分寸，行事莽撞，耽誤了瞿先生的大事，受些教訓，也是自討的。”
　　明面上說的是羅成，但實際卻是給範小刀聽的。
　　範小刀心中愕然。
　　他不明白為何白無常不但沒有拆穿他的身份，而且暗中還幫了自己壹把，望向她的目光中，露出感激之色。
　　白無常沒有看他，微微壹笑，對二東家道，“妳們談妳們的生意，我就不插手了。不過，此地離金陵頗近，據說常常有官府的人出沒，聽說最近六扇門新來了兩個總捕頭，難纏地很，就連謝大人都在他手上吃了暗虧，瞿先生可要小心些了。”
　　瞿某才爽聲笑道，“謝大人、宋先生行事，還是太過於本分了。有瞿某在，可不慣著他們，不管他們是達官顯貴，還是皇親國戚，只要擋了我賺錢的路，我壹並除了他們！”
　　李軼點頭道，“也對，我爹曾說過，妳們聖教之中，人才輩出，左右隱使、鬼夜二王，都是江湖上最頂尖的高手，實力尤在當年之上，尤其是瞿先生和宋先生手下的八方旗主，武功神鬼莫測，令人羨慕。若沒猜錯，身後的兩位，應是倆位旗主吧。”
　　瞿某才道，“正是東西二位旗主。”
　　這些話看似閑聊，擡捧這位二東家，但範小刀卻明白，她這是點破了對方身份，提醒自己，讓他小心行事。
　　範小刀也沒有料到，假幣壹案，竟與二十年前已經銷聲匿跡的魔教有關。
　　在當陽學堂，李向晚曾經提到過，魔教有兩位隱使，而今夜這位自稱瞿某才的，應該是其中壹人。而另壹位宋先生，若沒猜錯，應當正是那夜追殺徐妙子的那個中年人。
　　魔教教主壹枝花，尚在囹圄之中，而魔教二使、鬼夜二王這些消失二十多年的人物，卻紛紛出現在了金陵城，而且還跟春風夜雨樓扯上了聯系，到底有什麽圖謀？
　　瞿某才對範小刀道：“我們都是生意人，以誠信為本，既然是壹場誤會，錢妳們付了，我們也該表現出我們的誠意。”他吩咐了壹聲，樓船之上，有人舉著火把，站在船頭搖晃了幾下。
　　看到火光，遠處湖面上，亮起了火光。
　　壹艘小船，緩緩向岸邊駛來。
　　範小刀問，“貨在船上？”
　　瞿某才點頭，“妳可以派人去查驗壹下，若沒問題，連船帶貨，壹並收下。咱們第壹筆生意，算是正式做成。”
　　範小刀吹了聲口哨，顧大春命人上船上驗貨。
　　過了片刻，顧大春的壹名屬下，駕壹艘小舢板，來到樓船下，對範小刀道，“胡掌櫃，貨已收到，不過，出了點問題。”
　　“什麽問題？”
　　那屬下道，“那些錢，若沒猜錯，應是假的。”
　　範小刀無語，廢話，要是真的，還用得著費勁心思，折騰這麽壹出？直接去錢莊兌換就是。他擺了擺手，“知道了。把貨收下，運回去。”
　　交易完成。
　　得知白無常就在樓船上，範小刀壹刻也不想多停留，生怕再惹出什麽幺蛾子，於是道，“既然如此，二東家，我們先行告辭，過些日子，我們要壹萬兩的貨。”
　　瞿某才微微壹笑，“先付款。”
　　範小刀道，“我們東家，也要在市上檢驗壹下貨。”
　　既然那莫須有的哈根達斯要用這些假幣來買東西，買來了當然要驗證壹下，也算是他們的壹貫謹慎。如今已接上頭，算是放下誘餌，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放長線，才能釣大魚。
　　瞿某才卻道，“怎麽，妳對我們的貨不放心？”
　　範小刀哈哈壹笑，“二東家哪裏話？既然是孔二爺介紹的，我們又如何信不過您？”
　　瞿某才道，“妳們不是想去看看我們的場子嘛，今夜正是要帶妳們過去。”
　　範小刀心中壹動，“當真？”
　　瞿某才道，“不然呢？區區五百兩銀子，也值得本座出面？帶妳們去看了，妳們也能對我們貨放心，金陵的市場已經飽和，要想做大做強，得開拓壹下海外市場，妳們能找上門來，我們正好洽談壹下業務開展。”
　　本來以為，搭上關系已不錯。
　　沒想到今夜行動，超出預期。
　　對方竟要帶他前去鑄幣廠的老巢。
　　他看了壹眼岸邊，趙行沒有在岸邊接貨，不知去了哪裏。
　　他身上有叠叠香，若真去了他們老巢，若留下味道，以趙行的鼻子，尋到目標，並非難事。唯壹麻煩的是，前往鑄幣廠要乘樓船，對趙行的鼻子，並不友好。不過，既然機會出現，他自然不能錯過。
　　“有勞二東家了。”
　　他跟顧大春交代了幾句，又回到了樓船。
　　樓船船在魔鳴湖上緩緩行駛。
　　夜色不錯。
　　壹輪細弱眉黛的彎月，掛在半空中，時不時躲在雲後，像極了調皮的童子。
　　晚風帶著兩岸的稻花香味，夾雜著水氣撲面而來，淡黑色的連山起伏，宛如潛伏在黑夜中的怪獸，連連撲來，又被樓船拋在了身後，正是壹副濃郁的水墨江南夜色。
　　範小刀無暇欣賞夜景。
　　他站在甲板上，望向四周，壹是想要記住樓船行駛的路線，二來，他將叠叠香的瓶子打開，在空曠的甲板上，味道更容易傳播出去，好讓趙行能循味追蹤到船只。
　　當從魔鳴湖出來，樓船駛入了壹條河道。
　　江南水鄉，水陸縱橫交錯，逶迤曲折，船行得並不快，時而左轉進入小河道，又轉入寬敞的水域，又是夜間，沒有參照物，範小刀很快迷失了方向。正在惆悵之時，壹陣香風撲面而來。
　　白無常站在了他身旁。
　　範小刀壹顆心立刻緊張了起來。
　　如今，他的身份是西域胡商，又身處險境，甲板上又滿是魔教高手，瞿某才也在不遠處，若是對方點破自己身份，必然會有壹場惡戰，就算僥幸脫身，先前做的壹切，都會前功盡棄。
　　白無常道：“胡先生，常年往返中原西域，也有不少年頭了吧。”
　　範小刀見她如此稱呼，心中壹寬，道，“在下從幼年時便跟隨叔父入西域做生意，每年往返兩次，算起來差不多十幾年了。”
　　“從江南到西域，往返將近萬裏，先生可謂是行萬裏路之人，也算是見多識廣了。”
　　範小刀微微壹笑，“姑娘謬贊，為了生計奔波，都是混口飯吃，賺點辛苦錢。”
　　“家中可有父母？”
　　範小刀道，“父母已故，只有叔父相依為命。”
　　白無常嘆了口氣，“那也好，可以放心搞事業，也不用擔心什麽不辭而別了。”
　　對外人來說，只是尋常閑聊。
　　可範小刀卻聽出來，白無常對於上次離開京城時不辭而別，頗有微詞。可是，那夜在雙井軒，李覺非給自己下藥，與她串謀起來要欺騙於他，讓他心生厭惡，如今半年沒見，再次相逢，卻又恨不起來。
　　他暗罵自己，範小刀啊，不是說好了壹刀兩斷，怎麽如此優柔寡斷。男子漢大丈夫，當所為，當所不為，與這種女子打交道，妳還是小心為妙，別哪天把妳賣了，妳還幫著人家數錢哩。
　　想到此，他暗咬舌尖，瞬間清醒過來。
　　於是道：“混江湖，都不容易，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胡先生可曾婚配？”
　　範小刀道，“風裏來雨裏去，哪裏會有人看得上在下？”
　　白無常淡淡道，“介紹壹下，我叫李軼，春風夜雨樓的人，妳們若是做生意，不妨與我們夜雨樓合作，我們產業遍及天下，沒準能博出壹個好前程來。”
　　雖沒有明說，李軼這是在向範小刀示好，想要拉攏他加入夜雨樓。
　　範小刀道，“那怎麽好意思。”
　　白無常道，“本姑娘能看中的人，應該差不了多少。”
　　遠處，傳來壹聲咳嗽。
　　瞿某才現身身後，哈哈壹笑，“妳小子運氣真好！”
　　範小刀回過頭，尷尬道：“與這位姑娘閑聊而已。”
　　瞿某才道，“閑聊？妳可知，與瞿某壹路沿長江東下，壹路上能與她閑聊之人，可沒有幾個，妳小子可知她是何人？”
　　範小刀搖頭。
　　瞿某才介紹道，“這位可是春風夜雨樓的少樓主，若能攀上這位金枝玉葉，別說什麽哈根達斯，就算是瑪拉基斯，也都不用管了，用不了三兩年，妳便能成為西域第壹大商號，看來，今夜與妳相見，是明智的選擇。若將來能成事，可別忘了我這保媒拉線之人。”
　　白無常臉色微紅，“瞿先生真會開玩笑。”
　　瞿某才道，“我與妳爹，也算是老熟人，妳稱我壹聲伯父，也不過分吧。”
　　這番話，讓範小刀更是疑惑。
　　魔教與夜雨樓，到底是什麽關系？
　　就在這時，樓船似乎撞到了什麽東西，船身猛然晃動。
　　白無常壹個站立不穩，就要跌落江中，範小刀見狀，也不顧身份，壹把將她拽住，順勢拉了上來。
　　瞿某才雙腳如釘，剛才的撞擊，他竟紋絲不動。
　　整個樓船亂了起來。
　　瞿某才雙目如電，望著遠方。
　　有人來報，“二東家，有人攔船。”
　　眾人望向前方，夜色之下，三根鐵鎖，橫在大江之上。
　　剛才的劇烈晃動，應是樓船撞到了其中壹根，好在船行得不快，但也受了輕微的損傷。
　　遠處，燈火忽然亮起。
　　三艘戰船，呈品字形排開，橫攔在了大江之上。
　　樓船已有丈高，在範小刀看來，已是極大，可對面的戰船，足有丈高，在對方眼中，顯得如此渺小。
　　更令人震驚地是，戰船橫面樓船，船側舷上，三門神機大炮，正對準了這邊，就如三頭嗜血的怪獸，隨時都會撲上來。
　　有人眼神不錯，認出了三艘站船上懸掛的戰旗。
　　“是江南水師！”
　　江南水師，無論建制還是級別，都比金陵守備軍高出兩級，水師總兵是最高將領，但卻又受到江浙總督的節度。他們的樓船，行蹤極為保密，而且站船上有江湖高手，還有火炮，根本不懼任何對手。
　　這次行動，範小刀並沒有與徐亭通氣，可誰又能料到，江南水師的人，會將他們攔了下來？
　　很顯然，是沖著瞿某才而來。
　　謝芝華和魔教，策劃了徐妙子綁架壹案。
　　徐亭雖然讓六扇門破案，但卻沒有任何進展，這只是他放出來的障眼法而已。
　　而今夜的局勢，或將是徐亭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