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六章 鸚鵡拔舌

　　皇帝等了壹個時辰！
　　這句話差點沒把範、趙二人嚇個半死，壹國之主，壹朝之君詔見妳，還要等妳們來，這是何等的罪過？難怪說，權貴之人只要動動嘴皮子，就能改變壹個人的命運，甚至壹言定生死。
　　這便是權力的力量，廟堂中那些權臣們畢生追逐的對象。正因如此，他們始終看不起那些江湖人，這些人看似快意恩仇，實則只會逞匹夫之勇，只要玩得轉官場的規則，手中的力量遠比妳練十本八本的武功秘籍要管用。
　　自多年前險遭刺殺之後，皇帝常年住在西苑之中，西苑是皇家園林，與皇宮只有壹墻之隔，中以西華門相通，不過，臣子們要拜謁君王，壹般還是要從東安門入城，穿過皇宮進入西苑，途徑文淵閣、武英殿等部衙。
　　範小刀、趙行皆是第壹次入宮，看到宮中的建築雕龍畫鳳、鬥拱飛檐，恢弘大氣，不由感慨道，“難怪大家擠破頭皮往這裏面鉆，果然非同凡響。”
　　林大通咳嗽兩聲，“待會見了陛下，若無詢問，切忌亂開口。”
　　中間通過幾道關卡，有林大通帶路，進入西苑倒也順暢，壹進西苑，又是另壹副景象，山水亭榭，曲徑通幽，湖中錦鯉成群，仙鶴戲水，岸邊草地上，白鹿徜徉，若不知情，還以為到了道教仙境壹般。
　　林大通帶二人穿過庭廊，問：“不緊張嘛？”
　　“難道應該緊張嘛？”
　　林大通笑道，“這條路我帶無數人走過，有封疆大吏，也有番邦使節，在路上不是腿軟走不動路，就臉色蒼白，大氣不敢出壹口，像妳們這般閑庭信步的人，實屬少見。”
　　範小刀道：“陛下也是人，又不比我們多鼻子多眼，有什麽可怕的？”
　　林大通臉色壹沈，道：“妳這話跟我說說就行，若落入有心人耳中，稍加利用，妳怕是有殺頭之禍。所以來宮中，謹言慎行，總比胡言亂語要穩妥。”
　　趙行道：“大概是因為我們無所求吧。”
　　無所求，無欲則剛。
　　趙行三個字，點破其中原委，林大通不由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刮目相看，天下百姓萬萬，能見到陛下之人，實屬寥寥，或有私心、或有公欲，唯他這個心態者，確實不多。只是可惜，他沒有走科舉入仕的路子，卻選擇了當壹個捕快，想到昨夜林巧回去後，對他贊不絕口的模樣，心中嘆了口氣。
　　來到殿前，林大通上前通報，稍片刻，高斌走了出來，臉色不善，道：“妳們兩個好大的膽子，讓妳們午時到，妳們未時才到，陛下已侯了壹個時辰，怎得才來？”
　　趙行正準備反唇相譏，卻被範小刀拉住。
　　範小刀笑道：“高公公教訓得極是，是我們聽錯了，若是陛下怪罪下來，我們願領責罰。”
　　高斌見如此說，冷哼壹聲，“進來吧。”
　　兩人跟在後面，趙行低聲問，“妳什麽意思。”範小刀道，“他本就是故意，若是反駁他，指不定他又會說出什麽東西構陷我們，倒不如示弱，壹會兒有他好瞧的！”
　　高斌見二人嘀咕，“妳們說什麽呢？”
　　範小刀道：“頭壹次來這裏，到處都是好瞧的！”
　　穿過前殿，來到內殿，殿門前壹塊牌匾，上面以趙楷寫“元君殿”三字，殿內香氣繚繞，內有幾名太監側手侍立兩側，兩側有幾張椅子，地上則是若幹蒲團，這不像是接見朝臣之地，更像是道觀中修行的靜室。
　　範小刀偷偷打量，殿後方是壹座紗帷，帷幔之後，有壹身穿頭戴紫梁冠，身穿道服的男子，靜坐在高榻的蒲團之上，這位便是大明天下的九五之尊，朝廷百官之主，當朝的皇帝陛下。
　　高斌上前道，“啟奏陛下，趙行、範小刀覲見。”
　　兩人連上前兩步，下跪行禮，“六扇門吏員趙行、範小刀，叩見陛下！”
　　叮！
　　壹聲罄響，貴人緩緩睜開眼，站起身來。
　　高斌見狀，連傴僂身子上前，掀開卷簾，又匍匐在地上，宛若壹個人體肉墊，貴人倒也見怪不怪，踩著他後背，從高榻上下來，高斌起身，親手攙扶他走到了殿中。
　　範小刀見高斌宛如換了個人壹般。
　　先前在六扇門多麽狂妄，如今在皇宮之中就多麽卑微。
　　不由心想，這樣的人，心理得扭曲成什麽樣子。
　　第壹次見皇帝，雖然楊得水、林大通曾有過叮囑，面聖之時，雙目垂地，但兩人依舊忍不住好奇，微擡頭，偷偷觀瞧這位壹國之君，恰巧皇帝也在打量二人。
　　高斌察覺，道：“大膽逆臣，敢直視君父！”
　　皇帝擺了擺手，“無妨，朕昨日看了刑部呈上來的奏折，北周使團的案子，妳們辦得不錯，看來朕沒有看錯人，所以把妳二人喊來，只是閑聊，不必拘束。”
　　兩人才松了口氣，皇帝口氣壹變，“只是，妳二人好大的架子，竟讓朕親自等妳們，妳可知罪？”
　　高斌嘴角露出壹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陛下，這二人目無君父，實則該罰。”
　　他心中打定主意，不怕兩人將責任推到他身上，畢竟他跟隨陛下多年，壹直小心謹慎，傳旨、口諭無數，從未犯過紕漏，到時來個矢口否認，也是死無對證。
　　範小刀笑了笑，道：“陛下，本來我們早到了宮門外，可是遇到壹件趣事，不小心耽擱了時辰。”
　　“趣事？”皇帝被範小刀勾起了興致，指了指蒲墩，道：“賜座，說來聽聽。”
　　範小刀倒也不拘束，坐下道：“我們兄弟二人頭壹次入宮見陛下，尋思總也不能空著手吧，便商量著給陛下帶個禮物，恰巧遇到宮外壹個老叟在路邊擺攤兒賣鸚鵡。我看到他鳥架上有好幾只鸚鵡，於是上前問，‘這壹只多錢？’老叟說，‘這只會說皇上吉祥，賣五兩銀子’，我們覺得這只有點老，又問另外壹只多少錢，老叟說，‘這只會說陛下萬福，賣十兩銀子。’只是羽毛掉了不少，品相壹般，又選了半天，終於看到壹只品相好，羽毛鮮亮的，問多少錢，老叟道，‘這只壹千兩！’我問，‘莫非會背詩不成？’老叟說，‘它不會說話。’‘那怎麽還賣這麽貴！’老叟笑著說，‘別看它什麽也不會，可是人家當初是伺候鸚鵡王的，又會整點報時辰，也算是見過市面的鳥，當然要貴壹些。’我尋思原來是出身好，又問，‘那怎麽來這裏了？’老叟道：‘這鳥胡亂報時辰，耽誤了正事兒，被閹了卵子，拔了舌頭，趕出宮外了。’”
　　“哈哈！確實有趣！”
　　這些年來，所有人在他面前說話小心翼翼，別說講笑話，就是說話，也不敢大聲，沒想到這小子信口胡謅，講得頭頭是道，不由心情舒暢，大笑起來。
　　這位萬歲爺，二十多年不上朝，卻能將朝臣收拾的服服帖帖，自然不是傻子，範小刀指桑罵槐的壹個故事，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眼睛余光看了壹眼高斌，只見高斌臉色蒼白，呼吸短促，端著茶的手，不住顫抖，茶碗與蓋發出輕微的碰撞聲。
　　趙行心中也不由佩服，這小子膽子大，又異想天開，若是他與高斌當著聖上的面對質，只要他來閉口否認，雙方各執壹詞，那便是壹個死無對證，那就看陛下到底更信任哪壹個了，但範小刀卻用壹個故事，輕松化解了危機，確實棋高壹著。
　　噗通！
　　高斌跪倒在地，道：“陛下恕罪，是奴才記錯了時辰，奴才該死！”
　　皇帝淡淡道：“高斌妳伺候朕這麽多年，有功勞也有苦勞，死罪倒不至於，但若以後如此辦事，可是讓朕不大放心啊，秉筆壹職，暫且先不用做了，先去尚寶監鍛煉鍛煉。”
　　內宮十二監、四司、八局，共二十四衙門，將近萬人，以司禮監為尊，能做到司禮監，那相當於入閣，有提督、掌印、秉筆、隨堂太監，提督太監掌管禮儀，基本無實權，真正的權力在掌印、秉筆之上，而尚寶監太監雖也是十二監之壹，但卻是掌管官員、將軍印信，手中實權不可同日而語。
　　皇帝壹句話，將高斌從內監的二號實權人物，降到了壹個無關緊要的衙門，可謂是權力大削。高斌渾身顫抖，匍匐在地上，“奴才謝主隆恩！”
　　他聲淚俱下道：“奴才以後不能服侍陛下了，以後在尚寶監日夜燒香念經，保佑陛下龍體安康！”
　　皇帝聞言身體壹震，擺了擺手。
　　高斌連磕數個頭，直至頭皮磕破，鮮血直流，方才跪著退出了宮殿。
　　在場的眾宦官見狀，不由倒吸壹口冷氣。
　　眼前這個年輕人，只是隨口講了壹個段子，便將平日裏高高在上的高斌，壹下子從天上打入泥沼，不由對此人刮目相看，而且他們常年服侍陛下，察言觀色本領壹流，看得出來，陛下雖然除了高斌之職，但心情卻是不錯。
　　他吩咐道：“賜茶！”
　　兩個太監端上茶水，皇帝道，“使團案子辦得不錯，李知行也授首，妳們解決了朝廷多年來的心腹大患，不過，妳倆卻又給朕出了個難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