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二章 添壹把火

　　余人的身軀被炸成了十幾塊，七零八落的散落在雪地之上，將駙馬府門前染成了壹片血色。
　　趙行搖頭，“可惜，沒給妳留個全屍。”
　　那本藏於懷中的賬簿，沾滿了血跡，落在了不遠處的地上。兩人明白當下的處境，不敢有任何逗留，撿起賬簿，幾個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
　　深夜。
　　那本帶著血跡的賬簿，出現在了太子朱延的案頭。
　　今夜這壹行動，殺了余人，拿到了賬簿，而且那位大宗師也俏然離開京城，雖然過程有些兇險，但從付出與收獲上，還算劃算，範小刀心情不錯，道：“有了這賬簿，就可以給駙馬府定罪了。”
　　朱延神色凝重，並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喜悅，壹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他也在權衡利弊，賬簿中，詳細記載了這些年來，百花樓的收入開支以及金錢流向，上面也都有余人和錢守道的簽字，甚至勾結匪寇，殘殺朝廷命官的錢財，也有記錄，只是記載的比較隱晦，比如最近壹筆開支，是通過他們控制下嶺南的壹家貿易行給到壹撥匪寇，若是深挖下去，怕是有不小的內幕。而天海山莊行動當夜，丟失的十幾萬兩銀子，也在這上面找到了端倪。
　　宜將剩勇追窮寇？
　　還是窮寇莫追？
　　若是追查下去，查到什麽地步？若是放棄，又能換回什麽政治資本？
　　朱延沒有打定主意，範小刀、趙行是猛將，不是謀士，沒有經過政治鬥爭的洗禮，終究無法替他做出這種判斷，他現在無比懷念當初在金陵時的幕僚李向晚，那時遇到事情還可以咨詢他，可是回京之時，那位謀士卻拒絕了他的盛情邀請，甘心在江南做壹個私塾先生。
　　就在這時，朱延的大伴允才前來通稟：“太平公主深夜到訪，要求見太子。”又補充了壹句，“騎馬來的。”
　　這句話，信息量十足，在京城太平公主有壹座輦，是陛下特賜的代步馬車，上面雕著九只鳳凰，六駕，所以稱作九鳳輦，平日出宮，前簇後擁，又有禁軍開道，派頭十足，所有大小官員的車轎都回避，今夜她卻騎馬而來，可知來的十分倉促。
　　朱延聞言，率範、趙二人迎了出去。
　　朱延深鞠壹躬，“小侄見過姑姑！”
　　範、趙二人行半跪禮，“參見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穿了壹件大紅色冬衣，平日慵懶的木釵道髻也換作墜馬，身上披著壹件純白的貂絨披風，看上去萬種風情，可見今夜來此，也是刻意打扮了壹番。
　　她往前兩步，笑著拉起他的手，道，“寶哥兒回京也幾個月了，姑姑壹直忙，沒來得及看妳，沒想到幾年不見，妳都長得這麽俊朗了。”
　　寶哥兒，是朱延的乳名。
　　今日太平公主前來，為得是公事，開口卻稱乳名，令朱延大有警覺。
　　朱延手被握住，有些尷尬，連作勢抽回，作了個裏面請的手勢，“外面天寒，又是大雪，咱們去裏屋談。”又使了個眼色，“大半夜，丫鬟都休息了，妳們兩個幫忙伺候著吧！”
　　意思很明顯，讓他們兩個也跟著進房，他可不想獨自面對這位讓人頭疼的姑姑。
　　茶水泡好，範小刀端了上來，本要放在桌前，太平公主卻做了個去接的手勢，接茶杯之時，手指輕輕壹勾，有意無意間從範小刀手上劃過，弄得範小刀滿是尷尬，差點將茶杯掉在地上。
　　朱延臉上露出壹絲不易察覺的怒意。
　　範小刀卻大呼驚險，這女人也太……
　　朱延道，“姑姑深夜到訪，不知所謂何事？”
　　太平公主道：“妳們這兩位得力手下幹了那麽大的事，我若再不來登門謝罪，怕是用不了多久，就當寡婦了。”
　　朱延知道她是為賬簿而來，那東西如今落在他的手上，若真深究下去，可能錢駙馬犯下的這些事，是要掉腦袋的，不過，她與錢駙馬關系淡薄，歸根究底，這東西，對她來說是壹個沈重的打擊。
　　他裝作壹頭霧水，“姑姑莫要說笑，侄兒聽不明白。”
　　太平公主擡起頭，溫柔的望著朱延，道：“記得寶哥兒小時，最是喜歡粘著姑姑了。那時候，姑姑帶著妳偷偷出宮，去前門買糖葫蘆、吹糖人，那時妳還是這麽高的小娃，現在都已高出姑姑壹頭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朱延也笑著說，“就算時光如梭，姑姑依舊那樣容顏永駐。”
　　太平道，“就妳嘴甜，會哄姑姑了。後來姑姑去道觀，妳也成年，這些年來除了三節兩壽，走動少了，關系也淡泊起來了，唉……”
　　太平長長嘆了口氣，又開始抹起了眼淚來。
　　女人的眼淚，是最厲害的武器。
　　方才還談笑風生，現在又開始傷感起來。
　　範小刀暗忖，就這演技，這表情控制，不拿個小金人，都有些說不過去了。
　　朱延坐立不安，忙不叠道，“姑姑，莫要傷心，有什麽事，咱們慢慢談。”
　　女人道：“哪裏有什麽事，只是想起當年的事，有些傷感罷了。如今，妳回來了，咱們又可以多多走動，以後沒事，也去觀裏多瞧壹瞧姑姑！”
　　朱延道：“那是壹定的，以後必定常去給姑姑請安。”
　　女人破涕為笑。
　　頓時撥雲見月。
　　房間內空氣壹下活泛了許多。
　　太平公主打量著他的客廳，由於準備的匆忙，裏面除了壹副山水畫，也沒什麽貴重的東西，看著很是簡樸，她是丹青行家，壹眼就看出這副畫的主人，誌趣高雅。
　　“高山流水，景行仰止，有鴻鵠之誌，又肯偏安壹隅，這幅畫，妙極！看留白、看潑墨皴法，應是當代的哪位大家，可是這位李半齋，我卻怎麽沒聽過？”
　　李半齋，正是太子朱延曾經的幕僚兼好友李向晚。
　　朱延道，“這是侄兒在江南認識的壹位興趣相投的朋友所贈。”
　　太平恍然道：“原來如此，看來，若有機會，當見壹見這位妙人了！”
　　兩人又話了壹會兒家常裏短，說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事，看來皇室宗親，話起家長裏短來，與尋常百姓也並無二致。
　　範小刀、趙行聽著尷尬，想要退下，可是太子有命，令二人在此作陪，也只能幹等。當日在趙行府上，他們曾經見過壹面，可自始至終，太平未曾與二人說過半句話。
　　過了片刻，太平才道，“今日前來，還有壹事相求。”
　　“姑姑盡管吩咐，小侄能做到的，定在所不辭！”
　　太平看了二人壹眼，太子道，“都是自己人。”
　　太平卻冷冷道，“我與太子有話要談，妳們二人，去外廳等候。”
　　太子見狀，朝二人使了個眼色，兩人心領神會，退了出去，將門帶上。
　　才壹關門，太平公主盈盈給朱延跪了下去，朱延大驚，“姑姑，這可使不得！”
　　……
　　外廳。
　　範小刀道，“我沒想到，太平公主竟連夜來訪，就不知她與殿下會達成什麽協議。”
　　趙行哂然道，“剛才公主勾了勾手指，妳的三魂七魄就丟了壹半。”
　　範小刀赧然道，“哪裏有，不過這老娘們，確實是個人間尤物。”
　　趙行啞然道，“老娘們，虧妳想得出，若是傳入她耳中，妳小子的人頭，怕是不保了。”
　　範小刀哈哈壹笑，又道，“咱們可是拼了老命才拿到了的賬簿，只要順藤摸瓜，必然給他們以沈重壹擊，妳說，這麽幾句家常話，殿下不會改變想法吧？”
　　“妳也太小覷殿下了。”趙行正色道，“別看他們談笑風生，當初太子來京之時，九死壹生，性命差點交代了，又怎會因為幾句片兒湯話，輕易改變主意？更何況，這不是太子壹個人的事，還有妳，還有我，還有那些追隨太子的百官，若是他這麽肯輕易屈服，又怎麽跟他們交代？”
　　說話間，太平公主與太子挽手走了出來。
　　朱延取下貂絨披風，替公主披上，又將她送到了門外，雙手合揖，送公主上馬。
　　臨行前，太平公主對範、趙道，“妳們二人，若是得空，去道觀找我說話。”又對範小刀道，“這幾月，妳頭疼病犯得厲害不？”
　　範小刀道，“有勞公主操心，還死不了。”
　　太平公主道，“我恩師太平道長，乃天下第壹醫道聖手，若有機會，我帶妳去找把把脈。”
　　“多謝公主！”
　　太平公主在隨從個護衛下，策馬而去。
　　三人回到府中。
　　太子朱延臉色頓時陰沈下來，手掌重重拍在了茶桌上，“豈有此理！”
　　範小刀問怎麽回事。
　　朱延沈聲道，“今夜她來，為得就是那賬簿，說百花樓的事，她雖然也聽說，但沒怎麽過問，壹切都推到了死去的余人身上。還警告我說，若是賬簿泄露出去，將有損皇室的顏面，讓我將這賬簿交還給她。作為回報，她可以讓都察院的那些人閉上嘴巴，不再阻攔我們推行江湖新政。”
　　趙行問：“就這些？”
　　“就這些！”
　　這種事，可大可小，但總算是駙馬府上的把柄，太平公主就算要來講和，那也得拿出誠意來，至少讓渡出壹部分權力，只是不阻撓推行江湖新政，這又算什麽？
　　這哪裏是來談判，這分明是來挑釁！
　　“您答應了？”
　　朱延道，“這是妳們用性命換回來的，若這麽就答應，豈不便宜了他們？明日起，百花樓的案子，順著賬簿，給我嚴查！”
　　……
　　太平公主離開太子府，嘴角露出了壹絲笑容。
　　賬簿落在他們手上，就怕太子臨陣退縮，不肯追查下去，所以今夜前去，特意給他添壹把火，這火若是燒起來，看看到時究竟是妳難堪，還是我難堪。
　　壹名騎兵來到她面前，“殿下，都準備好了。”
　　太平公主道，“夜了，乏了，回觀吧。”
　　幾條街外，濃煙四起。
　　壹場大火，將百花樓吞沒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