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壹刀解厄

　　楊帆大吃壹驚，驀地睜大眼睛道：“竟有此事？”
　　馬橋輕輕點頭道：“不錯！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是太平公主的乳母，因為這層關系，少有人敢冒犯她，所以莫坊正便勸蘇坊正不要多惹閑事。”
　　楊帆蹙起眉頭道：“那姚氏夫人……應該不會從中作梗吧，妳想，那姓柳的若是退了這門親，豈不正好專心服侍於她？”
　　馬橋冷笑道：“就算姓柳的成了親，還不是被那姚氏夫人想幾時喚去便幾時喚去？姚夫人會呷他這份幹醋嗎？再說，她也只當姓柳的是個玩物罷了，又不是要嫁給他。那日羞辱得她狠了，這婦人心腸歹毒，恨不得對小寧多加折辱呢。”
　　楊帆默然片刻，緩緩地道：“如此說來，倒是我的不是了。如果當日不是我得罪狠了他們，或許寧姊退婚便不會遇到這許多麻煩。”
　　馬橋道：“算了，別說這些，妳也是真心把小寧當了阿姊，才肯為她出頭。當日縱然不曾羞辱他們，以他們的卑劣德行，又豈會輕易放過小寧？”
　　馬橋沈默了片刻，又道：“蘇坊正倒是挺仗義的，雖知那姚氏夫人有這般身份，還是想試壹試，就力邀那莫坊正出面，壹同去勸說柳君璠，甚至還替小寧答應，只要他肯退婚，便許他壹些錢財，原想著這人忒沒骨氣，許他些財物，或許他就肯了。
　　哪知道，那位姚夫人當時就在柳家，她居然從內室裏走出來，恥高氣揚地譏諷說，壹個賣面片兒湯的，那點錢豈會放在她的眼裏，小寧嫁那姓柳的是嫁定了，要蘇坊正不要白費心機，回來叫小寧準備做新娘子便是。”
　　楊帆聽了，目中頓時掠過壹絲厲色。雖然這番話馬橋只是平白的轉述，但是他能想象得到，當時那姚夫人該是何等的目中無人，對寧姊該懷有多大的恨意。
　　這個婦人心胸狹隘、睚眥必報，那柳君璠卑劣無恥、毫無骨氣，這樣兩個人湊到壹塊兒，面片兒壹旦真的嫁入柳家，何止是擡不起頭做人那麽簡單，簡直就要生不如死了。
　　楊帆的手往榻上重重地壹按，忽然觸及了包袱的壹角，心中倏又壹動：“寧姊家裏那點錢，他們看不入眼，我用阿奴饋贈的這些貴重珠寶，能否買出寧姊的自由身？”
　　只稍稍壹轉念，楊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如今此事有姚夫人從中作梗，就算柳君璠肯，她也不肯。自己只是壹個坊丁，寧姊只是壹個賣面片兒的，突然拿出這麽多財寶，那姚氏夫人只消往官府遞壹張名帖，說他們涉嫌偷盜，這便成了大麻煩。
　　再說那柳君璠是個唯利是圖，見錢眼開的家夥，可他品性雖然卑劣，卻並不是壹個白癡，如果有人肯拿出這麽多財寶贖買寧姊的自由，難保他不會利欲熏心，得寸進尺，想從寧姊身上榨取更多的財富。
　　馬橋見他低頭沈思，臉上陰晴不定，知道他在為江旭寧想辦法，便重重地壹拍他的肩膀，道：“小帆，不用為難，辦法我已經想到了。”
　　楊帆霍然擡頭，喜道：“妳有辦法？”
　　馬橋頷首道：“嗯！我從蘇坊正家出來，就開始想辦法。那姓柳的沒有壹點可取之處，嫁了他，小寧這壹輩子就毀了，她跟我從小壹塊長大，無論如何，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跳進火坑，我思來想去……”
　　楊帆恍然道：“原來如此，妳要跟寧姊私奔？這倒的確是個釜底抽薪的好辦法！”
　　“嘎？”
　　馬橋的下巴差點兒脫臼，吃吃地道：“這……是好辦法？”
　　楊帆眉飛色舞地道：“當然是好辦法，我早就看出，寧姊對妳有些不同壹般，想來心中也是喜歡妳的。妳今既有這個想法，那是再好不過，妳們二人私奔，成了真正夫妻，他姓柳的想不離都不成了。”
　　馬橋的嘴角猛地抽搐了幾下，說道：“兄弟，小寧現在雖未過門，婚書卻已簽下了，也就是說，她現在已經是人家的娘子！私奔？虧妳想得出，那是觸犯王法的，就算我跟她逃了，娃兒都生了七八個，她依舊應該是人家的娘子，除非人家肯休了她。再說，她有壹個老娘，我也有壹個老娘，妳說我們攜家帶口的，能逃到哪兒去？”
　　楊帆這才知道是自己想歪了，不禁問道：“那妳說的好辦法是？”
　　馬橋發狠道：“‘義絕！’唯有義絕這壹個法子可行！我明日登門，認下小寧的母親做幹娘，以小寧兄弟的身份打上門去，打斷他壹條腿，不怕他不告官，只要他主動報官，再叫小寧提出解除婚約！”
　　楊帆瞪著他道：“這就是妳想出來的好主意？妳知不知道，妳毆傷人命，要坐牢的。”
　　馬橋正容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來找妳。打得輕了，不起作用，怎麽也要打斷他壹條腿，才算合了這‘義絕’的條件。如此壹來，我自然要做兩年牢的，我馬家兄弟多，不愁沒人照料阿母，只是我那些堂兄弟都不住在本坊，阿母也不會舍了這幢宅子與我本房兄弟同住，我不在的時候，還請妳就近多多照料壹下。”
　　馬橋說著，便站起來，向楊帆鄭重地壹揖。
　　馬橋身上有許多的缺點毛病，但是對父母，他至仁至孝。對朋友，他義薄雲天，他就是坊間壹個普普通通的市井兒，可誰又規定，仗義負俠、慷慨赴死者，必須有壹身超凡脫俗的本領？有大本領者，未必就有這副俠義心腸。
　　仗義每多屠狗輩！馬橋不識字，也不懂得什麽大道理，可是很多懂得大道理的人，在他如許行為面前，怕也要自愧不如。
　　楊帆怎能讓他出頭，立即駁斥道：“糊塗！便是妳坐了牢，就壹定能判離？如果這件事，僅僅是寧姊和那柳君璠之間的事，其實反而好辦了，可如今不是有個姚夫人摻和其中麽？妳想想，只要她壹張名帖遞到府衙，官府的判決豈會如妳所願？”
　　馬橋呆了壹呆，急道：“那怎麽辦？難道就眼睜睜地看著小寧往火坑裏跳？不管如何，我要試試！”
　　楊帆問道：“寧姊現在知道消息了沒有？”
　　馬橋搖搖頭道：“還沒有，蘇坊正回來得晚，我壹直守在他家的，問清了消息我就奔妳這兒來了，還特意囑咐了他，先不要告訴小寧。”
　　楊帆點頭道：“好！妳先回去，讓我今晚好好地想想，或許我能想出壹個更好的辦法來，如果實在不成，再按妳的法子試試也不妨。”
　　馬橋苦笑道：“我馬橋是洛陽城裏本鄉本土長大的人，碰到這等潑皮無賴都無甚辦法，給妳壹夜工夫，妳又能想出什麽好主意來？唉！那我先回去了，別忘了我的托付，如果……我被抓進大牢，我娘那裏，妳多費些心思。”
　　馬橋絮絮地叮囑著，被楊帆送了出去。
　　天愛奴俏生生地立在房中，看著楊帆回來，問道：“他來找妳，有什麽事？”
　　楊帆擡起頭的時候，壹抹殺氣已完全隱入了眸底深處。
　　他輕松地壹笑，說道：“沒甚麽，只是壹點繁瑣的小事。明天我不當值，壹早，我送妳走！”
　　夜色深沈，梆子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
　　楊帆睜開眼睛，月光透窗而入，窗欞上疏影橫斜，尤顯靜謐。
　　他開始準備起來，打開箱子，從箱底翻出壹把解耳尖刀，輕輕插進腰帶，連夜行衣都沒有穿，今夜不是潛入兵部查閱檔案，闖入柳家，殺壹個柳君璠如宰雞耳，用不著如臨大敵。楊帆收拾停當，正待離開，身形剛剛壹動，忽又凝止，手已握緊刀柄。
　　後院的門開了，清光泄入，將壹道人影映在地上，如窗上疏影，玲瓏浮凸。
　　楊帆籲了口氣，松開了握刀的手，天愛奴緩緩走了進來。
　　天愛奴背光而站，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清冷的月光自後照來，襯得她腰如約素，體態極美，更有壹股說不出的雅致秀麗。
　　“又要去打葉子牌？”
　　“啊！對對，打牌。”
　　“打牌用帶刀麽？”
　　“……”
　　“妳要去殺人？殺掉那個姓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