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五章 布子於邊
醉枕江山 by 月關
2025-3-10 20:30
澗谷之中,深險如函。仄長的古道僅容壹車通行,壹行絡繹如蛇的人馬就緩緩行走在幽仄的谷澗之中。兩邊沿山是綿延數百裏的桃林,深秋時節,樹葉都掉光了,壹陣風來,枯枝便在風中瑟瑟發抖。
鞍韉齊備、甲明盔亮的千騎將校,騎著魁梧高大的駿馬,隊伍的中間部分有幾輛車子,載著不耐長途騎馬而行的幾位文官。
同千騎壹起赴關中的是刑部陳東、孫宇軒,還有禦史臺的胡元禮、時雨和文傲。至於戶部左侍郎裘零之、倉部郎中鄭中博,還有工部的侯宗瑜、陳彥如都跟著金吾衛的武懿宗先行壹步了。
武懿宗把戶部和工部的官員都拉攏到了自己身邊,這兩個衙門壹個將要負責長安故都的修繕維建,從而掌握大量的資金和民工,另壹個衙門將負責長安民眾的普查和統計,將直接掌握那裏的戶口情況和稅賦情況。
把涉及人口、稅賦、撥款、建築的權力全都抓在手裏,武懿宗明顯是想抓重點,他要在這壹路上把這兩個衙門軟硬兼施地掌握在手中。戶部裘零之是他的親家,必然跟他合作的,他需要下力氣拉攏的只有工部。
刑部和禦史臺雖然既不管錢也不管人,但是他們負責整人。延州貪腐案的余波蕩漾,而皇帝即將還都長安,對長安治安必然也要下大力氣整治,在這其中刑部和大理寺將起到重大作用。
因為這個原因,只要武懿宗再把刑部和大理寺掌握在手中,那麽他就可以獨攬舊都整治的全部大權,把楊帆完全排除在外。但是刑部和大理寺與楊帆壹向走動密切,這壹次兩個衙門的人就明確拒絕了他的邀請,而與楊帆走在了壹起。
或許抽調這些人時武則天就已想到了這個結果,她刻意抽調這些人,也恰是為了制造這樣壹種局面:平衡。
在武則天的心中,還是最信任也最願意重用武家人,況且削減了武懿宗的兵權,這也算是壹個變相的補償。
武懿宗會不遺余力地拉攏工部官員,戶部侍郎裘零之是他親家,必然也全力配合,戶部與工部今後需要密切合作的地方很多,雙管齊下,工部必然站在武懿宗壹邊。
然而她又擔心這些人為所欲為,壞了家國大計,她需要有人嚴格監控、約束武懿宗的權力,於是她又特意從刑部和禦史臺調來了與楊帆親近的幾名官員,這些人辭駕時只怕也是得過她面授機宜的。
時禦史獨自乘坐壹輛車子,病懨懨地走在後面,這壹路上就沒露過幾次面,意氣很是消沈。本來他與胡元禮是爭奪僉都禦史壹職最熱門的人選,可惜丹州壹行他中了美人計,被那位鈿鈿姑娘戲弄於股掌之上,最終錯失良機。
隨著張昌宗和楊帆在延州動手,胡元禮坐鎮鄜州也破獲了貪糧大案,而他卻因為把柄落於人手,始終不得伸展,最後因延州壹案順藤摸瓜,那個丹州刺史李駿峰終於沒能逃脫法網,他卻沒有半點功勞。
如果不是李駿峰不想給自己再增加壹條陷害言官的罪名,他現在只怕早已身敗名裂罷官歸田了。時禦史只能黯然看著胡元禮藉此春風坐上僉都禦史的寶座。而他卻成了胡元禮的壹名“得力下屬”,與他壹同前來長安。
更叫他難過的是,如果他真的睡過李刺史的如夫人,這口冤枉氣也算出了大半。可是直到李駿峰落入法網,他才知道那位鈿鈿夫人其實只是李駿峰找來的壹位青樓名妓。如此不堪境遇,時禦史自然心情郁結。
前方壹輛大車上卻熱鬧得很,刑部郎中陳東與僉都禦史胡元禮正對坐弈棋,楊帆與孫宇軒分坐左右觀戰。觀戰二人沒有壹點觀棋不語的意思,時不時對下棋二人點評壹番,四人言笑晏晏,氣氛十分融洽。
車輪轆轆,吱吱嘎嘎地行走在長安古道上,高大的車輪不時卷起幾片敗葉,又揚於瑟瑟秋風之中。
車子忽然停了壹下,簾兒壹掀,文傲端著壹盤黃澄澄的橘子走進來,點頭哈腰地道:“胡僉憲、楊將軍、陳選郎、孫選郎,吃點橘子吧,方才路口買的,清熱生津、理氣和胃呀。”
這文推官當初在禦史臺壹班酷吏橫行的時候,只是那班酷吏禦史手下的壹只鷹犬,那班酷吏禦史被壹掃而空後,文推官幸免於難,這班新禦史並非酷吏,文推官自然也不敢為惡了,不過那喜歡阿諛逢迎的性子卻是依舊不改。
對幾位上官,文傲壹概使用敬稱,楊帆的品級比胡元禮高,但胡元禮是他本衙上司,所以幾人都在車中時,他壹貫是先畢恭畢敬地見過了本衙長官,再依高低次序向其他衙門官員見禮。
楊帆微微壹笑,伸手接過盤子,向文傲道:“有勞文推官了。”
文傲得他壹謝,登時好似骨頭都輕了幾兩,趕緊道:“應該的,應該的。”
文推官垂手站在壹邊,往棋盤上瞄了兩眼,眉開眼笑地道:“哎呀,胡僉憲棋力當真了得,陳選郎這壹局怕是無力回天了。”
陳東黑著臉哼了壹聲,神色極其不豫,文傲嘿嘿地幹笑兩聲,拍馬屁的目的已達,便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
文推官壹走,楊帆便幸災樂禍地笑道:“妳陳某人棋臭,沖人家文推官甩什麽臉子?怎麽樣,妳剛壹開局時我就說妳不要急著直取腹心,妳卻不聽,這下後力不繼了吧?”
陳東向窗外瞟了壹眼,沒好氣地道:“這都過了函谷關了,馬上就到長安,人家河內王可是壹出洛陽城就已經開始拉攏人手了,妳還有閑心在這兒指指點點?”
楊帆笑吟吟地道:“這有什麽好急的?長安壹行,恰如妳與胡兄下這壹盤棋,誰執先誰執後沒甚麽了不起。圍棋圍棋,圍空之棋,決負之關鍵,在於‘圍地’、‘圍吃’,眼下還是布局階段,只要有壹個高明的開局,又何必在意讓他得了先手呢!”
楊帆壹邊說壹邊剝開橘子,將壹瓣橘子添進嘴裏,酸甜甘美的汁液立即溢進喉嚨。
陳東乜了他壹眼道:“貌似妳胸有成竹啊。”
楊帆笑道:“如果此番來的是魏王,我不敢說胸有成竹,便是來的是梁王,我也不敢說壹定就有十足把握,可是既然來的是這位騎豬將軍,難道我會比豬還蠢?”
楊帆向棋盤壹指,道:“過實過堅,吹毛求疵,壹味鞏固陣地,唯恐對手侵入,最終必然貽誤戰機。布局處,不壹定是妳最終想要的地盤,只要那是妳選定的戰場就行。關鍵是要搶占要點,取得優勢,哪怕那只是壹個邊角,只要得手,也可居高臨下,勢如破竹了!”
胡元禮捋著胡須,頗有深意地望了楊帆壹眼,問道:“只不知楊將軍這壹子,準備下在哪個角上呢?”
楊帆在棋盤的壹角屈指壹叩,胡元禮的目光剛剛壹凝,以為楊帆要說出玄機了,卻見楊帆老神在在地搖頭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呀……”
……
壹間華麗的臥室,那家具、燈飾、湖綢的被面,無不顯宗著這戶人家的富有。雖然還沒到冬天,富麗奢華的臥室裏已然生起了火盆,暖氣氤氳。
壹個嬌軀婀娜的美人兒坐在梳妝臺前,秀麗的長發披在光潤潔白的玉背上,背後細細壹根繩兒,系了壹條安吉絲的訶子掩住飽滿的酥胸,細細的小蠻腰上是壹條玉色的褻褲,隱隱透出裏邊誘人的肉色來。
她的容顏從明亮的銅鏡中反照回來,那是壹張嬌艷欲滴的容顏,鮮嫩潤麗得如同壹朵剛剛綻放的花兒,君如顏壹進房間,就看到了她那妖嬈可人的模樣兒,小腹下面登時壹熱。
君如顏三十出頭,國子監監生出身,是蛟龍會的三位副會主之壹,主要負責賬務和同官方打交道,權柄很重。這女人是他才納了半個月的續弦,出身雖是小戶人家,姿容卻極美麗,性情也溫柔,他是愛極了的。
剛剛君如顏去幫主那兒碰了個頭,商量如何應對順字門的那個絕頂高手,他準備明兒壹早就去城裏向楚司錄打聽壹下,有沒有什麽權貴人家牽涉其中,只要沒有官方的人插手,那個女人就算再能打又怎麽樣。不要說蛟龍會有三千弟兄,她再能打也對付不了三千人,只要用些打悶棍下迷藥的手段,就能讓那女人著了道兒。
“郎君回來了?”
他的妻子從鏡中看到走過來的人影,剛剛巧笑嫣然地回過頭,就被君如顏壹把摟住,抱起她輕盈的嬌軀丟在床上。
“郎君壹回來,就只想著做那羞人的事兒。”
那婦人媚眼流波,似羞還怯地說著,君如顏已經哈哈笑著縱身向前撲去。
這壹撲,溫香暖玉沒有抱滿懷,他的身子卻整個兒懸在了半空。壹只突兀出現的大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腰帶。君如顏七尺高的漢子,又這麽向前壹撲,那人隨手壹抓居然就把他整個人平抓在空中,這份臂力著實驚人。
就聽壹個粗獷的男人聲音帶著幾分嘲諷挖苦的笑意道:“不好意思,打擾了君會主的好興致,君會主有空先跟在下談談麽?”
君如顏驚恐地扭過頭,就見壹個極強壯的大漢穩穩地立在地上,平伸的手臂還抓在他的腰帶上,壹雙棱棱大眼炯炯有神。古家三兄弟在這壹晚同時出手,在長安城外壹角,為楊帆布下了這盤棋的第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