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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月關

歷史軍事

嶺南,韶州東北二十余裏處,有壹座無名山谷,山谷四面環山,就連唯壹的出口,那條狹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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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驕傲的孔雀

醉枕江山 by 月關

2025-3-10 20:30

  壹道清澈的溪流從水道流進公孫府,蜿蜒穿過後花園,又從另壹處園墻下流出去。
  流經公孫府花園的部分,匯成了壹個人工挖成的清澈見底的池塘。
  池水中,壹群遊魚翩躚來去,同進同退,不管是前進、後退、拐彎,總是那般整齊劃壹,仿佛壹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馮元壹蹲在溪水邊,從壹個大木盆中揀選著最成熟、最飽滿、色澤最誘人的棗子、梨子、葡萄、綿蘋果等水果,快樂地先用溪水洗得幹幹凈凈,再放進另壹個幹幹凈凈的木盆裏面。
  秋天正是各種水果最豐盛的季節,裴大娘說孕婦最好多吃水果,生出的孩子才水靈靈的漂亮好看,所以馮元壹就義不容辭地搶過了這個活兒。
  他覺得很快樂,雖然他是刺史之子,從小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可是那段痛苦的經歷之後,現在的壹切與他而言無異於天堂。
  他感覺得到楊帆對他的關心和小蠻姐對他的疼愛,有點事做,他覺得自己就不是壹個閑人,而且,他是真心想為自己的恩人做點事,哪怕這些事對別人來說,微不足道。
  馮元壹洗好了水果,端起木盆快樂地往回走,走到天井下時,兩個公孫府上的侍婢坐在圍欄壹邊的長板上,正壹邊聊天壹邊嗑著瓜子兒。兩個女孩兒沒有看到馮元壹,可她們聊天的內容恰恰就是馮元壹。
  “他叫什麽?”
  “馮元壹!”
  聽到了他的名字,馮元壹站住了腳步。
  “聽說他還是壹個大官的兒子?”
  “嗯,據說是壹位刺史呢,而且是世襲的那種,就是嶺南的土皇帝啦!”
  “哦!那可真可憐,小小年紀,就被閹了。”
  “是啊,壹個閹人,讓祖宗都為之蒙羞。看他還壹天到晚很快活的樣子,沒心沒肺……”
  “不能這麽說吧,別看那孩子長得高大,聽說才十歲呢,小屁孩懂什麽,說不定他根本不明白從站著撒尿變成蹲著,意味著什麽。”
  兩個女孩兒吃吃地笑了壹了,其中壹個便道:“楊郎中和夫人很關照他。聽說等他父親的案子平反之後,還要送他回嶺南。唉!不知那時候他該怎麽生活,也許馮家的人也要瞧不起他吧,將來……”
  女孩子沒有外人在身邊時,也是什麽話都敢說的,兩個侍婢毫無忌諱,肆無忌憚地說著,馮元壹越聽臉色越是蒼白。
  他不知道身體的閹割,對他的尊嚴和未來的壹切會有這麽大的影響,除了最初被閹割後那段等待傷口愈合的痛苦日子,他壹直只是覺得撒尿不像以前那般方便了,這個十歲的孩子根本不清楚這是把他的壹生都毀了。
  “哐啷!”
  兩個女孩兒忽然聽到身後壹聲悶響,不禁嚇了壹跳,急忙扭頭壹看,就見壹只大木盆正在地上跳躍著,梨子蘋果撒了壹地,壹個人影正向遠處狂奔而去。
  馮元壹狂奔著,任淚水灑滿衣襟,天大地大,他不知道還有何處是自己的容身之地。
  ……
  姜公子到了長安之後,便住進了盧氏在長安的壹幢府邸。
  在世家雲集的長安,在如今已經成為沈沐老巢的長安,最安全最隱秘的地方反而是最顯眼的所在,他住進盧氏家族的住宅,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守他已身在長安的秘密。
  盧太公和姜公子的二弟盧賓之已經離開長安了。盧太公折在楊帆手裏,老臉無光。再者他已經以列祖列宗的名義發了誓,不再參與南疆空缺官位的爭奪,留在長安也沒有用處,所以他恨不得立刻離開,連他最器重的長孫都等不及相見了。
  盧賓之闖下大禍,也知道這件事對整個家族的影響之重,早已噤若寒蟬,生怕受到責罰。老太公要走,他連屁也不敢放壹個就跟著離開了,哪裏敢說半個不字。
  至於盧氏的其他人,分別散布在天下各處,其中以洛陽和長安居多。長安城裏得到閥主命令的人已經在匆匆準備撤離,但凡盧氏的府邸和莊園,處處壹片忙亂。這壹次不是短暫地離開,而是壹別三年,需要挪動的東西當然不少。
  但是姜公子入住的這幢宅院,自他入住之日起,卻像是壹鍋沸水裏潑進了壹瓢涼水,馬上恢復了平靜,盡管這平靜只是暫時和表面的,沒有人敢在這位大公子面前把家園搞得跟倉皇辭廟、國破家亡似的。
  壹幢精舍,圍廊和墻上爬滿了常青藤,不過因為已經是秋天,常青藤已經不青了,而是變成了壹片火紅,所以那精舍就像著了火,紅的鮮艷。
  壹個身著青衣的漢子走到壹處爬滿常青藤的房舍前。登上石階,便是木質的長廊,青衣漢子在長廊下站定,恭聲道:“袁霆雲求見公子!”
  “進來!”
  青衣漢子脫下靴子放在壹旁,輕輕拉開障子門,穿著壹雙布襪走了進去。
  姜公子坐在壹張矮幾後面正看著東西,身後是壹扇窗扉,窗外濃蔭如蓋。
  陸伯言白須飄飄,端坐墻角。
  袁霆雲只瞟了壹眼,便趕緊垂下頭,走到姜公子對面,跪坐下來,頓首道:“公子!”
  姜公子擡起眼來,冷冷地看了他壹眼,道:“暗殺楊帆的行動,是妳主持?”
  袁霆雲臉色蒼白起來,垂首道:“是!二公子說……說楊帆是大公子的對頭,想替大公子出氣,所以……”
  姜公子輕輕壹哼,道:“所以,妳就壞了我盧家的大事?”
  這壹聲輕哼,聽在袁霆雲耳中不亞於壹聲驚雷,他身子壹顫,以額觸地,不敢擡頭。
  大公子是主子,二公子自然也是主子,主子有令豈能不從?雖然不是他的主意,可是既然失敗了,主子要遷怒於他,他也無可奈何。申辯說這主意不是他的主張,他是不得不奉命行事毫無意義,所以袁霆雲並不辯解,只是等著大公子的發落。
  不過,姜公子沈默了壹會兒,卻沒有說出讓他自裁的話來,只是說到:“事情失敗了,反而被他反將壹軍,迫得我盧氏全族子弟,退返範陽,三年不得外出。損失雖不嚴重,可這個臉面,卻是丟盡了!”
  袁霆雲伏地不敢回答。
  姜公子道:“殺了楊帆!”
  袁霆雲壹驚,霍然擡頭。
  姜公子道:“楊帆也知道不可能讓盧家所有子弟盡返範陽,特意迫太公發下三條毒誓,三年之內有盧氏家族未曾返回範陽的子弟意圖對他不利,雙方相鬥,生死各安天命,盧氏族人復出後不得以此與他為敵!
  呵呵,他以為我沒有家族撐腰,憑他的武功和權位就能對付得了我麽,狂妄!賓之命妳殺他,或許是個錯誤。可是如果它是錯,現在也只能錯下去!只有他的死,才能洗刷我盧家的恥辱!”
  袁霆雲頓首道:“是!卑職遵命!”
  姜公子淡淡地道:“這壹次,妳或者帶著他的頭回來,或者帶著妳自己的頭回來,沒有第三條路!”
  袁霆雲把牙壹咬,頓首道:“是!”
  這時,後院濃蔭忽然無風自動,坐在墻角的陸伯言猛地擡頭,壹雙冷電似的眼睛向外望了壹眼,但是他馬上就斂去了狂獅壹般威猛的神態,復又變成了壹個垂暮老者,緩緩低下了頭。
  濃蔭之中驀地閃出壹道人影,第壹閃好似從濃蔭中鉆出來,第二閃就已出現在窗內,身影再壹晃,他已跪坐在姜公子身側,面蒙黑巾,只露出壹雙眼睛。
  他沒有說話,只是把壹封信雙手捧給了姜公子。姜公子對這個鬼魅般出現的人似乎沒有壹點驚訝,他接過書信,展開仔細看了壹遍,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
  袁霆雲訝然看了他壹眼,姜公子擺擺手,那蒙面人便向他壹抱拳,又自後窗閃沒。
  姜公子對袁霆雲道:“任務取消!”
  袁霆雲愕然,但姜公子已經懶得跟他解說,只是擺了擺手,袁霆雲不敢再問,只是又叩施壹禮,起身悄然退下。出了房間,把障子門拉下,袁霆雲長長地舒了口氣,額頭冷汗突然涔涔而下。
  方才在公子面前,他連恐懼也已忍得太久……
  房間裏,姜公子展開那封信,又看了壹遍,只看到壹半,就忍俊不禁,又是壹陣譏誚的笑聲。
  陸伯言坐在墻角,始終壹言不發,仿佛壹尊佛。
  姜公子睨了他壹眼,問道:“陸老為何不問我因何發笑?”
  姜公子壹向獨斷專行,素來不喜他人置喙,陸伯言如何不清楚?可他既然想要別人問,陸伯言也只能從善如流,開口問道:“公子因何發笑?”
  姜公子揚了揚那封信,道:“李慕白那老匹夫很器重楊帆,獨孤世家也有意結納。本公子當初在洛陽初見他時,也曾以為他是壹塊璞玉,還曾想過要栽培他,可惜……觀察了壹陣,不過如此,也就罷了。不想,如今李慕白和獨孤宇,倒生了和我當初壹般的心思……”
  姜公子把書信拍在幾案上:“既然如此,我倒不能殺他了。”
  姜公子傲然道:“妳看得起他,我就要當著妳的面打敗他,讓妳知道妳看走了眼,讓妳知道他壹無是處!”
  陸伯言的白眉微微地皺了壹下,他很想提醒公子壹句:“沈沐也是李慕白那老家夥壹手發掘出來的,當初妳也未把此人看在眼裏。結果……”
  可他知道公子根本聽不進旁人的話,於是,那兩道白眉就像天上的兩朵雲彩,稍稍壹接觸,便又倏然分開了。
  揚著下巴的姜公子,像極了壹只驕傲的孔雀,如果他二弟現在不是正奔波在返回範陽的路上,大可請人把他大哥此刻的模樣畫下來,裱在他的扇面上,那就完全可以取代那只開屏的大尾巴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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