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五章 子弟兵
醉枕江山 by 月關
2025-3-10 20:30
武承嗣強拖病軀端坐馬上,試圖營造出壹副身體漸趨好轉的形象,武三思則策馬隨禦駕而行,眼看那不動如山、氣勢莊嚴的軍容,不禁暗暗心折:“果然是壹支精銳之師,楊帆倒是壹個會帶兵的人!”
他下意識地向前方看去,正好到楊帆挺拔的背影,武三思又是暗自壹嘆:“可惜他不肯死心塌地地效忠於我。二張雖然囂張,所倚仗者不過是姑母的寵愛,他們根本沒有資格問鼎皇位,楊帆竟如此短視,實在可恨可惱!”
黃羅傘蓋過處,萬歲聲此起彼伏,如錢塘怒潮壹般,不管抱著何種心思的人,漸漸的都被這種氣吞萬裏如虎的氛圍所感染。等到禦駕終於在高高的閱兵臺前停住,太平和婉兒壹左壹右扶持女皇登上高臺時,年邁的武則天似乎也覺得雙腿有了力氣。
可惜,這畢竟只是壹種精神作用,她走得很慢,又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扶著,饒是如此,當她終於登上閱兵臺的時候,還是有些氣喘,額頭也沁出汗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趕緊扶女皇在禦座上坐下。
隨行眾臣紛紛登上高臺,對於年老者、位尊者,皇帝壹壹賜坐。最後面的木架上鋪了壹層碎冰,宮娥打起扇子,高臺上登時壹片清涼。
依照大唐延續下來的閱兵典制,皇帝此時應該身著戎裝,親自於軍前試射,連發七矢,再登閱兵臺檢閱,以彰顯天子武功,同時也是表明雖然各軍皆有其帥,但是所有的軍隊都有壹個共同的主帥:天子。
不過楊帆事先同禮部討論過這個問題,女皇本人是絕不可能身著戎裝軍前試射的,且不說女皇根本不懂騎射,就算精於騎射,偌大年紀,誰敢讓她騎馬?誰敢讓她試射。
女皇不能試射,那就該皇子代替了。可是人人都知道皇太子馬上要換人,讓現在的皇太子李旦在軍前演武頗為不妥,讓李顯出馬吧,他現在又不是太子,雖然易換太子壹事已盡人皆知,但是事情還未成為現實,公開表現出來就不妥當了。
再者,這兩位皇子壹個軟禁在東宮,壹個囚於深山,都有十五六年不曾騎馬,弓箭更是很久不曾摸過了,哪怕箭靶放得很近,要是他們連射七矢都中不了壹兩矢,也未免太過難看,因此反復商量之後,這壹步驟便略去了。
武則天登閱兵臺坐定,楊帆便馳馬直奔閱兵臺下,馬至臺下,楊帆猛壹勒馬韁,讓那戰馬人立而起,戰馬希聿聿壹聲馬嘶,端的人如虎、馬如龍,這般亮相,登時博了個滿堂彩。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唇角同時壹勾,不約而同地露出壹個會心的微笑。安樂郡主李裹兒看著楊帆英姿勃發的模樣,眸波似乎也有剎那的陶醉,武懿宗卻把嘴壹撇,露出壹絲不屑的冷笑。
戰馬前蹄鏗然落下,楊帆在馬上壹抱拳,氣沈丹田,向高臺上大聲稟道:“奏請陛下大閱!”
閱兵臺上,武則天微微壹頷首,內侍高公公便踏前壹步,把手中拂塵壹揚,高聲宣道:“皇帝有旨,大閱開始!”
閱兵官陸毛峰揚鞭急催戰馬,從三軍陣前飛馳而過,腰間長刀順勢拔出,壹聲厲喝,三軍如山之傾,隊列變幻,讓出校場,井然有序,絲毫不亂,齊整的隊伍收斂陣形、騰挪場地的場面竟也極具觀賞效果。
出身兵部的宰相姚崇不禁撫須贊道:“士卒雄銳,行伍嚴肅,旌旗雜沓、戈甲照耀、屹若山嶽、勢動天地,真虎賁之師也!”
武則天聽到姚相的由衷贊美,心中更有得色,這可是在她命令之下組建的軍隊,心理上自然便有壹種親近的感覺,高踞如此巍峨雄壯的高臺之上,觀閱如此強大壯觀的陣容,令她心中生起壹種強烈的自豪感。
閱兵官陸毛峰回到閱兵臺下,眉批、頰當間已隱隱泛出汗跡,可他從來沒有這麽興奮過,這可是當著皇帝和滿朝公卿,當著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壹群人展現自己。壹見校場已經迅速清理出來,陸毛峰手中長刀壹揮又是壹聲令下,旗幟招展,壹支騎兵立即策馬出陣。
這支騎兵都穿著輕便的衣甲,刀、盾、長矛、鏈錘在手,主將身邊有旗號手、鑼鼓聲不斷發出各種軍令,隨著旗令和樂器發出的軍令,將士們策馬馳騁,或攻或防、或變陣或合陣,開始模擬騎戰場面。
在外行人眼中,這樣的表演純屬熱鬧,根本看不出什麽,像那些公主、郡主們,此時與其說是在看演兵,不如說是在看哪個士卒更英俊壹些,騎姿更颯爽壹些。但是在壹眾軍伍出身的將領和大臣們眼中,卻能看得出這支軍隊的戰鬥力。
所謂見微知著,在他們眼中,從這支騎軍隊伍的壹招壹式,壹舉壹動以及陣法的配合、攻防的配合,完全可以推斷出這支軍隊的戰力,縱是最挑剔的將軍,這時也不能不暗暗點頭。
騎戰之後還有步戰,步戰又分巷戰、守城戰、野戰,馬術、武技、箭技,諸般技藝逐壹施展。軍容、軍技、軍學、軍器、軍壘各項逐壹展現,直到近午時分,才開始軍律項目。經過壹個上午的操演,此時日當正午,烈日炎炎,高臺上冰塊已經用了九車,臺上冰水淋漓。
全體參閱將士再度回到校場,站列整齊,楚狂歌以無頭箭拋射,射中何人,何人便上前回答軍律。以楚狂歌的箭術,在人選上其實還是做了手腳的,不過因為操演過程壹共持續了兩個月時間,所以專門負責背誦軍律的這些作弊士兵所背已非僅只壹冊,而是把所有的軍律都背了下來。
因此,楊帆幹脆把這檢查軍律的事情交給了女皇,女皇隨意翻閱《擅興律》《宮衛令》等軍律,指定壹條,便由高公公向下面喊話,著令抽檢士兵大聲背誦。本來觀閱到中午,已覺疲倦的武則天因為可以親自參與,又重新提起了興致。
武懿宗還真想在大閱上找楊帆壹點毛病,不需要太嚴重,只要給他填點堵還不至於惹得皇帝太過不悅就好,可是這個分寸不好掌握,他壹直沒等到機會。
軍律考核是最容易作弊的,他好歹也是帶兵的人,如何不清楚這壹點。可是抽檢士兵是射箭抽選的,百步穿楊這種事,他還真不相信有人能做到萬無壹失,而興致勃勃地出題考核的又是皇帝本人,武懿宗斟酌再三,還是放棄了可能惹怒武則天的打算。
“撲通!”
隊列中間,壹名騎士身子晃了壹晃,突然從馬上壹頭栽下。千軍萬馬之中,偶有壹人落馬本不易讓人看見,可是整個隊伍站位整齊,比畫出來的線還直,其中偶有壹人有點動作,自然壹目了然。
“呀!”
太平公主驚呼壹聲,以手掩口道:“有人中暑了?”
“撲通!”
就像患了瘟疫似的,有了第壹個摔下馬的,第二個、第三個便相繼而來,武則天見狀眉頭不由壹皺,微微傾身向前就要說話,可她壹看臺下,總檢校楊帆、副總檢校許良、閱兵官陸毛峰,三人筆直地站在那兒,仿佛鋼鐵鑄就壹番,絲毫不為所動,武則天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黃羅傘蓋在頭頂被微風吹得徐徐拂動,武則天慢慢靠回椅上,轉首對宰相魏元忠道:“千騎軍律森嚴,楊帆治軍有方,朕心甚慰。”
魏元忠欠身道:“此皆陛下有識人之明也!”
武則天微笑頷首。
楊帆筆挺地站在那兒,汗水順著腮邊壹顆顆滾落下來,從下頜滴落。但他的唇角卻微微地勾了起來,從頰當和眉批中間露出的雙眼和鼻子,似乎也勾起了淺淺的笑紋。
今兒的天氣確實很熱,楊帆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事先就在校場邊準備了壹桶桶的綠豆湯、酸梅湯、鹽開水。內廷從宮裏公開拉出來的冰有十二車,實際上有十五車,多出來的那三車冰現在就在湯桶裏半浮半沈。
有了這些消暑解渴的飲料,千騎士兵又俱都身體強壯、在酷暑中訓練了這麽長的時間也適應了炎熱,倒還不至於中暑昏倒。可是,這麽熱的天,如果不增加點特殊效果,怎麽能加強上位者的印象呢?
楊帆此時正在心裏暗笑:“這幾個小子,摔得還挺像,看來天子當前,他們也曉得要假戲真做,唯恐被人看出破綻。”
臺下,那個被抽檢到的士兵聲音朗朗,毫不停頓地把皇帝抽檢的這條軍律共計二十八款壹壹背誦出來,高公公捧著軍律逐令對照,待他說完,轉身向武則天躬身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抽檢士兵共計九人,抽檢軍律共計十八條,無壹錯誤!”
這時陸續又有幾人中暑落馬,可三軍肅立,竟無壹人亂動,更無壹人去扶那中暑的士兵。武則天龍顏大悅,站起身來,高聲對臺下道:“眾將士辛苦了,日當正午,炎熱難當,總檢校可令三軍暫且散去,好生歇息!”
楊帆回身領命,又命閱兵官陸毛峰高聲下達軍令,令旗揮動,高臺上的皇帝和眾皇親國戚、勛貴權臣本以為三軍又會如同潮水般退卻,卻不想三軍將士聽了軍令,竟齊刷刷下馬,單膝跪地,向高臺上異口同聲地道:“陛下仁慈,愛惜將士,臣等何敢惜身。願為陛下征討四海,使四夷臣服、天下歸心!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則天沒想到隨口壹句吩咐,竟換來三軍將士如此氣壯山河的響應,壹時間心潮起伏,激動得難以自己,她連連點頭,上前兩步,走到高臺邊站住,張開雙臂,大聲道:“好!好!這都是朕的兵,都是朕的子弟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