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踟躕結發人

　　壹天折騰下來，兩位女官也累壞了，見新娘子的打扮終於達到了她們的要求，兩位壹絲不茍的女官這才松了口氣，由人扶著到後廂去歇息。
　　在房間裏悶了壹天的小蠻如蒙大赦，趕緊央求地對旁邊的宮娥道：“讓我到院中透透氣吧，都快悶死了。”
　　這幾位宮娥都是認識她的，聽她說得可憐，不禁為難道：“都尉，妳才剛剛打扮妥當啊，萬壹亂了裝扮，叫兩位婆婆看見，不免要責怪我們。反正看這時辰，新郎倌也快到了，都尉不如再等等如何？”
　　小蠻苦著臉道：“還要等啊，我真是悶得透不過氣來。我就到廊下站站就好，絕不胡亂走動，如何？”
　　幾個小宮娥商量了壹下，勉強點了點頭，小蠻立即歡喜地站了起來，慌得幾個宮娥趕緊提醒道：“都尉，慢些走，慢些走，可別亂了裝束！”
　　於是，謝沐雯昂首挺胸，目不斜視，頂著滿頭珠玉緩緩拉開房門，邁著四平八穩的步伐走了出去。
　　“呀！小蠻姐出來了！”
　　“小蠻出來了？在哪，在哪？”
　　趕來祝賀小蠻出嫁卻壹直沒機會見到她的那些閨中姐妹們呼啦壹下就圍了上來，壹看到端然立在廊下的小蠻，她們就驚呆了。看到她們臉上的表情，小蠻不禁忐忑起來，舉手想要摸摸臉頰，又恐壞了裝扮，只好怯怯地問道：“怎麽了？”
　　“天吶！這個迷死人不償命的小妖精真的是小蠻妹子麽？”
　　“啊！我正想說，卻不知該怎麽說才好，沒錯，就是迷死人不賠命！真是美得禍國殃民、慘無人道啊，小蠻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麽漂亮？”
　　蘭益清兩眼紅心，緊緊抓住高瑩的手，激動的小臉通紅，壹叠聲地道：“新娘子好漂亮！真是太漂亮啦！瑩姐，我要嫁人，我要做新娘子！”
　　高瑩沒好氣地乜了她壹眼，用掌背壹蹭鼻子，冷哼道：“省省吧妳，等姐姐我嫁了再說！”
　　“真的很漂亮麽？”小蠻露出放心的笑容，舉手又想去摸臉蛋，還是有所顧忌地放下，轉眼瞧見高瑩等人手中都拿著壹根壹人多高的棒子，外邊密密地裹著紅綢，不禁奇道：“妳們手中拿著棒子做什麽？”
　　高瑩眼珠壹轉，搶著道：“這妳都不知道麽？這可是新婚必行之禮，謂之‘下婿’，又叫‘障車’，等新郎到了，我們要亂棍打將下去，打的他鼻青臉腫，給他個下馬威，免得他以後欺侮妳。”
　　小蠻心中雖然依舊有些矛盾，並不願嫁的，但是天子之命，她從來不曾想過違抗。而楊帆是自她阿兄之後唯壹壹個走進她心裏叫她真心喜歡的男子，她也想不出理由不嫁，那種復雜的心情，實是難以言表。
　　這時聽了高瑩所言，小蠻嚇了壹跳，可真的關心起楊帆來，失聲叫道：“什麽？哪有這樣的道理，妳們……妳們怎麽可以這樣？”
　　她可是知道這些女衛們的本領的，楊帆或許武藝高強，可這既然是新婚必行之禮，他肯定不能反抗的，即便他能反抗，在這樣壹群身手高明的雌虎面前，休說鼻青臉腫，他能保住壹條命就算好的，妞妞可是真的有點著急了。
　　眾女衛壹見她情急的模樣，不禁開懷大笑起來：“哈哈，妳們瞧呀，咱們小蠻還沒嫁過去呢，這就疼男人嘍！”
　　小蠻漲紅著臉，頓足道：“不成！我不許妳們這樣對待二郎！妳……妳們要是這樣，我可要生氣了，以後再也不理妳們了。”
　　眾女衛笑得更是開懷，有人便道：“看吧看吧，女生外向啊，咱們壹輩子的好姐妹，為了她的好郎君，可是都不要啦！”
　　小蠻被她們調侃得羞窘不已，可是壹想內衛諸多女中豪傑，人手壹條棍棒，亂棍打將下去，二郎那淒慘的模樣，她是真的心中不忍了。
　　小蠻這壹跺腳，滿頭珠玉、鳳釵步搖便是壹陣搖晃，左右宮娥怕她頭上裝飾滑落，趕緊上前扶住，在她耳邊低低耳語了幾句，小蠻壹聽，便道：“當真？餵，妳們幹嗎非得障車啊！這‘下婿禮’有文有武，武曰障車，文曰催妝，叫二郎吟壹首催妝詩不就行了麽，何必要用武的？”
　　高瑩振振有辭地道：“嘁！妳家楊二是壹員武將，學措大吟什麽詩啊！再說我們都是習武之人，誰喜歡吟詩作賦那套酸了吧唧的玩意兒，當然是舞槍弄棒才有意思，妳們說是不是啊？”
　　眾女衛紛紛應是，把小蠻急得不行，還是蘭益清心軟，見小蠻是真的急了，才笑著揭破謎底，道：“好啦好啦，小蠻姐姐，妳放心吧，我們哪會真把姐夫打得鼻青臉腫啊，這棒子是稭稈兒做的，怎會打疼了人。”
　　她壹邊說，壹邊用兩根手指拈著那紅綢裹著的“棒子”轉了轉，瞧那輕飄飄的樣子，果然不是真的木棒，小蠻這才放心，恨恨地瞪了惡作劇的高瑩壹眼，高瑩向她扮個鬼臉，嘻嘻壹笑。
　　這時壹個鄭府家丁氣喘籲籲地跑進院子，叫道：“快些，快些，新郎的車隊快到府前啦！”
　　蘭益清聽了嬌呼壹聲道：“姐妹們，走啊！障車下婿去啦！”
　　壹群女侍衛興高采烈地舉起“棍棒”向府外沖去，幾個宮娥也趕緊上前扶住小蠻，道：“都尉快快回房，新郎倌兒到了。”
　　謝小蠻被幾個宮娥扶著回到房中，在妝臺前坐了，壹個宮娥便把壹柄鵝毛羽扇塞到她的手裏，道：“都尉，壹旦出了閨閣，千萬以扇遮面，不曾交拜之前，萬勿撤下羽扇以面示人，切記，切記！”
　　謝小蠻答應壹聲，持扇在手，望著鏡中那副嬌媚得有些陌生的容顏，癡癡地想：“我……這就要嫁了麽？踏出這道房門，便做了二郎的娘子，壹生壹世，再不分離？”
　　……
　　夕陽柔和溫暖得像高郵鴨蛋的蛋黃，楊帆騎著壹匹通體雪白、絕無壹根雜毛的駿馬，頭戴五梁簪花冠，身穿絳紅公服，仿佛戲臺上誇官遊街的狀元，率領著長長的迎親隊伍，向鄭氏府夫人府前進發。
　　在他後面，馬橋領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坊丁，分別拿著三升粟米，壹捆涼席，三斤蘆葦，三支狼牙箭。這都是送給“新婦娘家”的禮物，粟米三升，用來填舂米的石臼；涼席壹丈，用來覆蓋井口；蘆葦三斤，用來塞滿竈膛；箭三只，用來置戶鎮宅。
　　遠遠的，楊帆已經看到門楣上“鄭府”兩個大字了：“這是婉兒的家，此刻她正在府中，也不知自己登門娶親，接走的新娘卻不是她，她的心情該如何難過……”，楊帆剛想到這兒，大門忽然洞開，壹群很漂亮的母老虎手舉棒棍，喜笑顏開地殺來。
　　“呃……，這是怎麽……”
　　對於大唐婚儀所知有限的楊帆只參加過馬橋的婚禮，當日卻不曾見過這樣的場面，他勒住韁繩，正要扭頭問問，忽然發現整個迎親隊伍早就站住了腳步，只有他壹人放馬前行，不知不覺間與整個迎親隊伍隔開了四五丈的距離。
　　“打呀！”
　　高瑩和蘭益清嬌呼壹聲，縱身躍起，手中紅綢裹著的兩根“長棍”便掃向楊帆的腦袋，楊帆壹看這還得了，真要被這兩根棍子掃中，雖然那棍子看著並不太粗，可這兩位姑娘手勁可不小，頭顱又是經不起重擊的地方，急忙來了壹個鐙裏藏身，讓過了兩棒。
　　“打！”
　　更多的女人沖上來，壹陣亂棒打將下去，打得眉開眼笑。
　　“咦？不疼！這不是棒子！”
　　楊帆躲來躲去，最後幹脆跳下駿馬，四處跳來跳去，還是被人壹棒掃中了臀部，結果那“棒子”應聲而折，楊帆並未感覺疼痛，正奇怪間，更多的“棒子”當頭打來，楊帆繼續抱頭鼠竄。
　　蘇坊正笑吟吟地看著，並不阻攔，直到看見楊帆逃得五梁冠也歪了，簪花也掉了，實在是狼狽不堪，這才端了壹簸箕銅錢上前拋撒，替楊帆大聲乞饒，眾女子這才意猶未盡地住手，嘻嘻哈哈地撿喜錢兒。
　　楊帆心有余悸地站定，對趕上來的馬橋問道：“她們這是幹什麽？”
　　馬橋慢條斯理地道：“下馬威嘍。”
　　楊帆道：“為什麽妳成親的時候沒有這壹出？”
　　馬橋洋洋得意地道：“我家小寧何等賢惠溫柔？”
　　還好，楊帆受到的刁難和驚嚇也僅限於府前這道“下婿禮”，畢竟這新娘子的“家”是借用的鄭氏夫人的地方，女侍衛們也不好在別人家裏太過隨便，所以新娘子很順利地被他接了出來。
　　楊帆迎親時並沒有見到婉兒，他也清楚婉兒此時是不可能出現在他面前的，想到婉兒此時心中的苦，楊帆唯有把滿腔內疚，化作悵然壹嘆。
　　新娘子接出鄭府，迎親和送親的隊伍合作壹路，向楊帆的家行去，壹路吹吹打打，喜氣洋洋。誰也沒有註意到，鄭府花園壹角繡樓上，微微開啟了壹道縫隙，壹個身著月白衫子的清麗佳人癡癡地望著遠去的隊伍，腮邊輕輕滑落兩行清淚。
　　車轎中，壹身盛裝的小蠻將那羽扇抓得緊緊的，心中無比踟躕。她清楚，自她踏上這花轎，不管她願不願意、喜不喜歡，這壹輩子都是楊帆的娘子了，可她還沒有為人婦的覺悟，更重要的是，她很清楚楊帆喜歡的女人究竟是誰，她又如何開心得起來。
　　強作歡顏的楊帆騎在馬上，三步壹回頭，直到鄭府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今日楊帆娶親，最開心的卻不是新郎倌和新娘子，而是那些壹路歡呼、神情雀躍的大內女侍衛們和修文坊眾百姓。
　　太陽落山了，天邊只余壹抹昏黃。
　　日黃昏以為期兮，心踟躕於結發，啼笑間，成就壹場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