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二章 心湖起漣漪
醉枕江山 by 月關
2025-3-10 20:29
尋常人被氣壹下沒甚麽大不了的,可這關夫子年老體衰,體質本來就極差,被這壹氣,直接就昏厥過去了,上官婉兒急忙讓小內侍去請禦醫。那小內侍惱恨這老家夥裝腔作勢,目中無人,路上還特意磨蹭了壹下。
禦醫用針把關夫子救醒,望聞問切壹番後,撚著胡須,搖頭晃腦地道:“學士此番暈倒,實是壹樁幸事。”
眾學士詫異,連忙詢問其中道理。
禦醫道:“學士年事已高,又久坐少動,是以腎氣虛亢,血脈不行,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必成心腹大患,介時稍有喜怒,便有性命之憂。而學士對這些情況茫然不知,豈不危險?今日雖因驟然氣厥,但是經這壹番診治,倒是讓老夫瞧出了學士身上潛疾日漸深重,若能因此早早予以調養,那便因禍得福了。”
上官婉兒問道:“如此,關學士該當如何?”
禦醫道:“學士此後當修身養性,不可有大喜大悲大怒之情緒。眼下麽,亦不可再操勞於公事,老夫給學士開幾服藥,回家服藥調養,過段時日重新診治,看看恢復情形如何。”說著,便滔滔不絕說出壹道醫理來。
這位禦醫說的其實就是腦溢血,只不過是用中醫理論說出來的,旁邊那位張亮學士聽說關學士病情如此嚴重,不禁心中暗喜:這老家夥仗著資歷高,在這史館中幾乎什麽事都不做,整日裏就是吟詩作賦,大家還得拍他馬屁。偏偏他的職位最高,俸祿也最多,這回總算讓他滾蛋了。
張學士暗暗歡喜,臉上卻是非常驚駭:“學士病情竟然這般嚴重麽?哎呀哎,林學士,麻煩妳去找輛車子,在明德門外等著,我跟其他幾位同僚先照應著關學士,壹會兒便攙學士出去。”
那林熙明年紀最輕,這跑腿的事兒自然由他去,當下也無二話,急急出宮去張羅車子,上官婉兒這邊照應著,直到幾個學士七手八腳扶了那關夫子出宮,這才轉回武成殿。
上官婉兒回到武成殿前,瞧見楊帆挺胸靦肚地站在那裏,便狠狠地瞪了他壹眼,板著俏臉道:“隨我進來!”
“諾!”
楊帆跟在上官婉兒後面便往裏走,上官婉兒走了幾步,總覺得背後似乎有雙眼睛在盯著她,後背發癢,腰眼發硬,渾身的不自在,忽然站住腳步,回過身來,白了楊帆壹眼,嗔道:“妳走前面!”
上官婉兒壹向是端莊優雅的模樣,少有這般含嗔表情,這壹飛白,有種說不出的俏媚,看得楊帆心頭壹跳。楊帆莫名其妙,不知道上官婉兒為什麽要讓他走在前面,只好依言走在頭裏,上官婉兒跟在他後面,果然感覺舒服多了。
二個人進了偏殿,楊帆左右瞧瞧,納罕地回過頭,上官婉兒也不理他,只管走過去,在壹張羅漢床上裊裊婷婷地坐下,瞪著他道:“關夫子是史館修撰、弘文館學士,妳壹個小小侍衛,多大的膽子敢頂撞他!”
楊帆道:“就算他是當朝宰相,也得卑職犯了過失在他手上,才能懲治吧。難道他官兒比我大,就可以為所欲為?就算他是卑職的本司上官,天下也沒有這樣的道理吧?卑職為何就分辯不得?”
上官婉兒嗔道:“妳還說!妳壹個小小侍衛,有理沒理,得罪了他總不是好事。關夫子年事已高,氣血兩衰,受妳這壹氣,方才被人擡回家去調養了,若他萬壹有個好歹,與妳不是壹個大麻煩麽?”
楊帆失笑道:“這可奇了,待詔口口聲聲說是卑職頂撞了他,可是待詔當時也在場,妳該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他辱我在先,卑職與他理論幾句,怎麽就成了頂撞了?卑職可有什麽汙言穢語強加於那位老夫子?
那位老夫子仗著自己多了幾歲年紀,就可以恣意貶低他人,旁人分辯就叫頂撞麽?若是如此,從此分辨世間的道理是非就容易多了,妳有多大歲數,我只管請來壹位比妳歲數還大的,說出什麽混賬話來,妳也不得分辯,這不就成了?”
上官婉兒聽得想笑,忙又板住臉,輕輕壹嘆道:“不管怎樣,妳都嫌莽撞了,若是關夫子真的氣出毛病,以妳身份,誰會替妳說話?”
楊帆聽她語氣有些關切,便順口道:“那也顧不得了!他在上官待詔面前把在下說得如此不堪,在下又如何能忍?”
這也是楊帆乖巧之處,明明他是因為那個賞識他的林學士和小內侍受辱才出頭,這時轉手向上官婉兒賣了個好:“妳看,我多在乎我在您這位頂頭上司心中的形象啊?”
不過,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先前他壹連串的舉動,已然讓上官婉兒會錯了意,這句話再壹出口,上官婉兒的芳心“怦”地便是壹跳,沒來由地壹陣心慌:“他……他是因為不想被我看輕了,這才不計後果,憤而反駁的?”
上官婉兒長這麽大,還沒有哪個男人對她說出這種幾近於愛慕表白的話來,壹時心慌意亂,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了。
她生怕楊帆看到她面上表情,趕緊低了頭,輕輕咳嗽壹聲道:“我……只是提點妳為人做事的道理罷了。這壹回的事情……妳也不用過於擔心,如果關逸真氣出了毛病,這擊鞠是太宗皇帝親自下旨推行的,被他貶得壹文不值,妳駁辯於他,乃是維護太宗皇帝,有這番忠心……諒也無事。”
上官婉兒說完這句話,只覺氣兒又不夠用了,趕緊拿起壹份奏折,做專註審視狀,對楊帆擺擺手道:“好啦,妳去做事吧!”
楊帆揖了壹禮,轉身走出門去。
楊帆的身影剛從門口消失,壹直用眼角捎著他的上官婉兒便把壹只手按到了心口,呼地喘出壹口大氣。上官婉兒定了定神,暗啐壹口:“好沒出息,什麽大事妳不曾見過,壹個小小侍衛對妳透露愛慕之意,至於把妳慌成這樣!”
說是這樣說,可是,初次被人吐露愛意的那種新奇感覺,就像壹石入水產生的漣漪,怎能輕易平息。
上官婉兒坐在那兒,神思恍惚的,忽然想起自己當年是因為父親有罪,充作官奴入宮的,如今雖得太後賞識,成為壹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天後近臣,可是她雖幾乎擁有了這世間的壹切,唯獨不能擁有嫁人生子、組建家庭的自由,不由黯然神傷,壹顆心也冷下來。
怔忡半晌,上官婉兒輕輕嘆息壹聲,黯然自思:“就算妳擁有自由,難道還真能嫁壹個禁軍中的小侍衛麽?胡思亂想什麽,安心做事罷了!”
上官婉兒強行收斂了心神,把目光投註到奏章上。這壹看,不由“啊”了壹聲,登時又是滿面羞紅,原來她手裏拿著的這份奏章,壹直就是倒著的。
……
上官婉兒獨自壹人在殿中,時喜時惱,時羞時臊,好半晌這顆心才平靜下來,處理了幾份奏章,看看時辰,天後也該下朝了,便放下奏章,向門口走去,人還沒到門口,就聽門口傳來壹陣爽朗的笑聲,聽那聲音正是太平公主,上官婉兒便加快了腳步。
太平公主與上官婉兒在感情上完全是兩種風格。上官婉兒的性格是內斂、含蓄,壹點小小的舉動,就能在她心中激起漣漪,久久不散,她越是放在心裏,竭力不表現出來,心中的痕跡越深。
而太平公主則爽朗大方,頗具男兒氣概,是愛是恨、是喜是惱,她都明明白白地表達出來,絕無忸怩之態。
當日上元燈會,她與楊帆在數十丈高的燈樹上賞定鼎長街風景,壹時情動,吻了楊帆。換作別的女子,再看見他時,不免難為情。可太平公主卻像是渾然忘了此事,當日之事,不過是因那旖旎情境,壹時觸動心懷,了則了矣,恰似春夢無痕。
今天,太平公主入宮來了。
她估摸這個時間母後快下朝了,便趕到了武成殿。到了第壹進院落時,向守門的兵丁詢問了壹下,知道母後還沒過來,腳下也就不急了,慢悠悠地踱到第三進院落,還沒進殿門,就看到楊帆站在那裏。
太平公主立即走了過去。
“見過公主殿下!”
左右兩側的衛士壹齊躬身向太平公主施禮,太平公主背著手、歪著頭,笑瞇瞇地打量楊帆,把楊帆莫名其妙,這才笑問道:“妳怎麽調到武成殿當值了?我記得妳原來的差使挺輕松的嘛!”
楊帆詫異地道:“殿下怎麽知道我原來在哪兒當值?在下不曾對殿下說過吧?”
“哦!我……偶然聽人說起過!”
太平公主知道說漏了嘴,忙擺擺手,岔開話題道:“在武成殿當值,可辛苦麽?”
楊帆道:“還好!其實除了這裏規矩大些,壹切都還不錯!”
太平公主點頭道:“嗯,妳是如何輪值的?說與我聽聽,改天趁妳不當值的時候,本宮來跟與妳較量較量,上壹次明明是我們勝了,卻讓妳搶盡風頭,本宮壹直不甚服氣。”
楊帆笑道:“公主既有所命,楊帆自當遵從。說起來,公主與上官待詔的蹴鞠之術,楊帆也佩服得很呢。”
“哦?”
太平公主壹聽來了興致,微笑道:“這大內,以前素來以本宮和婉兒的蹴鞠之術號稱最高,不過,我們兩個誰高誰低,卻壹直沒有定論,依妳這位大高手看來,本宮和婉兒,誰的蹴鞠之術更高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