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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月關

歷史軍事

嶺南,韶州東北二十余裏處,有壹座無名山谷,山谷四面環山,就連唯壹的出口,那條狹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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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千壹百三十三章 亂象

醉枕江山 by 月關

2025-3-10 20:31

  武則天壹道看似軟弱而妥協的遺囑,使她在臨終的時候終於把握了壹定的主動。生身母親主動放棄皇帝稱呼,願以皇後的身份葬入高宗乾陵,為李顯避免了許多尷尬,作為兒子他還能有更苛刻的做法麽?
  李顯命婉兒草擬《則天大聖皇後哀冊文》,並親筆逐字修訂,在其中加入了壹句話,褒揚他的母親為“英才遠略,鴻業大勛,雷霆其武,日月其文”,並為武則天舉行盛大的國喪。
  然而不和諧的聲音總還是有的,對於則天皇後遺囑要求葬入乾陵與高宗合葬壹事,給事中嚴善思馬上跳出來當庭反對了。
  嚴善思慷慨陳詞道:“陛下!尊者先葬,卑者就不該在陵寢落成之後再去打擾亡者。則天皇後雖然身份尊崇,可是較之先帝畢竟位卑,以卑動尊,恐非吉兆。
  再者,乾陵玄宮是以巨石為門,以鐵汁澆合縫隙,如今要打開乾陵,就必須要動用斧鑿。神明之道,體尚幽玄。興師動工,大興土木的,恐會驚瀆先帝之靈。
  況且,帝後合葬並非古制,古時候的皇陵,帝後大多並不合葬,自從魏晉以來,才開始有帝後合葬的事情出現。則天皇後壹向崇尚古制,怎麽會要求合葬呢?此恐非則天皇後本意吧……”
  李顯聽到這裏,臉“呱嗒”壹下就撂了下來,什麽叫恐非則天皇後本意,難道朕篡改母後遺詔不成?
  其實李顯很清楚母親這麽做的用意是什麽,武則天就是為了防止李唐後嗣有朝壹日對她反攻倒算,讓她連遺骸都不得安寧。他也清楚嚴善思為什麽要反對合葬。
  嚴善思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之所以反對母後與父皇合葬,就是為了有朝壹日扳倒武氏壹族時,可以毫無顧忌地清洗武氏壹族的人,因為這嚴善思就是功臣余黨。
  嚴善思倒沒註意李顯已經沈下臉色,他依舊慷慨激昂地道:“臣以為,陛下應於乾陵之側另擇吉地安葬則天皇後。若神道有知,幽途自當通會;若是無識無靈,合葬也沒有什麽益處!”
  李顯打斷他的話,冷笑著答道:“母後的遺詔,當時有朕與相王、梁王、太平等壹眾皇親國戚親耳與聞,上官昭容也在場,安能有假?朕為人子,合葬壹事,自當遵母親遺命而行!”
  自五王廢政,李顯正在風頭上,在朝堂中大有壹言而決的氣勢,嚴善思身為功臣黨,此刻力量最是薄弱,想找幾個幫腔的都難,無可奈何之下,只能捧笏退到壹旁。
  李顯掃了眾臣壹眼,淡淡地道:“此事毋須再議了,眾卿且議壹議則天皇後的陵寢碑文吧。”
  這件事,李顯壹開始是想委托上官婉兒來寫的,因為上官婉兒十四歲就輔佐武則天,對她的壹生最為熟悉。結果以上官婉兒能夠秤量天下的才學,提筆壹晚居然無法付諸壹字。
  李顯也知道此事為難,轉而又授意宰相魏元忠執筆,魏元忠硬著頭皮答應下來,結果憋了兩天,還是很羞愧地請天子另擇高明了。
  文筆方面不管是上官婉兒還是魏元忠都沒有問題,問題在於他們能寫什麽?碑文是對壹個人的壹生蓋棺論定的評價,士林對此留之千古的文字莫不萬分重視。
  可武則天的壹生叫人如何評價?當今皇帝是她的兒子,她是先帝的皇後,卻又是壹個篡位者、壹個叛國者。貶抑的話不能寫,如果只是壹味歌功頌德,她的豐功偉績背後又有哪壹樁沒藏著腌臜難堪?
  李顯也是沒有辦法,只好把這個難題拿到朝堂上來廷議,結果他這話壹出口,百官立即閉口不言,金殿上鴉雀無聲。就為立碑事,百官竟三緘其口,再無壹人發言。
  李顯環顧左右,眼見眾臣工眼觀鼻、鼻觀心,沒有壹個敢接話茬兒,不由也是暗自苦笑,只好主動點將。他的目光徐徐移動著:“嗯,楊……相公,妳來說說吧,這碑文該如何著筆?”
  李顯這壹個“楊”字拖得時間久了點,整個殿堂上但凡姓楊的全都嚇了壹跳,就連楊帆身為武將,明知這寫碑文的事不會落到他頭上,也是提心吊膽,好在李顯後邊又跟出壹句“相公”。
  所有大臣都松了口氣,壹起把幸災樂禍的目光看向楊再思。楊再思壹聽臉就揪成了包子,他覺得自己都快成萬金油了,誰有什麽麻煩事兒都會把他拉出來,連皇帝都是這樣。
  楊再思吭哧半晌,只能訕訕答道:“依臣看來,依臣看來……太後壹生的功業……實在……實在難以文字形容,不妨就置壹無字碑,功過得失,留給後人評價便是了。”
  楊再思這本是無可奈何的推脫之舉,不過李顯聽了卻是雙眼壹亮,眾文武聽了也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竟然都覺得這個主意是神來之筆。
  是啊,先帝的皇後、今上的母後,如何評述她的壹生?能說她的不是麽?可要昧著良心光揀好聽地說,誰執筆誰虧心吶。立個無字碑最好,既然難以描述,幹脆不去描述。
  李顯越想越覺得有理,這個繞不過去的難題竟然壹下子解決了,他點點頭,道:“愛卿言之有理!那麽……這碑文就不題了吧。相王、梁王!”
  李旦和武三思同時踏出壹步,拱手道:“臣在。”
  李顯道:“國喪壹應事務,由相王和梁王總領。”
  二人壹齊躬身道:“臣領旨!”
  李顯自以為這麽處理非常妥當,子不言父過,對生身母親自然也是壹樣,他能在墓碑上譴責母親什麽?那不是人子之道。可要是胡謅八扯壹番,閉著眼睛說瞎話兒,那又失去了立碑的意義,徒惹後人笑話,如此處理再妥當不過。
  他卻沒有想到,他開了這樣壹個先河,將來他也會遭逢同樣的待遇。在他過世以後,他的繼任者不知道該如何來評價他的壹生,最後也給他立了壹塊無字碑。
  只可惜他是古往今來無數男皇帝中的壹個,而武則天是獨壹無二的,就憑壹個獨壹無二,足以得到壹些人的另眼相看。
  武則天的無字碑,被捧臭腳的人說成是女皇胸襟寬廣、氣魄非凡,說他這是對自己的壹生不做評價,千秋功過任由後人評說。全不理會這碑是她死後由後人為她鐫刻的。
  至於李顯嘛,大多數人都忽略了他也有壹塊無字碑,偶爾有人想起來,也歸結於旁人“忙著爭權奪利,沒空理會李顯的身後事”。這麽說的時候全然不理會李顯的國喪朝廷都給操辦了,偏偏沒空刻壹塊碑?
  ……
  相王和梁王主持治喪以後,為武則天操辦的喪禮開始正式進行,百官分批入宮拜祭。在這些大臣當中,最吸引人註意的就是張柬之、桓彥範等五位異姓王了。
  他們都曾是武則天的治下之臣,也都是把武則天拉下馬的人,如今站在武則天的靈槨前,他們會想些什麽呢?楊帆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五王進來前,他正在靈堂致祭。
  他和武則天並沒有私人恩怨,所以對於武則天的死,他沒有感到快意。自從他為了復仇趕到洛陽,因緣際會進入仕途以後,對於武則天種種作為他從不認同,心裏始終不曾臣服於這位女皇,所以他也談不上傷感。
  可是,剛剛逝去的這位帝王,畢竟是承載著他青春歲月中最具傳奇色彩的那段經歷的人,站在她的靈槨前,楊帆還是有些緬懷的,他認真地拜祭,既沒有虛情假意的悲傷,也沒有隨意的敷衍。
  五王在想什麽他並不知道,他只是默默退到壹邊,看著五王上前致祭。五王的拜祭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他們草草地行了禮,便向靈堂外走去。
  張柬之已是八十二歲的老人,被封王奪權之後,沈重的精神打擊似乎讓他的身體也垮了,還沒走下臺階,就氣喘起來。桓彥範和崔玄暉上前扶住他,體貼地道:“天寒地凍,張相公小心些。”
  進入靈堂致祭的大臣低著頭,仿佛沒有看見他們,如避瘟疫般繞過。張柬之在階下站住,看著閃避他目光的群臣淡淡壹笑。敬暉擔憂地道:“張相公似乎身子不太好,您可要保重身體呀。”
  張柬之搖搖頭道:“老啦!不濟事了。老夫與則天皇後同年,則天皇後去了,老夫的大限怕是也快到了。”
  袁恕己蹙了蹙眉頭。張柬之看了桓彥範壹眼,若有深意地道:“妳我匡復李唐,受封王爵,從此以後世襲罔替,子子孫孫都享用不盡。說起來,天子也不算虧待了咱們。呵呵,士則如今修身養性、寄情山水,可還習慣麽?”
  桓彥範淡淡地答道:“張老相公,彥範不曾遊山玩水,如今正閉門讀書。”
  張柬之捋須道:“哦?讀書好啊,卻不知士則在讀些什麽書啊?”
  桓彥範道:“彥範正在看孟嘗君的故事。壹個很有趣的小故事。孟嘗君少年時,見他父親良田千隉,金銀萬貫,便問他的父親,‘您兒子的兒子叫什麽?’田嬰說‘孫子’。
  田文又問,‘那您孫子的孫子叫什麽呢?’田嬰回答說,‘玄孫’,田文再問,‘那您玄孫的玄孫又叫什麽呢?’田嬰搖頭說,‘這個我可就不知道了。’張老相公,您說這故事有趣麽?”
  張柬之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在場的幾位都是博覽群書的人,自然也看過這個故事,知道孟嘗君接下來說了什麽,也知道孟嘗君為什麽要這麽說,所以他們的臉色都凝重起來。
  桓彥範笑吟吟地道:“我覺得田文說得很有道理啊,攢下萬貫家產有什麽用,給那些他連稱呼都叫不上來的子孫後代享用?為人做馬牛,何必呢?大丈夫,當建功立業,名垂千古,方是道理!”
  桓彥範笑吟吟地向他們拱了拱手,道:“告辭。”
  看著桓彥範遠去的背影,敬暉不安地對張柬之道:“張老相公,妳看他這是……”
  張柬之臉色陰沈地道:“若有禍事,必是士則招來。”


第二十九卷 神龍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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